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昌義之必會予西行途中遣軍阻擊,但如家主所言,渭水兩岸、胡商古道,並陳倉以西兩條山穀,加起來足有五條路直抵陳倉。昌義之便是想阻,又該阻哪一條?


    少了不起作用,不然就與送死無疑。故而若是出兵阻道,至少每道也要兩萬以上。那五道合計便數十萬之眾。


    昌義之手中總共才多少兵,還拿鳥毛圍攻李韶?


    且以騎兵之靈活多變,若遇阻敵,提前避開就是了。而以火器之利,便是腹背皆有敵軍,待抵至陳倉後也可分而殲之。


    至於後一計,也就是李始賢所說隻遣精騎,信息北路急援李的計策就更為簡單了。


    眼下就能啟程,至多三個時辰便能趕至西營,就不信李韶連半日都挺不過去?


    隻待郎君一到,李韶便如家貓猛變惡虎,且突生雙翼。即便擅戰如昌義之,怕是也會膽寒三分。


    李鬆咂摸著嘴唇,又瞅了瞅李亮:“依你之見呢?”


    李亮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家主所言甚是!”


    一聽此言,李鬆臉上盡顯鄙夷之色,心想莫不是家主放個屁,你也以為是香的?


    可若是憑心而論,李鬆覺的李始賢的第一條策略雖有些行險,但第二條卻比他李鬆的要高明許多。


    總感覺有些熟悉?


    心中一動,李鬆偷瞄了一眼李始賢,又扭頭望向案後的李承誌。


    莫不出家主已在昨日夜裏得過郎君授計了吧?


    李承誌堪堪吃完,放下了碗,又拿起了案上的幾份信報。


    這些皆是昨日自天亮至入夜前,由沿路斥候並汧陰的李韻送來。


    最近的兩份均為子時左右,一封由李韶所呈,稱敵軍連出兩軍,皆為輕騎。一路向南,似是急往陳倉,另一路向西,十有八九是來阻他東援。又言昌義之突令前軍拆了營寨,向步營前突,兩翼新添萬餘胡騎,故而斷定隻等天明,昌義之必會發動攻勢。


    另一封則是夜間斥候旅帥所報,稱近夜間,前鋒遊騎已探過前營五十裏,恰遇一支敵騎進駐附近,入夜時便已紮營,再未見動向。又稱候剛於黃昏時分至天石嶺,距此約七十裏,距敵軍東營不足百裏。


    若隻依這些信報推測,李承誌也不好斷定是否真如李韶所言,昌義之今日必攻。


    但憑心而論,伏羅也罷、元麗也罷,於忠也罷,均乃知兵之輩,何況還有昌義之這位當世名將。所以絕對不會放過這少有的機會。


    再者敵軍如今合十數萬之眾,都不需傾巢而出,隻需分出一半的兵力就足有七萬往上,強攻李韶足矣。


    所以李承誌還是傾向於李韶的判斷,這才有了李韶視如錦囊妙計般的那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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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若有所思,李鬆不敢打擾。直到李承誌放下信報,他才湊到了案前:“敢問郎君,如今汧陰告急,我等該如何應對?”


    “父親方才所言便為上策……我已予昨夜便知會刁整並酈道元,已將虎騎、涇州三營合為一軍。便起營後便會先行一步,急往汧陰……”


    李鬆聞言,頓時了然。


    自己果然沒猜錯,怪不得家主那般篤定,原來是早已問計過郎君?


    如此想來,那圍魏救趙之計,應該才是家主本意。奇倒是奇了,但凶險與不可預料也多了許多。


    看來大戰之際,就連一慣行險的郎君都一反常態,穩妥了許多……


    正猜忖間,又聽李承誌說道:“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軍情如水火,可瞬息萬變,何況已過了一夜?故而還是等到李韶夜間呈報之後,再作定奪也不遲……”


    話音剛落,便聽帳外一聲急報,又聽李睿盤問了幾句,帶著一名軍將進了營帳。


    “郡公,斥候急報:約半個時辰前,突見渭水北岸明火執仗,蹄聲如雷。旅帥遣我等就近探查,迎至約天石嶺往西四十裏處一無名山嶺,突遇胡騎斥候。看其陣勢約有四五千,行進急快,均為精騎……旅帥斷定,應是昨日沿渭水而來,駐於距我軍前鋒約五十裏外的那一軍……”


    李承誌雙眉一挑,拉過地圖肅聲問道:“駐於天石嶺的候剛可有異動?”


    “倒是已然起營,但並非往西,而是繼續往東行進。除此外,再未見何有燈火及車馬之聲……”


    就隻這四五千騎,不應該啊?


    若昌義之欲半道阻擊,無論如何也該多派些兵才是。至不濟也該如李韶所料一般,將候剛那萬餘步卒留下,然後封堵絲綢古道和渭水兩岸,至少也能防止自己繞他後路,攻他腹心。


    而若是遊探,隻需派一兩千騎便可,遠不需這麽多。


    但這四五千騎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不掩藏行蹤,就這般明火執仗的迎了上來,這到底是想攻,還是想探?


    李承誌頓時有些頭痛。


    他都懷疑是不是昌義之能未卜先知,已然料定他會分兵,所以他派了這麽點兵來惡心他?


    若是騎兵盡數離營,到時隻餘萬餘步卒的話,刁整就隻能紮營,待後續自隴山諸關召回的守兵兵合一處之後才敢行軍。


    不然但凡刁整起營,就會被敵騎所趁。就如安西騎兵的回馬箭戰術,又如蒙古人的狼群戰術。隻跟在你屁股後麵放風箏,就能將你耗死。


    “再探……若無突變,每進十裏秉報一次便可!”


    “諾!”


    斥候快步而去,李承誌又下令道:“李亮:此為斥候四刻前所報,便是天色未明不宜急行,但已過半個時辰,此時此軍距我前營定已不足三十裏。你即刻整軍,率涇州舊部出營迎敵,先莫用雷器,隻以火箭擊之……”


    “李睿,持我令信至元鷙大營:今他盡率虎騎出營。待李亮接戰,便兵分兩路,合合圍之……便是不能盡數殲滅,也要將其盡數擊潰,不敢再合兵一處,如蠅蚊般撓我步營……李聰,再去傳令刁整,即刻起營,全速東進……”


    李氏家臣皆由李承誌傳授過諸多騎兵戰術,李鬆自然也不例外,聽他諸條號令,頓時便猜了個大概,心中又驚又疑:


    “昌義之怎會料定郎君必然分兵,他還會能掐會算不成?”


    “何需能掐會算?”


    李承誌搖頭道,“我若急援李韶,別無它法,無非便是如父親所言:一為圍魏救趙,二為日夜急馳汧陰。但無論用哪一計,均需分兵以輕騎突進。而以昌義之之能,如何會料不到此節?故而他隻需遣一師輕騎牽製於我,便能使我首鼠兩端,左右為難,從而不敢分兵……”


    李鬆依舊狐疑不已:“便依郎君所言,若易地而處,郎君若為昌義之,定該如此……但南朝偏安一隅,地勢多變,多山多水,並無養馬之地。且多年前守多攻少,並無多少騎戰之經驗,那昌義之又從何處習來的這等奇術?”


    不怪李鬆如此訝異。


    李承誌未開智之前,就連李始賢,以及包括他在內的一眾李氏家臣也不知世間竟有如“回馬箭”這般奇妙的騎兵占法,昌義之一介南臣,便是名將,也該想不出這等戰術才對?


    李承誌稍一沉吟,不確定的說道:“昌義之或許想不出,但莫忘了伏羅已盡率大軍歸他麾下。慕容氏於西南立國至今百餘年,論騎戰之術,便是與突厥、柔然相比也不逞多讓。且族中人才輩出,難保不會有天縱其才想出如此戰法……


    再者此術並非無跡可循,就如荒原之狼群予冬日行獵之時,便是如此施為……”


    李鬆若有所思,而後頻頻點頭。


    他曾記得李承誌講授戰術之時便是拿狼群舉例。再如郎君所言,慕容氏盡出人才,且經年居於高原,終日遊牧,與馬為伴,與猛曾為伍,以此鑽研出些精良戰術也不足為奇……


    李始賢卻有些不以為然:“也不盡然……你如此揣測,皆是以你之心度昌義之之腹。但此戰之前,昌義之安知你李承誌為何方人物,又何時聽聞過雷器、火箭為何物?


    算來算去,至你自北鎮歸來,用雷器火箭也才戰了兩場,而元繼已死,如今也就隻伏羅一人親眼見過這雷器與火箭之威。諸如元麗、於忠、候剛也不過是聽聞而已。


    但昌義之當世名將,絕不會隻憑伏羅一家之言便輕信予他。故而若為父所料不差,此數千精騎,八成是為試探而來……”


    試探……對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承誌稍稍一愣,差點喝一聲彩。


    但凡換一個人,聽到什麽“天雷”、“毒火”之類,十之八九會當成妖言惑眾之語。


    便是伏羅賭咒發誓,持振振有詞,再加上於忠、元麗等煽風點火,昌義之也應該不敢盡信。


    以這等人物的心性,無論如何也要親自見識一番。


    當然,昌義之身為十數萬聯軍之主帥,自然不會冒此風險,但遣一心腹觀之還有極有可能的。


    怪不得隻是數千騎,卻明火執仗,半點行蹤都不隱藏,就如自殺一般的硬衝了上來?


    原來真是來送死的……


    “速去傳令,不出意外,敵騎定會直撲而來……令李亮與元鷙莫要惶急,待敵靠近營寨之時再反擊也不遲。再秘令李亮與李彰,將前鋒換為炮營,待其進入射程,便予以雷霆一擊……”


    李始賢與李鬆瞬間便已明了:李承誌是要將計就計。


    即然昌義之不信邪,那就讓他好好見識一下。這一支敵騎敗的敗的越快,待消息傳回敵營,昌義之就越是慎重,陳於西線及南線以用來防備李承誌圍魏救趙、抄他後路的的兵力也就越多。


    李韶的壓力自然就會小很多……


    當然,也有可能促使昌義之背水一戰,不計死傷的強攻李韶。


    好在李承誌棋高一招,已令李韶若見機不對,就率先撤入汧陰城中。


    即便隻是一座小小的縣城,城高也足有三丈。李韶手握數萬大軍,且糧草充足。再者昌義之又非如自己一般,有炸藥這樣的利器。所以即便硬啃,也足夠他二十萬大軍啃個十日半月。


    而且要在數方聯軍精誠團結,齊心協力,以填人命的方式死死將自己的五萬大軍堵在汧陰以西的前提下,才能堅持這般之久。


    真要如此,反倒正中李承誌下懷:但等涇州的奚康生和夏州的高猛騰出手來,就是昌義之含恨之時。


    他怕就怕,近二十萬聯軍就此作鳥獸,兵分數路乃至十數路肆虐於關中。


    到時真就如楊鈞所言:雖是人地皆存,但這地已然成萬裏焦土,千瘡百孔。


    但這世上安有萬全之法?


    若一昧貪大求全、以求盡善盡美,反倒會顧此失彼,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承誌稍一沉吟,又對李鬆說道:“持我令信去尋刁整,命他依計行事,將餘騎盡召齊。但等李亮與元鷙擊潰敵騎,我便會先行一步……


    嗯,罷了,州騎予我而言也無大用,就將兩營自華州、豳州各郡征召而來的戲騎留予他,令他多遣斥候,但遇敵騎便就地駐防。待與後軍合兵後再起營也不遲……”


    “謹遵郎君之命!”


    李鬆朗聲應著,快步而去。


    李承誌施旋然的起身:“父親,若不隨我同去觀陣?”


    “自是同去!”


    李始賢隨口應著,出帳之際,又探著李承誌的口風:“整日這般留予你帳中,為父都快閑出病來了。不如至汧陰後,你仍舊將為父遣到李韶帳下聽令可好?”


    李始賢確實很閑,而且很不自在,李承誌自然能夠感受到。


    他默默的算了算,很是幹脆的點著頭:“就依父親!”


    怎麽突然就這麽爽利了?


    李承誌答應的太痛快,反倒讓李始賢起了疑心。


    知子莫說父,他可是知道這逆子動不動就六親不認,連他這個親爺都時不時的被哄得團團轉。


    果不其然,都不等他主動問起,李承誌便解釋道:“不出意外,至汧陰後,我應是長駐於西營,故而父親歸於世伯帳下也無不可!”


    豈不是依舊要聽令於你?


    李承誌氣的想吐血:好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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