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夷關上,密密麻麻站滿了軍將。翹首往北眺望。


    往北約兩裏便是合黎山口,弱水便經此而過。再往北約四五裏,便是一馬平川的嶺北草原。


    就如陰雨天遷巢的螞蟻,滿地遍野盡是胡騎。看著雜亂,但若細瞅,卻又隊列分明。


    站在山頂眺望了一陣,見胡騎越來越近,稍傾便會入穀,李始賢調轉著馬頭,又喚著李始良:“大兄,入關登城再看吧!”


    “好!”


    李始良手心裏全是汗。


    十餘年前,他隨李其鎮守武威,不知與柔然經過多少戰,故而隻一眼,他就能認出這是胡騎精銳。


    也更知其厲害:就如狼,凶狠而又狡詐,但凡露出半絲破綻,就會給你致命一擊。


    而如今,卻來了整整萬餘?


    他想不通,柔然好端端的放著六鎮不去,為何突就來了西海,似是專為李氏白甲而來?


    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便是西海如今有甲兵上萬,且戰力與來敵旗鼓相當,李始賢也萬不該與之硬拚。


    不是說勝不過,而是即便勝了,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而就這麽點兵,若是拚光了,李氏還拿什麽逐鹿中原,爭霸天下?


    李始良瞅了瞅端座馬上,穩如泰山的李始賢,低聲勸道:“不如……暫避鋒芒?”


    “避不過的!”


    李始賢搖著頭,想起臨行前李承誌的交待,“柔然狼性不改,若是退避三舍,反倒會使其氣焰更為囂張,而後便會如附骨之蛆,不依不饒。故而隻有迎頭痛擊,使其知道厲害,才能消停一時……”


    “那還不如起始之初就半步不退,做出魚死網破之勢。而如今自西海退至山南,足足退了五六百裏,軍中士氣一泄再泄,能餘幾何?”


    與杜侖部一戰,李氏戰兵皆知火器予騎兵而言,就如赤日薄霜,怎會泄了士氣?


    恰恰相反,此時個個都已急不可耐,渴求一戰……


    看李始良惶急的臉色,李始賢又想起了李承誌交待的第二樁:我李氏白甲諸般手段有如神鬼之術,常人見之,便如夏蟬見雪,雖驚駭卻不知所謂。


    若是李始賢時間寬裕倒也罷了,讓李始良慢慢見識也不遲。偏偏李始賢忙的馬不停蹄,至多在西海盤桓三五日,就得回返關中。


    是以還不如直接打一仗,讓李始良的感受更深一些,更直觀一些,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底。之後帶兵也罷,練兵也罷,才會事半功倍……


    也怪朝廷,北鎮大勝之後,隻提及是因李承誌勝了這一仗。而如何勝的,李承誌領的是那一路大軍勝的,卻隻字未提。


    但凡昭告或邸報中提到“河西遺部”這四個字,李始良予此時便能猜到一二……


    “大兄放心,便是再退五百裏,我李氏兒郎也能士氣如虹,不信且看!”


    李始良驚疑不定,突就想起了李始賢予帳中遣將之時,那二位李氏仆臣領命之言:此戰若敗,提頭來見……


    李始良本能的往後一望,陪著他與李始賢觀戰的李氏家臣看著遠處密的如蝗蟲一般的胡軍,竟個個穩如泰山,不見半絲慌亂。


    真就這麽自信?


    剛生出一絲狐疑,猛聽一聲尖哨響起,李始良猝然回頭。


    哨聲來自合黎山口,甫一望去,弱水就如天塹,將起伏廷綿的大山一切為二。


    兩岸極為平坦,也是穿過合黎山的最佳之地,若依常理,隻要封堵穀口,便能使騎兵之優勢十去其五,胡兵隻能牽馬翻山越嶺。


    若再予山梁之後置一隊伏兵,再視良機而出,定能使其大亂。


    但偏偏,此時的穀口就如寶庫敞開了門任由賊盜進入一般,未留一個兵卒。


    兩岸的山梁上倒站著許多弓兵,但有何用?


    河穀足寬數十丈,且胡兵皆著半甲,便是弓兵居高臨下,又能射殺幾個?


    如此,胡軍便可長驅直入,由河穀直抵關城之下……


    不解李始賢為何如此用兵。李始良正驚疑不定,正待詢問,又突的一愣。


    約有一千胡騎,應是胡軍之先鋒,至穀口約一裏左右之時,竟突然停在了岸邊。


    而後號角大作,耳中盡是嗚嗚之聲。再往後看,緊隨而至的近萬胡騎竟都停駐原地,視河穀有如渾水猛獸,似是再不敢往前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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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如此?”


    李始良好不狐疑,睜著大眼往穀中細瞅了一陣,“這穀中並無遮擋,更無半個伏兵,為何胡敵畏之如虎,似是怕中了疑兵之計?”


    除了東西兩岸的那兩營弓兵,哪還有什麽伏兵?


    李始賢的臉猛的一沉:“李鬆,胡軍為何躊躇不前?”


    還能如何?


    這一計,李承誌已然在沃野迎戰竇領之時用過一次了。整整三營胡騎,戰後生還者十不存一……


    前事之不望後事之師,都已吃過那般大的一回虧,怎麽也該長點教訓才對。


    李鬆凝望一陣,見胡軍確實全軍暫駐,似是再不願往前一步,他才悵然一歎:“如此看來,應是郎君與竇領於金壕關一戰時,逃脫了不少漏網之魚,且極有可能就在穀前這胡兵陣中。


    如今一看穀口空虛,而兩岸偏偏又陳以弓兵,是以由此認出我軍來曆,更知此為誘敵之計,故而再不敢往前半步……”


    李始賢的臉黑的如鍋底一般:“若有漏網之魚,早就該報予蠕漢醜奴:敗竇領於沃野、滅杜侖部予頭曼城乃西海遺部,更知天雷火器之威。那醜奴安敢遣軍來犯我西海?”


    “應是醜奴未雨綢繆,更或是試探:如今天下皆知,我西海遣部之兵雖可以一敵百,但就隻五營。若是留於大磧,西海自然空虛,於行軍之途便可拿下。


    但我等若已回返西海,大磧自然已成空營,胡軍便可一路無阻,直抵北鎮,也更不用懼雷器之威……”


    李始良越聽越是驚疑:聽主仆二人之言,李承誌予沃野大敗竇領,予頭曼城使杜侖部滅族,皆是李氏部曲所為?


    那天雷、火器又是何物,竟能使柔然可汗都畏之如蛇蠍?


    身邊便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李始良也無顧忌,張口就問。


    但一兩句話又如何能解釋的清楚,李始賢回了一句稍待,便又喝令著家臣:“李孝嚴,速予李時傳令,但見胡敵有後撤之跡,便率軍追擊:但以防胡賊乃誘敵深入,故以十裏為限,無論潰敵多寡,追過十裏便領軍回撤……”


    “諾!”


    李孝嚴領命而去,稍頃,山嶺之中便如鷹啼鶴唳,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


    而不多時,李始良便看到,就如鬼一樣,從山梁之後冒出了許多騎兵。


    真有伏兵?


    但看其陣勢,怕是也就兩三千。二弟竟欲這三千部曲,追擊上萬胡騎?


    更令他倍覺詭異的是:看到山嶺上的漢騎,胡軍竟真的撤兵了?


    不但撤,還是如驚鳥出林,更似如一窩蜂一般說撤就撤,一絲章法都無,就如潰兵。


    莫說李始賢與李鬆,便是正待予麾下下令追擊的李時都是一傻兩瞪眼。


    胡人本就馬徤甲輕、騎術精良,且撤的如此之快,待他衝下山嶺,胡軍怕是早已逃出去了五六裏,還追個鳥毛?


    關城之上,一眾李氏仆臣風中淩亂,傻了一般。


    一月之前,初聞柔然出兵,李承誌也罷,李始賢也罷,李鬆李亮也罷,均認定柔然若取六鎮,行軍途中必取西海。


    故而個個都如大禍臨頭,使出了渾身解數:有的千裏奔援,有的連夜急撤,更有甚者:李承宏一時情急,將老弱婦孺、牛馬駝羊等盡數撤回表是縣城。並將山南的窯爐炸毀、填埋了不少,深怕被胡人窺知一二。


    李始賢更是信心百倍,卯足了勁想要一戰成名。方到西海便連夜布置,誰想近萬胡騎隻是虛顯一槍,竟就逃了?


    等於數日以來的布置全白廢了……


    李始賢氣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好在也是經過陣戰之輩,尚有幾分清醒:


    “傳令李時停止追擊,命塘騎緊隨其後,探敵虛實……但莫要深入,探過西海便可……


    傳令承宏,依舊予表是縣城嚴加戒備,以防胡賊聲東擊西……


    傳令李亮、皇甫,撤回山中步卒,予關下駐營……”


    令兵逐一應諾,李始賢稍一沉吟:“傳令李彰,將雷起出,清開河道……罷了,引炸便是,也好讓賊敵聽個響,省的以為我李某在虛張聲勢……”


    其實李始賢是想讓李始良見識一下,天雷為何物……


    片刻之後,穀口猛的爆出數十道雷光,似是天崩地裂,關城一陣劇晃。


    望著遠處遮天蔽日的煙塵,李始良臉白如紙,口幹舌燥:這就是……雷?


    李承誌不是稱,是用雞子所漚麽?


    而奔至一裏外的胡將更是駭的兩股戰戰,頭皮發麻。


    竟真如大汗所言,河西遺部早已撤回西海,更是予合黎山口布下雷陣。隻待胡軍入穀,便能故伎重演,如金壕關之竇領一般……


    胡將後怕的不是差一點就中計,雷也隻是其次。他驚駭的是:遠在千裏之外的大汗,為何這般清楚?


    當然是李承誌告訴醜奴的,不過醜奴並不知道,奸細送來的那份密報,是李承誌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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