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誌冷悠悠的盯著跪伏於地的兩個男子:“貴姓?”


    “秉郡公,鄙人免貴姓崔!”


    “與崔祖螭是何關係?”


    “崔史君乃我兄弟二人之族叔!”


    好吧,就知道是這樣。


    李承誌神情很淡,但還是允許二人免了禮,賜了座。


    無它,隻因若是往深裏論,這二人和他還是親戚。


    崔祖螭出自清河崔氏,其與尚書仆射崔亮,並魏瑜之母崔暉容,皆為同一曾祖之曾孫。


    與平恩候、尚書令崔光也是同輩,還未出五服,可不就是親戚?


    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有。就憑這麽點聯係,還不足讓李承誌對其網開一麵。該殺的時候,他也絕不會手軟。


    當然,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畢竟這二位是授崔祖螭所托來棄暗投明。既便心裏跟吃了蒼蠅一樣,李承誌也不得不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李承誌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崔郡守欲如何助我?”


    二人連忙起身:“族叔交待:若郡公有意,可夜遣奇兵急往秦安,族叔定會召齊族人並親信裏應外合,為郡公大開城門!”


    夜遣奇兵,裏應外合?


    無非便是他在沃野用過的那一招。


    稍一沉吟,李承誌又點了點頭:“茲事體大,某不敢擅專,定是要先予左右商討。就請二位先予偏帳稍候……李睿,好酒好肉,好生伺候……”


    兩個細作不疑有它,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隨李睿出了帥帳。


    待二人一走,刁整眉頭一皺:“末將鬥膽,還請郡公三思,此番難保不是崔祖螭的反間計……”


    不怪刁整疑心這般重,不見李承誌見到這二位的第一反應,也是想不通崔祖螭在圖什麽。


    他反了才幾天?


    “將軍所言甚是,某自是省得!”


    李承誌隨口應者,又予李亮交待道,“將那二人看好了,莫要讓其走脫,但也莫要為難,等戰後再做定論。”


    戰後再論……那不是黃花菜都涼了?


    聽李承誌之言,藏在人後的李始賢有些著急,偷偷的捅了捅李鬆。李鬆萬般無奈,就如牙疼一般的咧了一下嘴:“郎君,若不讓這二人回返,又該如何回應崔祖螭?”


    回應,我為何要回應?


    “戰術已定,又豈能因崔祖螭的一句話而擅作更改?此事我自有打算,再莫要置喙!”


    李承誌瞪了李鬆一眼,又給刁整和酈道元交待道,“諸務已有定計,依計行事便可。就辛苦二位了……”


    “大帥言重!”


    二人連聲應著,恭身後退。


    帳中就隻剩下一眾李氏家臣,李承誌雙眼一眯,厲如刀鋒:“你在河西時,難道也是這般行事的?如果醜奴稱要將柔然可汗庭也拱手予你,你難道也信?”


    以往的李承誌會冷笑、會發怒,氣極了還會打人。但很少有這種隱現殺氣的時候。李鬆心中一突,嘴裏苦的就如含了黃蓮。


    家主啊家主,要被你害死了。


    他又非不知輕重之人,豈會這般輕信予人。就憑崔祖螭一句話,誰敢保證不是元繼、侯剛、伏羅等賊寇的反間計?


    更何況,戰術已定,兩萬大軍陳於清水城下,明日天亮就會攻城。眼看就剩四五個時辰,又怎可能棄清水而改攻秦安?


    仗不是這樣打的……


    怪就怪家主被壓抑的狠了,心思浮動,不願再在郎君背後當隱形人。


    罷了,仆臣給家主背鍋天經地義,大不了就是被郎君抽幾鞭。


    李鬆低眉耷眼,正要認錯,隻覺身後一緊。


    李始賢往前兩步,訕聲笑道:“為父是看機會難得,就想著試一試……也不需棄清水而改攻秦安,隻需你將涇州兩營予我,趁夜黑風高,快馬輕騎,至多兩個時辰便能奔到秦安。


    若崔祖螭是真心棄歸附,自然最好。若是奸計,為父保準轟的他這秦安城門關都關不上……”


    試一試?


    李承誌眼珠子都突了出來,稍一轉念,又滿臉無奈。


    搞了半天,並非是李鬆要冒然分兵,而是李始賢想將計就計?


    倒也並非不可行,但問題是,你兒子我身為主帥,何需你親自出馬?


    自己這個爹得有多不甘心,才會如此急迫的想證明自己?


    “兒子在此,怎敢讓父親冒此風險?再者兒子年輕氣盛,見識淺薄,正要依仗父親。父親還是安心留予帳中,為我出謀劃策,可好?”


    出個屁的謀,劃個鳥的策?


    至今為止,他對火器的了解甚至還比不上李睿、李聰,如何給李承誌出主意?


    當然,也非隻他一個。包括李韶、楊鈞、刁整、酈道元皆是如此,甚至還不如他。


    仗打到這一步,從頭至尾都是李承誌一言而決,可曾看到他聽過何人之建言?


    客氣話罷了。


    李始賢陣陣無奈,心不是一般的累。他此時才算理解了,當初自洛陽出兵,他萬般磨纏想要隨軍,李承誌為何半點口風都不鬆?


    就是怕他這個親爺尷尬。


    此時再想,還不如留在洛陽享清福……


    他無奈道:“即如此,便依你所言!”


    李承誌暗自點頭:自己這爹雖偶爾會出點妖娥子,但還是很明事理的,至少不會死纏爛打。


    心中腹誹著,他又給李鬆、李亮交待道:“天色見亮,便要攻城。稍後你二人再去營中巡查一遭,看諸般器、械是否準備停當,莫要有所遺漏……”


    不待二人回應,他又強調了一句,“攻城時,你二人皆立父親號旗……”


    李始賢的眼睛突的一亮,但不等吱聲,李承誌就先一步將他的話堵了回去:“當然,父親還是隨我觀陣的好……”


    就如鼓滿氣,又被針紮穿的皮囊,李始賢的一口氣泄了個幹幹淨淨。


    逆子,你知不知道為父的長刀已饑渴難耐?


    ……


    次日,辰時。


    天色已然大亮,朝霞似火,染紅了半邊東天。


    就如用尺子劃過,魏軍一分為二,在東城與北城下各擺了一座整整齊齊的方陣。


    每陣又一分為三,騎兵各護於步陣左右。


    陣前擺滿了衝車,雲梯,炮弩,撞木。


    看到這些物事,元繼反倒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李承誌衝天一指,喊一聲“雷來”,便真有萬千雷霆降下,眨眼便能將清水縣城夷為平地。


    侯剛與崔祖螭去了秦安,伏羅陣軍於城外五裏,身側除一幫叛將,元乂也在。


    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距與李承誌比陣之時,已近半年。元乂的傷早已大好。


    但也多少留了些殘疾,走路時一條腿總是點不實,看著像是跛子。


    經此一劫,元乂好似長進不少,此時再見李承誌,已無斷腿之時那般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模樣,顯的很是冷靜。


    “父親,你看!”


    元乂往城下一指,盯著投石機,“與尋常攻城之炮弩相比,此弩小了數倍。且與濟陰王信中所稱之物極為相似。若無意外,定為李承誌投射雷器所用……”


    就隻離著一裏多,元乂能看到,元繼自然也能看到。甚至早已想到了。


    所以自昨日清晨得知李承誌率軍西進,他便已靳令城中守軍並城民做了諸多防備。


    比如在城上搶搭了許多泥屋,以供士卒躲避火箭。又在城頭立了許多石板,以防那天雷。


    另外還急令民夫連夜與牆下挖池蓄水等等……


    能想的辦法已經全用上了,如今隻能盡人事,聽天命。元繼無奈歎了一口氣,小聲說道:


    “為父是被迫無奈,便是真有萬千雷霆轟來,隻要一刻未死,就要立在城頭一刻。但你不利於行,並不需如此。稍後但凡見那炮弩拋射,你便速速躲入城中……”


    “孩兒想陪父親守城!”


    元繼有些不耐煩:“軍卒也罷,民夫也罷,盯的皆是為父。隻要我不退,軍心就不會潰。而你強留此處又有何用?若有危急之時,還要累得為父分心……”


    那二弟為何就能留下?


    元羅如今才隻十二,連刀都拿不穩,留於城上,又能予你有何助益?


    父親分明是另有它意。


    看了看那條瘸退,元乂心中暗恨不已。雖低著頭,眼中凶光之盛卻如餓瘋了的狼。


    要是李承誌那雷恰好就落在二弟頭上,該有多好?


    “兒子遵命!”


    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揖,元乂拖著病腿下了城牆。


    看著那道背影,元繼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惱怒:已為殘廢之軀,安敢覬覦世子之位?


    而若非這個畜生,我江陽王一脈何至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你母苦勸,為父早將你溺死了……


    暗恨間,耳邊傳來一聲鼓響,又聽副將一聲低呼:“殿下,魏軍攻來了!”


    元繼凝目望去,魏軍步陣已然開動,兵卒趕著馬匹,拖著各種攻城器具,不急不徐的往城下行來。


    隻一眼,元繼就看出了蹊蹺:竟未看到挖裝沙土的民夫?


    那李承誌如何將護城河填平,又如何將衝車、雲梯推近至城牆?


    心中狐疑不已,元繼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於休,令弩兵準備:其餘盡皆由他,但若那炮弩近至百丈,就予我轟之……”


    於休一聲應諾,急令弩兵上弦備箭。


    元繼可不是元麗,放著好好的陳倉不守,非要自做主張跑去汧源迎擊李韶。倉促之際,準備極為不足。


    崔祖螭坐擁一郡,且為秦州之治所之地,因此城弩是不缺的。再者元繼與侯剛都吃過李承誌的虧,不似元麗一般目中無人,故而很是謀慎。至秦州後又令崔祖螭製了不少。


    此時的清水城頭,四麵城牆皆有車弩,而且還做了許多防備,所以元繼也算有些底氣:隻要李承誌那雷不是真的從天而降,而是用器械拋上城頭,他多少能防住一些……


    兩裏地而已,須臾便至。也就半刻,魏軍便進至城下百丈左右。元繼眯著雙眼,緊緊的盯著陣前的各種車駕。


    最前方的,赫然便是元麗在信中提過的那種小型炮車。看來果不出他所料:甫一開戰,李承誌就要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但奇怪的是,為何不見車後有拖拉施力的騾馬和民夫?


    那他這石彈如何拋上來?


    正自狐疑,元繼又突的一愣:還有近百丈遠,那炮車卻停突然停下了,就好像知道他剛剛給於休下過令,一過百丈就會開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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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應是李承誌已然料定城上必有車弩等重器,故而早有令在先,攻陣之前鋒自然再半步都不敢多進。


    瞬間,元繼心中生出一絲明悟,臉由猛的一變:那不用人拉馬拽的炮弩,竟就能射這般遠?


    不然再無法解釋。


    若是別人,元繼定會懷疑,也肯定會觀望一陣再做應對。但換成李承誌,他哪裏敢有半絲怠慢?


    超過三百叔,城弩威力幾同於無。而即便如此,元繼也顧不得了。


    “開弩……開弩……”


    他厲聲吼著,又扯過親衛,“魏軍要拋雷,快,喝令兵卒射到石板之下……”


    話還沒說完,無數的木槌、榔頭揮下。隻聽“嘣嘣綁綁”一陣,兒臂粗的弩槍就如雨點一般射向魏軍。


    “嗖……”


    一根弩槍從李彰的頭頂飛過,將他嚇的一個機靈。


    “落盾……落盾……”


    隨著他幾聲急吼,炮卒飛快的抽出腰刀,砍斷了炮架上的麻繩。


    如今的火器堪稱李氏的安身立命的本錢,特別是炸藥,稱之為李鬆等人的命根子都不為過。故而根本不用李承誌提醒,一眾李氏仆臣便絞緊腦汁的拾遺被漏。


    即然能想到車弩之類會威脅到炮車和炮卒,自然就會想出應對的辦法。李鬆也算下足了本錢,直接用鋼板,給炮車造了一層可滑動的外甲。


    這一次李承學帶來的就是這一種。


    固定的繩索被砍斷,一層接一層鋼板滑了下來,將炮車遮了個嚴嚴實實。


    又隨著李彰的幾聲呼喝,所有的炮卒全部鑽到了鐵甲之下。


    這種程度的保護,莫說三百丈,就是百步內也傷不到分毫。


    其後約十丈左右,李鬆站在雲樓之中,捏著下巴觀望著城頭。


    但瞅了半天,他也沒看出哪一個元繼。


    可惜了,他還準備先來一輪精準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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