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內閣的問題


    周夢臣來到嘉靖這裏的時候。嘉靖其實已經知道李春芳病倒這一件事情。


    所以周夢臣奏報的時候,嘉靖一點多餘的反應都沒有。這在他預料之內,甚至嘉靖在訓斥李春芳的時候,已經預感到這一件事情了。唯一不確定的事情,李春芳用什麽手段,將自己從這個尷尬的局麵之中解救出來。


    看起來,裝病這一件事情,做得還算是比較聰明。


    嘉靖與往常不同。他這一次並沒有在宜春宮之中接見周夢臣。而是坐在輪椅之中,讓黃錦緩緩地推動,緩緩地在西苑的小徑之中移動,湖光山色,一時具在。風從三海點過,帶來一絲水汽,陽光媚眼如絲,頗有溫柔。這天氣極好。


    似乎也吹淡了兩人交談的嚴肅成分。


    嘉靖根本沒有問李春芳的事情,也沒有就內閣而今的變動做出任何評價。而是提起另外一個問題。說道:“徐階為什麽要致仕?”


    周夢臣說道:“臣不知。”


    嘉靖說道:“你姑且說之。”


    周夢臣對徐階致仕這一件事情,其實也大為佩服的。一方麵佩服徐階能說放手就放手。周夢臣都未必有這種魄力。另外一方麵,就是徐階的安排。謀國與謀身都做到了極點。


    但是這些話卻不大能與嘉靖說。


    怎麽數?說徐階致仕最大的原因,他怕繼續做下去,會重蹈之前的首輔覆轍,除非病死任上,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不過,周夢臣也知道嘉靖是什麽樣的人。


    估計嘉靖此刻早就想明白了。想來想去,周夢臣想起,他第一次見嘉靖的感悟,麵對這樣嘉靖,說謊是很難的。最好是說實話。


    周夢臣說道:“陛下,徐公大概是擔心晚節不保吧。”


    嘉靖冷笑一聲,說道:“徐階私心用事,毫無忠節之心。看看他的弟子,是什麽貨色,李春芳這種人,還要當朕的首輔,根本不夠格。”


    嘉靖雖然刻薄,但是不得不承認,嘉靖選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最少高拱,張居正等一批人,都是在嘉靖朝嶄露頭角的。而嘉靖朝的首輔,大部分都在水準之上。即便嚴嵩倒行逆施。但是嚴嵩並非沒有手腕的。


    隻是周夢臣不能辯護。


    倒不是周夢臣對徐階維護至斯,實在是周夢臣此刻已經代入了首輔的角色,他並不是為徐階辯護,而是為大明首輔辯護。


    周夢臣深吸一口氣,說道:“陛下,徐公為政這麽多年,天下之間有目共睹。忽然致仕,是有一些不好。但要說他毫無忠誠之心,卻是不對。隻是人老偏愛子女而已。”


    嘉靖說道:“對,所以,你就以徐家之富貴,換了朕的首輔之位,你確定你能保住徐家之富貴嗎?”


    周夢臣心中一凜,但對於徐階與自己之間的交易被嘉靖知道。也是有準備的。


    他說道:“陛下,此事不在於臣,而在於徐公。陛下知道,臣是沒有選擇的。如果陛下要追究徐公之罪,臣無話可說,甘當同罪。隻是臣有一肺腑之言。還請陛下準許麵呈。”


    嘉靖說道:“說。”


    周夢臣說道:“陛下,徐公有驚懼之心,也是很正常的。即便是臣也有驚懼之心。百官皆思慕弘治皇帝。不是沒有原因的。”


    嘉靖冷笑說道:“你是覺得朕得位不正,還是刻薄寡恩。”


    周夢臣立即跪倒在嘉靖麵前,說道:“陛下垂詢,臣不敢不以直諫,臣以為不是陛下的問題,而是內閣的問題。”


    嘉靖怒氣微微緩解了一些。


    其實嘉靖並不是那麽容易生氣的。他之所以如此生氣,並不是周夢臣做了什麽。而是他對朝廷局麵的失控。從徐階接替嚴嵩,好幾年了,嘉靖從讓政局收攏到他想要的方向,結果最後一下,徐階撂攤子了。他忽然一場大病。自然沒有心力去思索這些事情。但是朝廷局麵,不以嘉靖的心思為轉移。


    周夢臣幹翻李春芳已經成為定局。


    任何一個人獨攬大權,對於嘉靖來說,都是不舒服的。包括了周夢臣。


    但是他生氣之餘,也沒有什麽辦法。這種無能為力更讓嘉靖生氣。生氣自己的身體在關鍵時候支撐不住,也生氣自己何等人物,居然陷入這種困境之中。


    甚至嘉靖內心之中,有一種瘋狂的想法。想要來一場大洗牌。


    左順門之變,嘉靖都挺過來了。而今這局麵,大不了殺幾個尚書,殺幾個大學士。總是有辦法的。


    但是嘉靖也有一些猶豫。


    並不是嘉靖良心發現,對於殘害忠良,有是愧疚之心。而是擔心,這樣做的效果真得好嗎?


    至於嘉靖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刻薄寡恩?這他豈能不知道。但是他將所有大臣都當成了工具。有些工具用得時間長了。就好像一支筆,用得時間長了,多多少少有一點點感情。但是真要折斷的時候,也不會有一絲絲的猶豫。


    嘉靖自然沒有為這些人思考過,甚至要榨幹了每一個人的利用價值,才放過。至於之後,他們會遭遇什麽。就不是嘉靖所在意的了。


    而今周夢臣話音一轉,說是內閣的問題。他雖然覺得周夢臣在拍他的馬屁,但也願意聽聽,說道:“內閣有什麽問題?”


    周夢臣說道:“內閣本來以備顧問,但是近幾十年來,內閣權力日重,雖名首輔,但實乃相也。但是內閣權重,卻隻是區區五品。章程模糊之極,很多事情都以人而定。原本的內閣章程,就是成了一紙空文。沒有章程,就代表內閣行事也沒有規矩,可說什麽都可以管,什麽也不可以管。權力之大,能超過唐宋之相,權力之輕,也不過區區詞臣而已。正因為如此,陛下不放心,內閣之中,也是勾心鬥角,如徐公自然憂心忡忡。”


    “這就是名不副實之患。”


    嘉靖聽了,說道:“不錯,不錯。正是如此。”


    嘉靖聽周夢臣將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的,自然十分高興。而且聽起來也很有道理。即便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說有什麽不對。


    如此就看出來,拍馬屁也是需要功力的。周夢臣這一記二十年功力的馬屁,讓嘉靖頓時高興起來。


    當然了,周夢臣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內閣權力可以很小,嘉靖當初拿捏首輔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輕輕鬆鬆的。但也可以極大,張居正就自稱“非相也,實攝也。”就是說明張居正在萬曆初年的驚人權力。


    當然了,內閣權力如此詭異。其實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隨著皇權的伸縮。


    內閣既要為皇帝分勞,同時也沒有詳細的權力規定。方便皇帝隨時取回權力。本質上,就是皇權唯我獨尊,不想與其他人分享權力的原因。


    嘉靖年輕的時候,精力充沛的時候,從來不覺得內閣的製度有什麽問題。而今精力不濟,很多事情對嘉靖來說,都是負擔。又埋怨臣子,不肯忠誠辦事,去當江山社稷的祭品了。


    周夢臣見狀,就說道:“陛下既然以為臣說得有道理,臣請改易內閣章程,令上下得安,優劣得所。朝廷大事有所歸處。”


    嘉靖聽了,沉默了片刻,說道:“太祖皇帝有訓:敢言立相者死。周夢臣,你想死嗎?”


    周夢臣隻覺得後背汗毛豎起,即便他知道嘉靖未必是真得要殺他,但是嘉靖的確有這個能力。嘉靖豈能不害怕。隻是越是如此,周夢臣就要越鎮定,說道:“陛下,而今大明真沒有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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