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徐長安總說他自己是個俗人,所以雲淺認為自己也是個俗人。


    她了解過一些所謂的雅事。


    琴棋書畫歌舞為女子六藝,而六藝為茶助雅,故茶通六藝。


    於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都可作修行。


    可是雲淺呢。


    琴棋書畫裏,她隻會寫字,那是在順著夫君的筆跡而行。


    詩酒花茶裏,她隻愛吃酒,那是因為酒壯“慫人”膽。


    尤其是茶通六藝的茶……姑娘覺得自己應當是做不到了,畢竟比起清心之茶,她還是更喜歡行歡的酒……而事實上,哪怕酒水她也是可以不喝的,助興之物罷了。


    至於助的什麽“興”……


    反正什麽琴棋書畫歌、詩酒花茶舞,加起來都比不過這個能要孩子的“雅興”。


    可是她所喜歡的雅興,也不似女子六藝那樣每天都能觸碰……不然的話,下場就是她這樣,渾身沒有力氣,連去采花都要夫君陪著。


    更不要說她還要學會矜持。


    所以,關於女子六藝她稍稍的有些興趣,畢竟不僅可以用來取悅喜歡的人,在她體力不好的時候,也能用來替代酒後的事兒。


    ——


    窗外,一片飛雲飄過,溫溫的陽光透過窗子落在雲淺的身上,曬得姑娘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雲淺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看著前麵那個特意去換了一身白袍、正在擺弄著琴盒的少年。


    怎麽說呢。


    感興趣歸感興趣,但是瞧著夫君在自己麵前這樣一本正經的做自己不了解事情,還是有些新奇。


    “怎麽忽然想要彈琴予我聽了。”雲淺手臂墊著下巴,問。


    “啊。”徐長安愣了一下。


    他還在想方才帶姑娘去西閣采花時給他拎裙子的事情呢,所以心完全就沒有靜的下來。


    “為什麽,一時興起吧。”徐長安說道。


    “興起……”雲淺眨了眨眼,本能的縮了縮身子。


    還好,這個興致不是她所喜歡的興致。


    她現在是真的不行了,若是再來一次,怕不是真的要下不了榻。


    徐長安深吸一口氣,將秦嶺給的七弦琴從琴盒中拿出來,心想自己果然有幾分夢裏被姑娘拒絕的不甘在。


    “小姐,在我的夢裏,你可是不想聽我的琴的。”徐長安整理了身上的白色長袍:“這我哪裏能忍?”


    “那是因為有更吸引我的事情。”雲淺解釋。


    “也是。”徐長安忽然就心虛了。


    該說不愧是雲姑娘,一下就戳中了問題的本質。


    那時候夢裏的雲淺隻想著與他溫存,當然看不上什麽琴藝。


    “不過……現在我想要聽聽。”雲淺看著麵前這個特意換了衣裳,甚至做了熏香的少年,有些奇怪:“你怎麽去化妝了。”


    “我化哪門子的妝。”徐長安搖頭,解釋道:“七弦知禮,古琴本身對於禮節、形象什麽的是十分在意的,所以一些師姐每次演奏前都會沐浴焚香,換上琴服,這是禮。”


    他頓了一下,想起了秦嶺取琴時特意以香爐檀香潤指再觸碰七弦琴時認真的樣子。


    “這畢竟是師叔的東西,算是個寶物,我借來用……該有的禮節總是要用的,不能怠慢了師叔的好意。”


    “這樣?”雲淺點頭:“可是,她也看不見你這樣。”


    “是給小姐看的。”徐長安說道。


    他對於自己這一身純白的琴服有些不自在,不過不得不說,在家裏換一身略顯收腰的衣物,的確很舒適。


    “嗯。”雲淺表示知曉了,雖然繼續趴在桌子上,但是手指抬起了一些:“很好看。”


    “……”徐長安心想敷衍算是雲姑娘給他的、獨特的溫柔。


    不過他特意將一切弄的有儀式感,也是別有理由的。


    比如他在暮雨峰上跟著眾人學藝,除了想要融入大環境外,還有就是……想著總有一天彈琴給姑娘聽。


    如今就是檢驗水平的時候,當然要穿的正式,免得以後回憶起來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到最好而遺憾。


    還有就是……


    徐長安抬起頭,看著卸去了力氣,像是一團史萊姆似得癱在桌麵的雲姑娘,歎息:“天底下不是有以琴會友的說法?聽說音律是橋梁,以及知音這個詞也值得說道。”


    “以琴會……友?知音?”雲淺聞言,撐著臉坐起了一些,盯著徐長安瞧。


    姑娘想起了。


    他以往說過自己是他“知己”,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從“妻子”變成“知己”是被降了等級,如今卻明白了一些。


    這算是她夫君的一丁點小情調。


    他這麽喚自己也沒關係,隻要他高興就好。


    於是雲淺繼續趴在那兒,恢複著體力。


    徐長安:“……”


    他大多數時候難以跟上姑娘的腦回路,也許可以換個方式,取個巧?


    想到這兒,徐長安把自己都給逗笑了。


    還知音呢。


    就雲姑娘這個乏力的樣子……


    說對牛彈琴肯定是過了,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


    徐長安起身,準備好了一切後盤腿而坐,琴尾平衡,琴首端置於腿處,身子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隻有精習音律的人才明白,琴置於膝蓋之上不易平穩,需要人身體各部位力道均衡方可揮灑自如地演奏,所以要求琴人有成熟、紮實的彈琴功底。


    他並非是真的學的很差,隻是與暮雨峰那些姑娘無法相比。


    看到夫君入座,雲淺忽然安靜了下來,下意識的連呼吸聲都放緩了。


    徐長安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自坐下後就眯上了眼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雲淺看著徐長安逐漸認真的眼神,說不出這是自信還是別的什麽,她覺得此時的夫君與以往很不一樣,讓她移不開眼神。


    徐長安沒有挪動軫子,因為秦嶺之前也有特意調過,不過保險起見,徐長安還是試了一下音。


    手指輕揚,撫上琴麵,凝氣之下,琴聲陡然響起。


    似是古琴本身的作用,這聲音清澈透亮,瞬間就充斥了整個房間。


    雲淺身子一顫,她本來合著的眼睛睜開了許多。


    這聲音很好聽。


    她心想。


    以及……


    原來,不隻是衣裳能有他的氣息的。


    聲音也可以。


    是了,畢竟是他親手所演奏的曲子。


    姑娘隻聽了一個試音,就知曉了她在點心之後,又喜歡上了一個東西。


    “……”


    徐長安沒有去提醒雲淺便開始了自己的演奏,隨著些許清泉般的潤玉之聲自指尖流淌而出,這個曲子的基調也定下了。


    他不會太多技巧,單純很認真的在進行這首日常一般的曲子,整首曲子強調了柔和和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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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聲委婉連綿,時而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時而若山石不禁雕琢、質樸自然。


    琴曲是心聲,詮釋著奏者內心的波瀾起伏和心路曆程。


    徐長安的故事淺薄,沒有什麽深意,所以很好懂,也很簡單。


    但正是簡單的曲子……卻直接戳中了雲淺的內心。


    聲聲珠玉似是打在卵石上發出的聲響,世界泛起了迷霧,隻令人覺得一陣溫暖舒適。


    這般幹淨的琴聲,簡直就和她的夫君一模一樣。


    雲淺本是最喜靜的人,此時卻沉浸在這泉水中,一股清涼之意自腳下湧起,身子竟是軟了些。


    就好像在泡泉水似得,而且和真正的溫泉不一樣,沐浴在琴聲中,她不會泡的缺氧。


    她一隻手撐著臉,怔怔的看著動作愈發順暢的徐長安,隨後……嚐試著閉上眼睛。


    聽著那流泉之音,整個人都包裹在充滿了徐長安氣息的琴聲中,雲淺腦海中閃過不少畫麵,那些是和夫君在一起的日常。


    所謂意境,莫過於此。


    而帶有徐長安氣息的音律,不僅可以撩動她的心弦,還勾動、破壞了姑娘內心最深處那本該堅不可摧的封印。


    恍惚間,姑娘想起了一些應該忘記的事兒。


    世界上有“君子遠庖廚”這種話,可對於不曾入世的人而言,這句話便不是高高在上的。


    姑娘不曾入世,直到遇到了某個無法無天的人,抓著她的手往前走,才第一次點亮了她暗淡的眸子。


    入世會帶來許多不好的東西。


    雲淺多少明白自己現在之所以能覺得高興是因為她幾乎忘記了所有的東西,因為不記得,所以才能用心感受。


    有時候失憶不是什麽壞事,畢竟世上有姑娘與眾不同。


    即便她是入了世,封印了自己,降到了最低,卻依舊是睜開眼日月斑斕,閉上眼春去秋來。


    仙人都可夢中一日,世上千年,何況雲姑娘。


    但是因為有人要等,所以就算是為了一刻的夢境,她也可以一直的等待,等著這聽琴的一刻。


    雲淺安靜的看著前麵的徐長安,本來慵懶的模樣不止何時已經消失了,姑娘纖細腰背挺的筆直。


    徐長安有時候會想,她在什麽時候會惱怒。


    其實答案真的很淺顯,可以清楚的寫在紙上,讓每個人都看見。


    ——若是有人要破壞這一份平靜,若是有人想要破壞她的夢,她就會生氣。


    隻是不知道那時會是什麽樣子,不過想來應該不是那麽可怕,畢竟,她在夫君眼中是個很柔弱的女子。


    雲淺輕輕抬手,捋起耳邊垂下的一律青絲後睜開眼睛,將本來的回憶盡數壓回封印中,認真的看著徐長安。


    自從遇到夫君,那時間長河的流速雖然慢了下來,但終歸緩緩向前走,就好像島上在她腳趾間流淌而去的溪水。


    時間以往對她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如今是最珍貴的寶物。


    名為“雲淺”的姑娘,所有的注意力、全部的一切都應當放在他的身上,不能分心。


    收了回憶的姑娘這樣想。


    徐長安也這樣想。


    琴、曲都是給雲淺準備的,他的注意力當然一直都在姑娘身上,畢竟一手普通的流水曲兒用不了多少精神。


    在發現雲淺閉上眼睛又睜開盯著自己瞧,還做出一幅很喜歡、甚至沉醉的樣貌後,徐長安會心一笑。


    她總是這樣。


    會喜歡,不是因為他的琴藝有多麽多麽的好,隻是因為是自己。


    還記得他初學廚藝,那時候照著書冊燒了一鍋粥,炒了一葷一素,結果鍋爐使的不甚習慣,所以粥糊了底,肉發焦,大抵在能吃的邊界線。


    可麵前的姑娘吃的很香,吃完後還難得的一改高冷,托著臉看著他說了一句很喜歡,明天還想吃。


    徐長安心想如今的琴聲也是這樣,他本來還有些緊張,可是一對上了雲淺的眼神,便徹底的安心下來。


    她總是這樣寵著自己。


    老夫老妻了。


    嗯。


    自己和姑娘認識了很久嗎?


    其實也沒有多久,都沒有到十年……可徐長安總感覺這區區十年,仿若百年光陰。


    不都說幸福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他怎麽反著來了。


    不過,盡管時間已經足夠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對雲淺的憧憬、仰望,演變成到後來的傾心愛慕,再到如今這般已經可以毫不內疚的欺負她……


    他還是覺得不夠,還是覺得時間走的快了。


    就好像如今。


    琴曲很短。


    但是看著雲淺那沉醉的樣子,他便想要讓她多聽一會兒。


    悠揚的琴聲,閑散的畫麵,就是雲姑娘想要的恩愛。


    ——


    可時間再慢,還是向前走的。


    曲子從低音高音,不久後,又從高音徐徐降落,像散落了一地珍珠,細碎卻泛著光澤。


    一曲結束,徐長安雙手撫琴,去了那餘音。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他看著沉醉的雲淺,翹起嘴角。


    “……”


    雲淺記不得自己聽了幾個音調,她隻認為夫君手中的音律是她聽過的,最好的東西。


    決定了。


    以後溫存過後沒有了體力,還可以一邊聽他彈琴一邊吃點心。


    隻是想想,她就心動的厲害。


    徐長安得意的笑著,對於自己的表現可以說是十分滿意,雲姑娘一定也很喜歡。


    “小姐,我的曲子怎麽樣?可喜歡?”他等待著回應與誇讚,哪怕是雲式敷衍。


    “我餓了。”


    雲淺偏著頭問:“家裏還有點心嗎?”


    “……”


    徐長安的得意僵在了臉上。


    什麽意思,他的曲子就那麽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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