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延邸報也罷,還是楊鈞口述也罷,均稱李承誌是陰差陽錯,無意中識破陸延欲叛,才有北鎮之功。


    李韶很想嗬嗬一聲。


    他一個字都不信。


    回想起自洛陽出兵前,李承誌之種種跡向,李韶九成九敢斷定:那時李承誌就已知道,北鎮必亂。


    果不愧是天授之人啊……


    “秉都督,大帥已至開陰縣城!”


    說曹操,曹操就到?


    李韶稍稍一愣,快步下了雲車:“回城!”


    ……


    落日戀戀不舍,墜落於山穀之中。雲海吞沒了最後一絲餘暉,天際邊如漆紅染綠,五彩繽紛。


    大軍陸續回營,民夫開始起鍋造飯。炊煙嫋嫋,如同一件無比大的紗衣,籠罩著山林與縣城。


    李承誌坐在案邊,翻著近半月以來大營與各縣、各郡、及各軍之間的公文、軍令等文書,輕輕的皺了皺眉頭。


    他總覺的,李韶與刁整都過於謹慎了。


    如今大軍足有十萬不假,除去民夫及四萬中軍外,至少還有兩萬自各州急征的勁旅,可謂兵強馬壯,糧草充足。


    但這十萬大軍,卻被分散於西起隴山,東至武關近六百裏之間。


    這分明就是被沃野之亂給鎮住了。


    想想也對,元懷等賊酋既然能與遠在兩千多裏之外的陸延、竇領勾結,如今隻隔著一座秦嶺,且近半要衝皆在元麗之手,叛軍外通南朝,引以為援又有何難?


    李承誌自然知道李韶與刁整的用意,目的是想將自秦嶺通往關中的四道要衝盡皆堵死,以防南軍突襲,與元麗等裏外夾擊。


    但問題是,莫說見到南朝的兵,如今連絲風聲都未聽到,多少有些自己嚇自己的嫌疑。


    再者,此次勞命傷財集十萬大軍入關,可不隻是來防守的。叛軍有沒有與南軍勾結,南朝的支持力度有多大,隻有打一仗才能看出些端倪來。


    “大帥,李都督與楊司馬在帳外求見!”


    “請!”


    李承誌合上了文書,又問道,“刁都督與酈司馬可有消息?”


    李睿恭身應道:“自涇州啟程時,仆便遣了快馬往百裏灘傳令,便是午時送到,但百裏灘距開陰也就兩百餘裏,想必快到了!”


    百裏灘?


    李承誌低下頭,看了看幾案上的地圖。


    如果沒記錯,所謂的百裏灘應是後世的關山草原,正處秦州與岐州之間。刁整與酈道元如今就陳兵於此,直逼隴西郡清水縣。


    據最新的信報,叛軍便是依清水縣城布置防線,近有大軍上萬,聽說領軍的是候剛。


    老交情了。


    就是不知於忠、元懷、元繼都人又在何處?


    正猜忖著,李韶與楊鈞進了營帳,齊齊往下一拜:“見過大帥!”


    軍法森嚴,禮不可廢,更何況如今還在衙帳之中。二人並未因是長輩和至交而怠慢半分,均是單膝跪在,拱手問禮。


    李承誌口中呼著“快快請起”,腦中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始賢。


    看吧,若真讓父親予帳中聽令,還不得天天都得跪他好幾次,說不定哪天真會被雷劈……


    寒喧幾句,三人方一坐定,李承誌便語驚四座,擲地有聲:“高平鎮的閻提與陸恭也叛了!”


    <a id="wzsy" href="http://m.bidige.com">嗶嘀閣</a>


    李韶眉頭一皺,楊鈞則是臉色一僵。


    真就如李承誌所言:如今正值大魏從所未有之危局,稍有不慎,便是星火燎原,狼煙遍地?


    先是元懷、於忠、元繼、候剛並其族人及姻親,而後又是梁州的元麗,秦州的崔祖螭、沃野的陸延、陸什夤,薄骨律的於景,如今又是高平的閻提與陸恭?


    更遑論舉兵南侵的竇領,與如今虛實不知的南朝?


    感覺先帝一死,牛鬼蛇神一個接一個往外冒,日出不窮?


    “因此我隻請奚鎮守援以甲騎三營,其餘兩萬餘郡兵、州兵盡皆移往隴山,以防備高平與薄骨律。且有夏州高刺史陳兵於南牆(內長城),與奚鎮守隱作南北包抄之勢,故而於景與閻提必不敢輕動,可保我大軍後路無憂?”


    隻僅僅是後路麽?


    天知道再過幾日,是不是又有哪一鎮、哪一州或是哪一郡會揭杆而起?


    二人麵麵相覷,愣了好一陣,又齊齊的一轉頭,緊緊的盯著李承誌。


    以前都當“天人神授”、“生而知之”等與李承誌相關的流言荒謬無比。但如今才知,便是流言,也絕非空穴無風。


    隻以為這二人因如今的危局而憂慮,李承誌稍一沉吟,言辭肯切的說道:


    “晚輩自知才疏學淺,資曆也罷、經驗也罷,皆近同於無。隻因賴先帝信重,才得以驟貴。故而自出兵之後,晚輩如履薄冰、夜不能寐,唯恐辜負了太後、陛下及八公所期。


    也更知如世伯、刁將軍、楊司馬並酈司馬等皆為不世名將,戰功彪柄,故而急召諸位於大營問計:這一仗,該如何打。


    晚輩竊以為:如今正值風雨飄搖,刻不容緩之際,稍有耽擱,便是蟻穴潰堤之勢。故而更要以泰山壓頂之姿,挽狂瀾於即倒,如此才能安定人心!


    就如沃野之戰,若非竇領麻痹大意、躊躇不決,安能予晚輩之天賜良機,一舉潰之?因此晚輩覺的,此戰宜早不宜遲,便是死傷慘重,也要予敵雷霆一擊……”


    二人若有所思,神色各異。


    乍一聽來,李承誌這番話說的很客氣,且極度自謙,言明他這大帥名不符實,要戰功無戰功,要資曆無資曆,故而需仰仗他李韶並楊鈞這般能征擅戰,且功勳著著之輩。


    但若仔細琢磨,就能聽出李承誌對他們如今的以防守為主的戰術布局並不是很認同。


    意思很清楚,就是要刀對刀、槍對槍,與叛軍硬戰一場,哪怕死傷慘重也再所不惜。


    如此,才能彰顯出朝廷平叛的決心,才能鎮懾那些人心思變、左右搖擺之輩……


    李韶與楊鈞對視一眼,齊齊暗道了一聲“果然”。


    他們早就料到李承誌絕不甘於求穩,必會以咄咄逼人之姿求與叛軍死戰。


    也莫說李韶與楊鈞,包括朝中諸臣都早有預料,拜李韶為左都督、楊鈞為左司馬,便是為了李承誌激進之時可以勸讕一二。


    但問題是,如今的李韶和楊鈞卻不知該不該勸,但是勸,又如何勸?


    若以常理論,此時局勢不穩、敵情不明,最忌貪功冒進。越是擅戰之將越是求穩,最多也就是投石問路,多番試探後才會決定是攻還是守,而不是甫一接戰,便要決以生死。


    換在以前,他們肯定會勸。若到生死關頭,以下犯上,不遵李承誌之號令的行徑也不是做不出來。


    但是,自李承誌平定沃野之後,這二人突然覺得,他們數十年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戰功而積累的經驗,根本不適用於李承誌。


    不然李韶不會有“征戰數十載,突然間就不會打仗了”的感慨。


    換任何人為將,都絕不可能如李承誌一般,隻率兩千騎兵就敢突至北鎮。


    更不可能在倉惶之際悍然反擊,以萬餘兵力覆滅數倍於已之強敵。


    如此大勝,已然不是用“奇跡”二字就能形容得了,完全超出了李韶等人的認知。而李承誌所用的戰術,恰恰就是他們和朝中諸臣最怕李承誌會用的“奇”和“快”?


    還有那詭異至極的“雷”……


    一想到這個字,並李承誌於北鎮如同神跡一般的戰績,李韶心裏突然就鬆動了起來。


    又不是有明日就要決戰,便是以泰山壓頂之勢予敵雷霆一擊,也要看敵賊敢不敢應。


    暫且試一試又何妨?


    李韶猶豫道:“為何要這般急,而不是先行求穩?”


    求穩?


    李承誌沉吟稍許,也未作聲,隻是搖了搖頭。


    不是他不屑於解釋,而是能找到的理由就那麽多,說的再多,就有畫蛇添足之嫌。


    並非他認為求穩有什麽不妥,恰恰相反,這才是老成持重之道。


    捫心自問,若論經驗,他與李韶、刁整相比,怕是差了好幾層樓那麽高。


    無非就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最終的訴求更是天差地別:李韶等人是想穩打穩紮,步步為營。以一國之力討伐一隅,便是打上個兩三年又何妨?隻要最終勝了就行。


    而李承誌卻想速戰速決,恨不得明天就能一決勝負。


    隻因李承誌等不起。


    莫說兩三年,若是他久不歸京,沃野也無內援,估計連半年都拖不過去,遺部的底細就會暴露。


    所以他才這麽急。


    何況他也並非全無依仗:炸藥這東西用來攻城確實很雞肋,但用來野戰卻無往而不利。


    若元懷果真已和南朝勾結,定會有南軍來援,敵軍不可能盡皆困於城中,定是會予官軍野戰。


    到那時,李承誌自然會讓叛賊和南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見他不應,隻以為有何忌諱,李韶心中一動,目光灼灼的盯著李承誌:“可是要用那雷?”


    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李承誌心中稍鬆,點了點頭:“以往所餘,已俱用於北鎮。如今雖在趕製,但至少也需七八日方能用於戰事……”


    李鬆自西海帶來的確實用了個七七八八,沒剩下多少。但趕製的說辭也隻是糊弄楊鈞而已。


    十多天前,李承誌就令李鬆遣派快馬往西海予李承學送信,令他急備一批,盡快送至關中。


    必竟是粗製品,防護措施不是很到位,所以不敢跑的太快。最少也要半月至兩旬才能運至岐州。


    雖不需七八日,但怎麽也還得三五天……


    趕製?


    楊鈞的眼睛一亮,很想問一問是怎麽製出來的,又是用何物所製。


    一看他兩隻眼珠急轉,李承誌就猜了個大概,悵然歎道:“最遲明日,便讓諸位見識此物之威!”


    楊鈞不由的心生向往:“終於能見識到了……”


    正感慨著,李睿來報,說是刁整與酈道元到了。


    三人起身相迎,寒喧了幾句,李承誌著重問了問局勢。


    “叛軍以秦安、清水、隴縣三城呈鼎立之勢,互為引援,皆據城不出。因三城相距極近,皆隻五六十裏,且城間多有山林、村鎮、溝渠,不利騎兵、車駕通行。又恐有伏兵,故屬將未敢冒進……”


    刁整報了一遍,又拱了拱手,“不知可有不妥,請大帥示下!”


    “將軍言重了!”


    李承誌笑吟吟的道,“諸位皆為老成之輩,近日布置並無不妥。某請各位於大營,不過是新得了一樣神物,見獵心喜,想讓諸位也見識一下……”


    神物?


    刁整與酈道元皆是精神一振,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雷”。


    離沃野平定已逾兩旬,朝延嘉獎的邸報早以八百裏加急送至關中,刁整於酈道元怎能不知李承誌如神兵天降,一舉平定北鎮之亂的事跡?


    其中數次提到那雷,李承誌北鎮之功皆賴於此物,他們又怎可能不好奇。


    李韶與楊鈞心中一動,互相遞了個眼色,皆是胸中了然。


    李承誌為何並未如方才予他二人一般,予刁整和酈道元言明他急於開戰之意?


    隻因關係遠了不止一層,那二人礙於軍令,定不敢過多置喙。但即便當即應下,刁整與酈道元怕是心中也難安。


    不如拿出點真東西,等見識其厲害,開戰之議自然水到渠城。


    如今是戰時,自然不好大擺酒宴痛飲。隨便吃了一些,略飲了幾杯酒水,又商議是一陣軍事,幾人便草草散去,予營中歇息。


    李韶剛剛入帳,便有李氏仆臣來請他,說是李承誌有請,請他往涇州營中,與一故人一晤。


    一聽是涇州大營,李韶稍一琢磨,便以為去見的是達奚。他也未在意。隻是覺的奚康生果真對李承誌親睞有加,隻遣了三營甲騎,卻是達奚領軍?


    但至中帳之中,李韶並未看到達奚,而是李始賢口呼兄長,向他拱手施禮時,李韶瞳孔突的一凝,細如針眼。


    何止李始賢?


    他竟予李始賢身後,看到了李氏仆臣之首,李鬆?


    就如福至心靈,腦中閃過了幾道光,劃破了迷霧一般,李韶豁然開朗:何來的涼州遺部?


    該是李氏白甲舊部才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魏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眀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眀誌並收藏大魏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