“豈是錯的?”皇後挑起眉,揚唇一笑說不出的譏諷:“《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妾身以為,皇族宗室士大夫至妾身女輩之流,皆因通曉應做此意。陛下憑國法治國,府以家規持家,皆講究一個規矩二字,就連這宮中還有宮規教束。“


    一字不落的說完後,皇後便看向王珞,問道:“五娘,這話當日可是你說的?”


    “是……”王珞心頭一跳,知道皇後這話說的必有深意,聲音就不自覺低弱了下去。


    皇後眼眸飛快一轉,就看向江貴妃,似笑非笑的道:“貴妃,你瞧這話可是有道理?”


    江貴妃笑容定格在臉上,也沒回答是,也沒回答不是。皇後也不意外,似也沒希翼她回答一般,又看回了王珞,淡淡道:“五娘,若說規矩,你覺得貴妃身上的衣裳,可合規矩?”


    江貴妃身上那鵝黃鳳尾裙,裙上條條絲帶獵獵飛揚,用金線堆堆簇簇的百翟紋飾,不論是顏色還是那翟紋,都不是貴妃能用的,在場之人誰會不知。


    王珞頓時進退維穀,先行想到的就是跪下,然後才回話道:“皇後娘娘,妾身低微,不敢妄議貴妃之尊。再者,娘娘這規矩指的是宮規,妾身愚鈍,參透不夠,不敢貿然答話。”


    皇後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王珞,聲音又溫和了,擺了擺手道:“怎的如此,不過隨口問了一句。你倒要當真了。”說著又看向一側的江貴妃,笑意柔和得刻意:“便是你說不合規矩。我也不答應的,貴妃正當陛下盛寵如一日。便是稍稍越矩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話說的就有些暗示了,王珞以為江貴妃應該會跪下請罪,當她顯然小看了江貴妃。


    江貴妃忽然就從座上起了身,眼底的幽暗似有火光流動,片刻之後也噙著一點笑意,福身一禮:“皇後,臣妾乏了,想必不能陪著皇後閑話下棋了。”說著,也不等皇後點頭。就轉身衝身邊站著的徐丹琴道:“丹琴,還不謝恩告退?”


    徐丹琴這才反應過了,剛剛那話似也驚了她,見江貴妃如此吩咐,忙就福身告退。


    這兩人便就這麽理所當然的從皇後的側殿裏走了出去,把旁的人全都晾下了。


    王珞還能掩飾這份驚,暗想寵妃果然不同凡響。而宋盼芙就直接愣在當場,似不敢相信還有人敢這麽給臉子讓當今皇後難堪。


    皇後又慢慢攏一籠鬢角的散發,濃如烏雲的發間的金鳳釵。細密金絲的瓔珞垂在頰畔,竟波瀾不興。似剛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道:“淑妃,你之前不是想和九娘說話麽。這便去吧,我留著五娘陪我下棋。“


    “是,臣妾告退。”崔淑妃臉上也麵色如常。不知是見慣了,還是早已喜怒不形於色。


    崔淑妃帶著宋盼芙下去時。宋盼芙還悄悄回頭給王珞打了個眼色,很是俏皮的樣子。


    “五娘。還跪著作甚?”皇後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似不經意的問。


    王珞微一沉吟,當即決定了這一回要抱誰的大腿,回道:“因著妾身之前的一番話,倒叫皇後娘娘遭了如此對待,確是妾身的過錯,妾身當跪。”


    皇後輕輕“哦”了一聲,眼中邊就浮起一絲難以解讀的複雜恍惚,卻道:“既如此,你何故我回答我,貴妃的衣飾是否合規矩呢?”


    這自然是考驗,幸而王珞早想好了說辭,應道:“妾身人微言輕,況且由妾身說出來,也斷不合規矩。若妾身自己也不守規矩,縱是指了貴妃的錯處,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過了半響,皇後才輕輕點了點頭,微一側頭,便有一個女官上前,親自將王珞扶了起來。


    這話似乎就揭過了,皇後便吩咐了人上棋盤,又恩準王珞坐到了炕幾另一側。宮人們行事極快,不多時便上來一副碧玉棋盤,黑白子俱都晶瑩剔透的臥在和田玉製的棋缽裏。


    王珞棋藝很平常,皇後的棋藝頗為不錯,故而王珞也無需費神如何巧妙的敗陣,就能連輸數局。


    待到第三局,王珞又敗北時,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讓娘娘見笑了,妾身棋藝拙劣,不堪與皇後交手。”


    皇後原本手裏捏了一顆棋子,正思量著放往何處,聽了這麽一說,就抬起頭笑道:“棋局的勝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宮同你下棋,看出了你的棋品。”說著,就將手裏的的棋子丟回棋缽裏,接著道:“你舉棋不輕舉妄動,會左右思量,原是容易失於優柔寡斷,但卻在真正危急之時,當斷即斷,很是果敢。不過因為棋藝不精,到底不能反敗為勝。”


    見皇後忽然給了這麽高的評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適時做出羞澀恭謹交加的神色:“娘娘謬讚了,妾身哪有那般好,不過棋藝不精倒是事實,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皇後不置可否,隻忽然道:“你是個聰明的,本宮瞧得出來。而你應該也知道,淑妃這次是對宋九娘十分上心,所為的,也不過是環兒皇子妃的人選。”說完,又凝神看向王珞,似笑非笑的道:“你覺得,宋九娘成了環兒的皇子妃,好是不好?”


    王珞不知道皇後怎麽忽然提到這個,心裏左右掂量,忙回了個穩妥的話:“這是娘娘同淑妃娘娘所能操慮的事,妾身不敢多言。”


    皇後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又道:“宋九娘出身鎮國公府,父兄都是武將,這次漠北的戰事得以大捷,必將重獲陛下榮寵。有兵權,有爵位,有寵幸,宋九娘的確占盡先機……”


    耳聽著皇後就要更說多一些什麽,王珞不覺十分惶恐,聽多是禍,就算是眾人周知的事情,也不能從某些人那裏聽來。


    王珞一個激靈,猛然站起了身,福身道:“娘娘,妾身身子不適,恐難侍奉娘娘下棋,懇請娘娘準許妾身告退……”


    皇後眼睛轉了轉,忍不住笑出了聲,道:“何須如此慌張,難道本宮不說,你就不明白麽?”


    王珞沉默不語,心裏卻是惱著,這不是玩她嗎,就算明白,哪敢聽她說給自己知道啊,倒似是暗示她……


    暗示!


    思及此,王珞頓時有些躬身不穩,努力平定自己的思緒,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她王珞是什麽個存在,不過是京中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普通千金小姐罷了。她何德何能被皇後暗示……


    但皇後似乎有意不讓她安心一般,過了半頃,又說:“環兒素來對本宮孝順,又頂是乖巧,本宮最是愛他,視他如己出。”


    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哂道:“但本宮想要的,是和環兒一般,規矩聽話的皇子妃。。”


    說罷,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而王珞的臉色漸漸發白。


    走出殿門時,王珞差點站立不穩,卻得維持著矜持的行姿,一步一步。


    而另一頭,崔淑妃一路將宋盼芙帶回了寢宮。安排落座時,留意到宋盼芙有些拘謹,想必是剛剛在皇後那頭還沒緩過神來。便笑笑道:“你無須拘著,這裏隻有我,沒有皇後,也沒有貴妃。”


    自稱為我,自然是想和宋九娘拉近距離,是頂親近是暗示,宋盼芙卻沒留意,但聽了這話也稍微寬慰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


    她的笑,和王珞不同,顯得有幾分天真的模樣,正如同她的年紀,豆蔻稚嫩。


    崔淑妃先是被這笑有些感染,而後又微微沉下了心,說到底,太過天真,本不是件好事。


    說話時,宮女們已在花廳的桌上,呈上了幾碟糕點,一壺芽茶。宋盼芙隻覺得暖氣往臉上一撲,夾雜著一蓬香氣,原來每碟點心的中間還夾了一株牡丹,每朵各異,怒放卻又不奪了點心的香味,應時應景。


    宋盼芙出身武將的鎮國公府,本非講究這些的一般世家,不禁好奇的拿起一朵來把玩,這時才發現竟然不是真花,卻是用絲絹等物團出來的,精致如斯,實在難以分辨。


    “九娘若喜歡,回頭我使人挑幾朵時令的宮花送與你去。”崔淑妃品了口茶,含笑輕聲道。


    宋盼芙眼睛一亮,倒不是她沒見過宮花,實在一般的宮花根本無法同此朵相比,這才有些驚訝,聽了這話,不覺就露出了笑臉,道:“謝娘娘賞賜。”


    崔淑妃見她笑得如此明媚,不自覺的唇際已沒了笑意,甚至微微蹙起了眉頭。隻是宋盼芙向來有些疏爽性子,未曾留意得到。


    過了片刻,崔淑妃才開口道:“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九娘日後何嚐會少了。”


    這突兀的一句,宋盼芙卻沒聽出門道來,隻麵帶疑色,一雙杏核眼熠熠生輝,不經意時卻總是帶著一點稚氣。


    崔淑妃平時最是平心靜氣,極少露出這種惆悵。不過轉眼時,已笑得絲毫不露,卻已然沒了初時的興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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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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