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星之墜


    周夢臣猶豫再三,終於說了出來,道:“夏公,如果夏公願意,我是可以找一些東西,讓夏公免受屈辱。”


    夏言聽了輕輕一笑,他自然明白周夢臣的意思。不就是可以讓他死的體麵一些,不用在大庭廣眾之下,吃那一刀。但是他渾然不在意。說道:“飛熊啊,你覺得嚴嵩要殺我,這一招,是我的敗招,還是他的敗招。”


    周夢臣心中暗道:“這還用說。您就這個模樣了,難道還是嚴嵩的敗招?”隻是這話,委實不好說出口。


    夏言似乎看出了周夢臣的心思,笑道:“這是嚴嵩的敗招?你以為我在嘴硬?其實不然,我自然知道,我活著一日,嚴嵩估計一個好覺都睡不好。但是大明首輔這個位置,誰坐誰知道,即便沒有了我夏言,他就能睡好覺了?”


    “上承陛下,下理萬機,有萬般事端,都要一一處置。下麵人不好辦,不會辦的事情,都推到你這裏,你還必須解決了。這些年,我睡得最好的一段時間,就是在這裏。”


    “我承認,我沒有想到嚴嵩一定要殺我。他就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大明首輔,誰都不可能做一輩子。誰都有退下來那一天,我夏某人尚且落得這個地步,以嚴嵩的性情,他滿肚子都是把柄。又能落得什麽好?”


    “陛下當初,多恨楊廷和,最後也不過是貶為庶人而已。楊廷和最後也是善終,而嚴嵩如此對我。他將來的下場,絕對不會比我好到哪裏去?”


    “他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任上。”


    “否則我今日死的越慘,將來就是嚴嵩的催命符。”


    “反正嚴嵩下定決心要殺我,而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管什麽死法,都是一死,我自然願意給嚴嵩埋一根刺。如果可以,我倒想嚐嚐,三千六百刀是什麽滋味。”


    周夢臣聽了,心中一凜。


    這一夜談話,讓他以為夏言似乎是一個指導他人生方向的諄諄長者,此刻才見夏言骨子裏的狠勁。


    周夢臣很想說,夏言不過是做無用之功,發泄自己的失敗的怒火而已。這裏麵變數太多了。隻是他一想到曆史上嚴嵩的下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佩服夏言的遠見,還是感歎曆史的陰差陽錯。


    曆史上嚴嵩是什麽下場?


    他到沒有被明正典刑。但是兒子孫子處決的處決,流放的流放,嚴嵩的一切財產都被充公。回到家鄉,沒有一個人敢收留他。留戀於墳間地頭,以吃墳頭的供品度日,八十多歲


    還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最後死的時候,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死了,隻是草草處置屍體而已。


    對比夏言與嚴嵩的結局。他兩人真得很難說,誰比誰慘。夏言受得是死罪,而嚴嵩受得是活罪。


    隻是這是曆史的巧合,還是夏言的預見,卻不好說了。


    “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陸煥也沒有多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夢臣深行一禮,說道:“晚輩就此別過。”


    夏言重新坐在椅子上,將剛剛看得書再次卷在眼前,細細琢磨,一揮手說道:“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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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周夢臣此來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隻是事情總就不可能,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


    數日之後,時間到了。


    雖然在詔獄之中,錦衣衛可以給夏言優待,但是這個時候卻是不能了。


    夏言一身囚衣,脖子上帶著枷鎖,身下帶著腳鏈,一走動,就呼呼啦啦的作響。這一身負重,少說有一個二三十斤,特別是枷鎖,並不僅僅是重量的緣故,這種施加壓力的角度,讓人有一種用不上力氣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不要說,夏言一個六十出頭的一個老者。即便是年輕力壯的人,第一時間也不是太適應的。


    很快,夏言又看見與自己同道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銑。


    曾銑此刻已經須發皆白,一下子好像老了幾十歲,看上去比夏言還老上許多。讓夏言見了,忍不住一聲唏噓。


    並不是每一個人在臨死之前,都能調整好心態的。


    曾銑此刻正是哀大於心死。在複套計劃完全失敗之後,曾銑已經死了。一生心血付之東流,再也沒有補救的機會,這種心痛與心傷,折磨著曾銑,讓他估計比死還難過。


    曾銑見了夏言,想要行禮,但是身上各種枷鎖,讓他根本低不下頭,隻能說道:“閣老,那份供詞,不是寫的。”


    夏言輕輕一笑,他根本不計較。因為曾銑的供詞,還有別人的。


    人之將死,計較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麽用處了。夏言說道:“我知道。是我牽連了你,否則以子重之才,何至於今日?”


    曾銑說道:“夏公言重了,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無有夏公,恐怕我曾某一輩子,不可能主持複套大事,而今事敗身死,時運所致,又能怪得了誰,我死不足惜,隻恨九邊之重,不知道寄托於何人之手,俺答


    而今,恐怕做夢都會笑醒,今明兩年,此消彼長,俺答必然大舉南下,而周老將軍,恐怕獨木難支啊。”


    “到時候局麵該如何收拾?”


    夏言聽了,自然明白了而今局麵。嚴嵩自廢西北邊軍,一兩年內,恐怕緩不過勁來。俺答不需要考慮西北邊軍的牽製,就會能集中全力南下了。以大同一鎮之力,想要抵禦恐怕力有不逮。


    隻是而今這事情與他們兩人又有什麽關係?


    夏言說道:“不說這些了,今日子重可有佳句?”


    曾銑聽了。苦笑道:“倒是有殘句。”


    夏言說道:“說來聽聽。”


    曾銑說道:“袁公本為百年計,晁錯翻罹七國危。”


    這一句,一腔悲憤激蕩於胸間。曾銑以晁錯自喻,感歎自己功未成而身先死。


    夏言歎息一聲,說道:“我倒是老了,想不出什麽好句子了。倒是想來一首,舊詞。無人知道。世上難逢開口笑。往事堪悲。一日風波十二時。翻雲覆雨。眼底紛紛何足數。流水高山。不對知音且罷彈。”


    是一首,減字木蘭花。


    人生這個曲目,老子我不彈了。


    兩人相對哈哈一笑。隨即被押上刑車。


    在外麵人山人海。


    倒不是,這麽多人來送夏言與曾銑。


    說句不客氣的話,誠然有不少士大夫對夏言曾銑受死,悲憤莫名,特來相送,但是這些人,根本成為了外麵的人生人海,原因很簡單,這些人才有多少了。真正形成人山人海的,卻是北京城的普通百姓。


    首先,刑場殺人,本來就是一場大熱鬧。


    往日,也會有人來看。而且也大有不同。


    因為往日殺人,一般是秋後問斬,但是而今卻是春日處決。這已經是特例了。所謂的斬立決。


    其次,這一次要死人的是一個天大的官員。這對老百姓來說,其實是一個很神奇的體驗。至於夏言與嚴嵩之間的好壞,說實話,很多老百姓們根本沒有什麽分別。對於他們來說,首輔是嚴嵩與夏言,本身並沒有什麽區別。


    最少,他們而今還感覺不到上麵區別,也不覺得夏言有多好。或者與嚴嵩有多差。畢竟這些國家大事,與他們關聯並不多。


    他們不知道大明在嚴嵩的執掌之下,會迎來什麽。隻是看之前趾高氣昂的達官顯貴,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砍頭而已。這是一場大熱鬧。


    說起來,人生也不過一場大熱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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