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奐舉著鶴嘴壺,微黃的酒液似金線般落入觴中,濺起一層酒花。映著燈火,酒沫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眨眼間又逐一破滅,就如幻影。


    “放心,活著的你,才最有價值。我又怎會輕易害了你?”


    源奐歎著氣,將酒盞往前推了推,“若是怕,就多飲些,隻要醉了,就什麽都忘了……”


    “忘了?源奐,你以為這是做夢麽?這是造反……你源氏世代皆受皇恩,隻因你源奐怕死,就要行此大逆之舉?”


    “你當我甘做反臣?我若不從,隻會落得和行台穆紹(沃野鎮監軍)一個下場。


    你明知我是迫不得已……當然,你若罵我貪生怕死,苟且偷生,也不算錯……”


    源奐端起酒盞,略帶譏諷的說道,“你若不怕死,穆紹勸你殉節時,為何連刀都不敢拔?”


    元懌猛的一呆,雙眼瞬間赤紅如血。


    是啊,誰又能不怕死?


    不是人人都如李承誌,敢仗義死節,敢成仁取義……


    可惜了穆紹,更可恨源奐,堂堂鎮將,隻知撈財。被陸延這狗賊騰籠換鳥,鳩戰雀巢,麾下領軍之將大都換成了陸延的人而不自知?


    不……他什麽都知道,隻是裝做不知道罷了。


    隻因來年開春,他便滿了三年的任期卸任鎮將。不出意外,定是貶至沃野任副將還不足一年的陸延接任。


    更因為陸延以重金賄賂於他,並有於景從中說和,便讓源奐逐步放鬆了警惕。


    源奐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嶽家於氏世受皇恩,竟會造反。更沒想到陸延早已從逆,之所以對自己百般恭順,就為了等這一天。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元懌流著淚,和著酒水一口灌下,心中更是悔的如同刀絞。


    源奐放鬆了警惕,他何嚐不是?


    自禦夷鎮(北魏最東的邊鎮,今河北赤城)而始,前六鎮一如往常,偏偏到了最後的沃野,卻猝發驚變?


    入城當日,何等的霽月清風,和光同塵。自源奐以下,何人不對他百般恭維,逞嬌鬥媚。


    但到了夜宴之時,突就刀劍四起。還不足一刻,自己的一旅禁衛、扈從,就被斬殺了個幹淨。


    行台穆紹奮起反抗,怒斥陸延,卻落了個百矢穿心。源奐見狀,竟當場附逆,並當眾寫下了起兵的檄文。


    悔不該不聽李承誌之言:便是不予宣撫,也不該申飭,以免狗急跳牆。


    隻因六鎮貪腐成風,私販戰馬、鐵料予南朝;克扣鎮軍之糧草、兵甲,再販予柔然等近似於叛國的勾當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若行申飭之舉,難保不會使六鎮之鎮將、軍官等誤以為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準備和他們算舊賬了。


    陸廷便是以此蠱惑的沃野鎮的領兵之將……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熱淚似是泉水般奪眶而出,元懌隻覺四肢冰涼,口舌麻木。甘冽的美酒喝入口中,已然嚐不出半絲味道……


    “莫要傷春悲秋了!陸延已然篤定你我皆是怕死之人,無殉節之勇,故而迫我日日都來勸慰於你,勸你起事……


    予我而言,你從與不從並無區別:於忠、於景皆為我之舅弟,諒陸延也不敢將我逼迫過甚。


    予你而言,隻是身為陛下生父這一點,就堪稱奇寶。便是不從,也絕無性命之憂,故而也無甚好怕的。


    而如今你我皆為籠中之鳥,便是愁白了頭也無計於事。故而還不如一醉方休,省的煩悶愁苦……”


    “隻是煩悶愁若麽?源奐,元懷舉逆無疑於螳臂當車,必無僥幸之理。到時你不但死無葬身之地,更會牽連家小、族人,你為何就不怕?”


    必無僥幸之理麽?


    還真不見得。


    自夜宴驚變至今,已足足六日。柔然人走的再慢,也早已進了高闕關。若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所阻,六鎮怕是已然亂了起來。


    而天知道如陸延這般早有反誌之輩,予朝中、予州郡、予邊鎮還藏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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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時若盡皆起事附逆,這場亂變就能蔓延大半個天下,到時朝廷縱有三頭六臂,怕是也撲不滅了……


    故而到底是因為怕死,還是出於賭一把的心理?


    連源奐自己都分不清。


    他舉起酒壺,給元懌滿上。口中悵聲歎道:“怕又有何用?至少能多活幾日……”


    就為了多活幾日,便置家人於不顧,更會留下亂臣賊子的罵名?


    元懌剛要怒斥,但話到了嘴邊又猝然驚覺:自己若不怕死,又怎會坐在此處,與源奐對飲?


    以五十不笑百步而已……


    元懌心中苦的如同吃了黃蓮,端起酒碗,又是一飲而盡。


    就如源奐所言:既無計可施,索性一醉了之。也省的心焦如焚,痛不欲生……


    一如昨日,二人你一觴我一盞的拚著悶酒,不多時就躺倒了一雙。


    婢女也不喚醒源奐,隻是予二人除了袍、靴,扶到了榻上。


    直至天色將明……


    ……


    陸延睡的正香。


    他夢到義軍攻陷了洛陽,自己已經掘開了景陵挖出了元恪的屍骨,正照著元恪的頭顱在灑尿。


    “咚”!


    突聽一聲悶響,好似床榻都跟著晃了起來。


    陸延猝然驚醒,急聲問道:“翻了地龍,還是何處塌了牆?”


    “屬下去看!”


    門外的親衛幢將剛應了一聲,鑼鼓轟然敲響。又急又密,好似雨點落在了銅?之上。


    敵襲?


    難道是柔然大軍已至……


    不,絕不是!


    左、右、中三城守將皆換成了自己的心腹,早已知道自己暗通了柔然。若是友軍已至,絕不會敲鑼示警。


    況且昨日午後才傳來消息,柔然鐵騎明日才至金壕關。再快也要兩日之後才能趕至鎮城。


    真的是敵襲……哪來的?


    陸延悚然一驚,手忙腳亂的往身上套著衣衫。又厲聲吼著:“去探,何人來襲……”


    話音方落,院內傳來幾聲呼喝。甲葉抖的嘩嘩做響,好似有軍將奔來。


    須臾間,便見心腹衝了進來,滿臉惶急:“鎮軍,城外突現大軍,人馬皆甲,俱是鐵騎……”


    人馬俱甲?


    陸延駭的汗毛直豎:“有多少?”


    “天色太暗看不清。但所見之處盡是寒光閃動,漫山遍野……”


    “放屁……爾等難道盡是眼瞎耳聾之輩,被人摸到了城下竟才驚覺?”


    “鎮軍,並非末將無能,隻因來敵皆是馬帶嚼,蹄裹布。且未點一支火把、燈籠,隻借月色行軍。直到來敵行至城外百十步,我等才隱約聽到踩雪之聲……”


    未點燈火,隻借月色行軍?


    來的絕不是懷朔等鎮的鎮軍,也更不可能是就近的州兵。


    州兵沒有這麽多的馬,更沒有這麽多的甲。


    鎮軍倒是有甲有馬,但多有夜盲之症,根本做不到不打燈火,隻靠月色於雪地行軍……


    朝廷的中軍?


    正自驚疑,又有軍將來報:“鎮軍,來將升起了帥旗,稱是安定郡公、討逆都督李承誌,喝令我等開門……”


    討逆都督李承誌?


    果真是中軍……


    好像所有的氣血都湧上了腦海,陸延隻覺陣陣暈眩,差點栽過去。


    兩日前於景才送過急報,稱朝廷已然出兵,但行軍極慢。近半月才走出司州地界。等行至梁州或秦州,至少還要一到兩月,最早也到天春之時。


    但這才過去了幾日,竟如神兵天降,突然就到了沃野城下?


    況且,連就近的羅鑒都不知道,中軍怎知沃野已然生變?


    陸延又怒又驚,手忙腳亂的套著靴子:“開個鳥毛?都莫驚慌,便是中軍、便是人馬俱甲又如何?難道還能騎開撞開城牆?”


    口中又喝著兵卒予他披著甲,剛接過鐵盔,突覺腳下一晃,就如地動山搖。隨即又是一聲炸響。


    這一聲,比方才將他驚醒那次更為清晰,就如雷響一般。


    正欲喝問,雷聲一響接著一響,竟將城內召集兵卒的鑼鼓聲都壓了下去。


    陸延想到了一則傳聞,臉色一白:京城傳言,李氏子乃天人轉世,無所無知,無所不會。且擅引於雷……


    ps:說聲抱歉,昨夜喝的爛醉,今天狀態奇差,所以這章短一些。明天怒力調整,包括昨天欠章,後麵都會補上。


    再推朋友的一本新書:《重生三國從養雞開始》,主角重生成張飛佃戶,喜歡種田流的書友可以看一下。


    我匆匆瞄了一眼,書評區全是問雞正不正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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