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了李始賢的去處,李承誌又沉吟道:“自四月初遣萬餘民壯入祁連山、合黎山,至今近有三月,不知金曹(兵工廠)儲備石硫磺幾何?”


    一說到硫磺,李始良頓時來了精神:“至昨日,運至城內的粗礦共有一萬兩千多斤,交由李良(金曹主事)後,其中七成已精研成藥,近有四千斤,其餘近四千斤原礦,還可成藥千餘斤……”


    這麽一算,豈不是已有成藥五千餘斤?


    霎時,李承誌精神一振,頗有些不可思議:“怎這般多了?上月問及伯父,才稱粗礦不足三千,成藥也就千餘斤,至今也不過月餘,竟就翻了數倍?”


    李始良疑聲道:“上旬我曾單獨上過奏呈,承先(李始良之子)予臨鬆尋得大礦,一日可采粗礦千斤,國公莫非未留意?”


    奏呈?


    李承誌瞅了瞅案幾上幾乎摞成山的文書,一聲長歎,又在額頭上拍了一把。


    火藥為西海機密中的機密,知悉內情者不過李承誌、李亮、李始良三人。包括李始良也是一知半解,隻知火藥為火硝、硫磺、柳炭等物所配,卻不知具體配方。


    怕被有心人覬覦,無論是製硝、還是采硫磺,李承誌皆謊稱是為配傷藥,負括入庫出庫,也是先經民曹,而後由李始良掩人耳目,再運至金曹。


    甚至是予李承誌秉奏時,也是混雜於民事內上呈或是麵奏。


    李承誌日理萬機,忙的腳不沾地,再加如今正是戰事膠著之時,自然而然就重軍事,而輕民務,是以還真如李始良所言,就未曾留意過。


    他一陣翻揀,找出半月前的一本奏呈,翻開一看,還真就如李始良所言:李承先於臨鬆尋到了大礦,一日可采三千餘斤。


    不過就隻寥寥數語,既未標紅,也未暗記,李承誌壓根就未仔細看。


    他稍一合計,又鬆了一口氣。


    火藥中,硫磺用量最少,隻占一成,卻最為難得,憑現有的條件,隻能自山中開采原礦,再精研提純。


    如火硝,隻要有牲畜,隻要有人,就能源源不斷的從尿液中漚取,木炭更是隨手就有。


    而如今既有硫磺成藥五千斤,那至少可配出五萬斤的火藥。


    聽著好像很多,其實還不足這數月消耗的十分之一。


    隻南門關與鄯善鎮兩戰,皇甫讓就消耗火藥足三十萬斤,李亮予鹽湖破天柱三部、李豐予大磧潰柔然大軍,亦是各消耗近十萬斤。


    如此才有西海大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連戰連捷。


    這五萬斤火藥若製成開花彈,以每彈三斤算,也不過七八千枚,剩下的一半火藥還要留作發射炮彈的底火。


    而隻是皇甫讓與李亮麾下,隻鎮夷炮就足有千蹲,折算到每一蹲,也就能打七八輪。若是如南門關與鄯善鎮一般的大戰,不到半個時辰就用光了。


    不過好在如今的朝廷已被嚇成了驚弓之鳥,再者李承誌暫時無意突越隴山,更無意進犯關中,需破城的攻堅戰定然不多,是以用到鎮夷炮的地方少之又少。


    若是朝廷反攻,反倒是西海有了堅城可依,隻需在城上立虎蹲小炮退敵。


    雖說發的是散彈,射程也不遠,也就百多步,但威力比弓箭強了不止一籌,用來守城足矣。


    虎蹲炮一發隻需底藥三到四兩,五萬斤火藥足夠開十萬炮,便是不夠用,也能救一時之急……


    李承誌暗暗合計,猶豫良久,終是壓下將火藥配方交給李始賢,讓他監製火藥的念頭。


    不是信不過李始賢,而是李承誌的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家爹不怎麽著調,不如李亮靠譜。


    製火藥可不是鍛刀鑄槍,大不了被劃個口子流點血。這玩意一個不小心就是團滅,且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急令李豐,自接令之日即刻撤兵,全軍撤往靈州(薄骨律)。待李豐入城後,再令皇甫盡快趕往清水,接任李亮一應軍務……”


    這是要將李亮調回鎮夷,回來配製火藥?


    可見在李承誌心中,再無第二人能及得上李亮讓他放心……


    李始良沉吟道:“會不會太急了些?若李豐退回靈州,六鎮以北,河渠司以西便無兵駐守,若元遙、奚康生心血來潮,徇元鷙、羅鑒一般,經大磧攻我西海北翼,如何是好?”


    “正是因我著急,才會如此!”


    李承誌悵聲歎道,“元遙、奚康生麾下皆為六鎮新附之降軍,雖皆為擅戰之卒,但朝廷待六鎮苛如猛虎,六鎮民心漸失,鎮軍士氣自然不能與以往相提並論。對此,元遙、奚康生心知肚明,是以兵力十倍於李豐,卻龜縮於關城之中,據城不出。


    而如今朝廷正是青黃不接,難以為計之時,隻是安定六鎮,使鎮軍、鎮民捱過今年寒冬,怕是太後與諸公都得勒緊褲腰帶,節衣縮食不可,哪還有遣大軍行進兩三千裏,遠征我西海的錢帛與糧草?


    再者李彰操練新軍已頗有成效,若元遙真敢孤注一擲,待率大軍至我西海,也已是兩三月之後。到時說不得就要讓他嚐嚐開花彈、虎蹲炮的滋味……五萬斤火藥,退他二十萬一無戰意,二無士氣,三缺衣少食的烏合之眾,足矣……”


    李承誌說的越多,李始良的信心越足:若元遙自大磧來攻,數千裏不為荒漠,便為草原,又何需用到鎮夷炮、開花彈這般重器?


    隻需予居延湖之北陳虎蹲炮陣,無論來敵是步是騎,隻如風吹勁草,來多少折多少。


    李始良就是有些不解:既然不擔心元遙與奚康生,那就更不需擔心與皇甫讓隔河對峙的邢巒了。


    一是邢巒帳下也為高氏新降之軍,二是李豐南撤,原州兵力近達五萬,與邢戀已盯差無己。


    那李承誌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李承誌眉頭微皺:“我所慮者,隻崔延伯矣。此人膽識絕人,謀略無雙,雖為降將(崔延伯原為南齊遊擊將軍,蕭衍滅齊後,孤身投魏),但高祖(孝文帝元宏)深為倚重,常任統帥。


    孝文親政十年間,其南敗南梁,北退柔然,大小百餘戰,未經一敗。雖說高肇謀逆之時,曾失利於定州,但非戰之罪……


    最後卻予鄯善一敗塗地,潰不成軍。更有甚至,竟敗於兩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之手?無論何人,怕是都會耿耿於懷,鏤骨銘心。


    世伯(李韶)更是予信中言,自大敗後,崔延伯未曾向朝廷奏過半封罪呈,可見其躊躇滿誌,一雪前恥之雄心?


    如今我以進為退,逼迫朝廷分疆裂土,高英豈敢答應?其雖是婦人,少有見識,但若論狠絕,絕不輸男兒,真逼的狠了,破罐子破摔也不是不可能……而這隻是其一!


    其二則是:楊氏狼子野心,欲坐山觀虎鬥,使我西海與朝廷兩敗俱傷,他楊氏好坐收漁翁之利……然楊舒激我不成,楊氏兄弟必然會再**計。


    若我所料不差,楊氏若知朝廷已被逼的再無退路,十有八九會蠱惑崔延伯,更或是朝廷與我西海背水一戰。至不濟,也會許以朝廷錢糧。但凡高英頭腦一熱,說不定就是大戰再起……當然,也不一定如我所料,說不定高英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真就應了我之所求……”


    越說,李始良的臉色就越沉:“她若敢應,便是元氏之千古罪人,真當元氏宗室,鮮卑八姓是泥人不成?故而大戰必起。然隴西多山多水,地勢複雜,恰好克製我西海鐵騎。若無火器為依仗,李亮危矣……”


    “故而我才令李豐南撤,與皇甫兵合一處。若有萬一,畢竟原州距隴西不過千裏出頭,若以騎兵馳援,短則三日,多則五日也就到了。當然,若是能將這五萬斤火藥盡數運至隴西,固守三州至入冬,定然是夠了……


    然伯父也知,火藥配製雖不難,但稍有不慎便是大禍,若因情急而委任他人,我豈能放心?而自西海製火器之始,便由李亮掌負,是以隻能盡快將他召來……


    我也知這絕非長久之計,是以待李亮歸來後,便將堂兄(李承先)召回鎮夷,令他與大兄(李承宏)一並襄助李亮。日後若李亮不在,也好有人代掌此務……”


    稍一頓,李承誌又歎道:“堂兄與大兄一般,皆是秉性敦實,為人仁厚之輩,比父親可靠許多……”


    聽到前一句,李始良還在暗暗感動,心想李承誌雖對兄弟、家臣多有製衡,但歸根結底,還是自家人更可信一些。


    但聽到後一句,他先是哭笑不得,隨即又被嚇了一跳。


    就李始賢哪個乘張不羈性子,十有八九會惹出大禍來。


    “萬萬不可……”


    李始良急道,“日後但凡火器,你碰都莫讓二郎碰……”


    看吧,並非自己這個兒子覺得老爹不靠譜,就連他親兄弟也是這麽認為的……


    心中腹誹,李承誌溫聲笑道:“便依伯父所言!”


    李始良應了一聲,稍一猶豫,又低聲問道:“明日天亮,劉寺卿便要啟程回京,屆時如元澄、高肇,又該如何處置?”


    他要不提,李承誌都還想不起這兩人來。


    他沉吟少許:“就如崔尚書初至我西海之時一般,尋兩處別院,多派些仆婦扈從,好生伺候著……”


    意思就是軟禁?


    李始良不由的在心裏打了個突。


    元澄倒也罷了,其身為宗室,更為托孤大臣,自然要為這元魏天下嘔心嚦血,殫精竭慮,死而後己。


    且李承誌本來就居心不良,元澄如何欺他、防他,哪怕是無所不用其極也不為過。


    但如高肇,卻是一代奸臣,禍國殃民之惡賊。若非是他,元魏何至如眼下一般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於公,高肇暗施奸計,借刀殺人,從而謀害元恪,更誘使李承誌與太後離心離德,終使一代忠良不堪迫害,以致起後造反。


    後高肇又予北地起兵,視百姓於草芥,為采火油罔殺數十萬無辜之民,堪稱窮凶極惡,罪大惡極。


    於私,高肇屢次謀害李承誌,若非李承誌命大,早已身死道消,命喪黃泉。


    便是隻論公,以全與先帝君臣之義,李承誌就該一刀斬了高肇。


    莫不是顧忌高文君,並長子李元,是以欲留高肇一命?


    心中思忖,又聽李承誌歎道:“伯父放心,我向來嫉惡如仇,於坊間更有睚眥必報,錙銖必究之名,焉能如此大度,放過屢次欲置我與死地的仇人?


    便是文君,伯父也不用多慮。她蘭心蕙質,秀外慧中,且行事當機立斷,若論果絕,與我相比也是不逞多讓,自然知道孰輕敦重……


    我之所以留他一命,隻因此時殺他名不正,言不順。再等些時日,無論是高英敢予西海分疆,還是敢玉石俱焚,自然就能使高肇善始善終……”


    著啊!


    竟然忘了迄今為止,西海依舊未豎反旗,未正式起兵?


    而如今看來,朝廷定不會坐以待斃,起兵已是必然之勢。到時再以“清君側”的名義斬了高肇祭旗,西海也算有了造反的借口。


    心中一動,李始良猛的一咬牙:“文君自幼長在高肇膝下,平陽公主更是視為己出,與其感情篤厚,怎會不念舊情。她知定然勸不動你,但若是另辟蹊徑,時而攜李元探望高肇,又該如何是好?


    若我西海一年不起兵,高肇便與李元親近一年,若三年不起兵,他便於李元親近三年……三年之後,元兒已然記事,你到時如何下得了手?”


    李承誌心募的往下一沉。


    若非至親,若非為李氏長久之計,李始良焉敢苦口婆心,說出此番逆耳忠言?


    此番話也絕非是危言聳聽,李承誌再是記性差,至少記得孝文長子元恂這個前車之鑒。


    鮮卑貴族不願漢化,便同後族穆氏(鮮卑八姓之一)鼓動太子造反,最終逼得元宏不得不痛下殺手,以致父子相殘。


    若非如此,也輪不到元恪來坐皇位。


    而高文君再是理性,也隻是一介女流,難保不會如李始良所言,想方設法保高肇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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