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誌秉性如何,皇帝也算是知其一二。卻畏母如虎,可見郭氏之行事風格?


    想必李始賢早已是夫綱難振,但依舊能娶七房小妾,且庶子眾多,就知郭氏並非擅妒之人。


    再看李承誌,不敢說是不出世的奇才,但讚一句“才高八鬥”,“博古通今”,應是無人會有異議。由此可知,李韶所言非虛,郭氏是真的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很是嫻淑……


    父慈母嚴,子孝女賢,上下和睦。再加李承誌一等一的品相,出眾的才學。且日漸受帝君寵信、重臣褒揚。出人頭地指日可待。


    如此之家世,除了門第差一些,當是世家貴族嫁女的上上之選……


    皇帝不自由主的想起了高肇一反常態,突然強助李承誌的種種怪異之舉。


    及劉騰秘奏:李韶曾言,李氏子若娶魏氏女,未必差與高氏……


    還有那日殿中,元雍恬不知恥,近似失智般的那一句:若是高肇不應也無妨,孤別的不多,就女兒多……


    元恪心念一動,半是調侃半是好奇道:“卿言郭氏乃巾幗豪傑,女中丈夫,且看李承誌畏母如虎,想來那李始賢,對她也甚是敬重?”


    何止是敬重?


    雖然心中一萬個認同,但話卻不能這般說。李韶模棱兩可道:“郭氏治家甚嚴,闔府上下,俱是又敬又畏……”


    闔府上下?


    自是也包括李始賢。


    元恪心中好笑不已,又問道:“如此看來,郭氏當是能做的了李承誌主的?”


    何至李承誌?


    李府上下,但凡喘氣的,哪個不是郭氏說了算?


    李韶的語氣好不暫釘截鐵:“這是自然!”


    那就好辦了啊……


    皇帝嗬嗬一聲,話峰一轉:“記得高豹兒奏中所言,端午那日,涇州生了許多趣事。好似還提到,郭氏送了魏氏女一支金簪?予朕講講……”


    李韶募的一滯。


    皇帝怎會對這個感興趣?


    再者,高猛再愚鈍,又怎會將“李意豪言娶雙姝,郭氏贈釵魏氏女”這等大損高氏威信之事寫入奏章之中?


    李韶心念急轉,聯想到皇帝方才問及李氏家風、郭氏秉性等之語,腦中突的閃過一道靈光:難不成陛下召自己來,真就是陪他下棋的?


    竟為的是這個?


    李韶暗喜:李意這雛鷹,怕是要扶搖直上了。


    真乃李氏之幸……


    ……


    李承誌騎著馬,郭玉枝與張京墨坐著車。一路上,郭玉枝的雙目就未離開過兒子的身影,生怕他跑了一般。


    即便初知自己可能會造反之時,母親都未這般懼怕過……


    李承誌絞緊腦汁,也想像不出高英到底給母親說了什麽。


    給張京墨使著眼色,卻見她隻是搖頭,示意她也不知,李承誌更是一頭霧水……


    剛進南園,車都還未停穩,郭玉枝一指李承誌,厲聲喝道:“隨我進來……”


    立於園內,正欲問計於李承誌的李亮等人皆是一頓,心想郎君不知為何惱了夫人,便是不挨打,至少也得挨頓訓。


    有好幾個竟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


    李承誌狠狠的剜了幾眼,隨著郭玉枝入了內堂。


    郭玉枝的一雙眼睛似是藏著兩座火山,兩道目光就如利箭,直往李承誌臉上刺。


    李承誌雖心下狐疑,倒顯的很坦然。一副問心無愧,心安理得的模樣。


    他越是如此,郭玉枝越是暗恨不已:你個蠢貨……


    與涇州相比,兒子的變化有目可睹。應是入京日久,常侍於帝君,且日日都與三公九卿為伍,舉止間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穩若泰山的氣勢。


    且生的麵如冠玉,龍姿鳳章。是人都喜三分俏,試問哪個女子不動心?


    許是因救命之恩,許是感激這逆子敢為她出頭,更許是因日久生情,才使高氏動了邪念……


    可恨李承誌,竟是一絲都未覺察。就如在涇州之時,是人都知魏瑜鍾意於他,就李承誌跟個呆瓜一樣,隻當魏瑜是小孩心性……


    一時惶恐,郭玉枝不知該不該點破。點破後,會不會生出連她都無法預料的變故?


    就連他舅舅都那般說她,再看看張京墨,再看看高文君……與之相比,皇後豈不是更勝兩分?


    這逆子的嗜好怎就如此之怪?


    天知道這逆子知道後,會不會見獵心意,繼而狗膽包天……


    猶豫間,郭玉枝猛一咬牙,厲聲道:“明日便上辭呈,辭了宮中一應差事。若是辭不了,就予我致仕,隨為娘回涇州。


    便是這官不做,也好過為娘整日擔驚受怕,怕你哪日被皇帝取了狗命,更連累了家人……”


    “這是為何?”李承誌一萬個想不通,“莫不是皇後予母親說了什麽?”


    “與皇後何幹?”


    郭玉枝心中氣苦,不得不違心道:“我卻不知,你這逆子竟敢於陛下麵前與胡允華爭凶鬥惡?可曾想過,一旦胡氏誕下麟兒,便是你身首異處之時……真是死不自知……”


    罵著罵著,眼淚就下來了:“以後不許你為任何貴人醫病,更不許你再踏入後宮半步,不然為娘打折你的腿……”


    就為這個?


    已與胡氏成了死仇,哪還有緩和的餘地?


    況且胡氏能不能得勢還是兩說。便是得勢,也要等元恪駕崩之後。真到那一日,我怕早已到河西了……


    再者,這與我入不入後宮又有何幹?


    不見胡氏就是了……


    總覺的母親沒有說實話?


    狐疑間,正準備問個清楚,郭玉枝猛的往前一撲,緊緊的抓著他的胳膊,哀聲求道:“兒啊,母親求你了……”


    看郭玉枝淚如泉湧,似杜鵑啼血,李承誌心下一軟,隻能點著頭:“便依母親就是!”


    話音剛落,便聽李協在堂外秉道:“夫人、郎君,府外來了十餘男子,穿著甚是華麗,盡著綢綾羅緞。卻又自稱為仆,受河間王之令,特來給郎君送馬,以助郎君兩日比鬥所用……”


    “河間”隻有兩字,想來必是郡王之尊。竟主動派人來給兒子送馬?


    隻聞李承誌與汝陽王元悅交好,倒未聽聞過與河間王有何關係。


    郭玉枝兵了一把眼淚,疑聲道:“這是哪位?”


    “河間王元琛,堪稱富甲天下。與潁川王元雍在洛水邊各壘金山鬥富的便是這位!”


    李承誌悠悠一歎:“河間王正妃,便是高司空之長女,皇後之堂妹……”


    李協滿臉喜色:“怪不得會差仆臣來送馬,還俱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原來不日郎君就會與河間王成為連襟?”


    “這有什麽可高興的?”


    李承誌無奈道,“到時你家郎君和皇帝都還是聯襟呢……”


    李協更是大喜:“對啊,仆竟未想到,皇後也姓高?”


    一聽皇後,郭玉枝心裏就直發毛,怒聲斥道:“你給我閉嘴……”


    李承誌心中一動:母親此次這般驚俱,看來還是與皇後有關。


    那女人到底說了什麽?


    ……


    剛出內堂,便見李亮等人圍在園中,對著十數頭大馬評頭論足,似是異常興奮。


    旁邊還立著十數個男子,確實如李協所說,盡著綢衣羅緞,看著比許多官員都要鮮亮。


    但誰讓元琛有錢呢?


    傳言元琛家的台階都是用羊脂玉砌的,就連井中汲水所用的轆轆、提水的灌子,都是真金打造。


    不知是不是有樣學樣,如元雍一般,元琛也喜蓄養歌姬舞伎,足有三四百之眾,且個個天生麗質,多才多藝。


    元琛還極其大方,動不動飲至興起,就會將歌姬送予客人,而且你不要還不行……


    也聽聞過元琛曾費千萬金,從西域購得十數匹漢血寶馬。李承誌便猜想,送來的不會就是這十幾匹吧?


    雖說有些淵源,但二人連麵都未琥式見過,想來關係還不到這一步才對……


    看到李承誌,園內頓時一靜,眾仆臣主動讓開一條路。李亮等人剛要問禮,被李承誌揮手打斷。


    場中立著十數匹高頭大馬,匹匹神峻非凡,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毛有如綢緞般光滑。


    每一匹旁邊都侍立著一個男子,似是專門照看的馬倌。可見平時照顧的有多細心。


    正觀察著這些馬,眼前閃過一道金光,似是被什麽東西晃了一下。李承誌定睛一看,猛聽一口涼氣。


    籠頭上可見絲絲金線,籠下各佩馬鈴,竟也泛著金光?


    這難道還能是銅不成?


    簡直就是一群大爺,用這樣的馬怎麽打仗?


    “承誌快來……這十餘匹皆是名聞天下的汗血寶馬,不想二姐夫竟如此大方,除了那匹追風赤,竟全給你送來了?”


    聽著喚聲,李承誌凝目一望,居中一匹之上坐著高湛,正一臉享受,不停的輕撫著馬頸。


    還真是汗血寶馬?


    李承誌心中一動,不由的加快了腳步。高湛也跳下了馬,聲音雖低,卻異常興奮:“此次二姐夫可是在你下了重注,賭資便是那匹價值百萬金的追風赤,賭的則是潁川王的一方鹽田,你可一定要勝啊……”


    怪不得連麵都沒見過,元琛竟就送來了這般大的人情?


    詫異間,又聽高湛說道:“但不知為何,父親卻說你十之八九不會要?”


    你以為呢?


    高肇也不愧是帶過兵的,見識比高湛這種自小長在蜜罐裏,連陣戰為哪般都未經過的二世祖強多了。


    馬這東西非常有靈性,與騎士相處時日越久,兩者間默契就越深。就如李睿與李聰,隨便一個呼哨,就能讓坐騎知其用意,做出如跪下讓主人騎乘等這種罕見之舉。


    若是陣戰間騰不出手,都不用提韁或呼喝,隻用兩膝,就能讓馬兒知道是該快還是該慢,或是向東東西,靈轉自如。


    再如李顯,脾氣過於暴燥,明明是自己騎術不好,卻隻怪馬兒不聽話,動不動就抽馬幾鞭子。結果練了三年騎術,竟都是手不敢離韁。


    故而對騎兵而言,馬再好,也不如多年騎乘,且心意相通的坐騎。


    莫說是這種伺候的比人還精細,怕是一聽鑼響,就能將主人掀翻馬背的馬中大爺。就是真送來幾匹神馬,李承誌也不會要。


    “馬就不要了,替我謝過河間王!”


    李承誌略略解釋了兩句,又往外攆著高湛,且一點都不客氣:“還有兩日便是比鬥,已是迫在眉睫,我實是無瑕顧你,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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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啊?”


    高湛都急了,“陛下剛予父親傳了口諭,說你盡可從兵部調人,我就來了……”


    說著又拍著胸脯,自得道:“某也是從小練過武藝的,不比你這些仆臣強?”


    就你,差的遠了!


    別一亮刀兵,先嚇的尿了褲子?


    哪會與他聒噪。李承誌冷笑一聲,高聲喝道:“李協,送客!”


    不多時,就在高湛的罵罵咧咧之中,連人帶馬清了個幹淨。


    李承誌手一招,五十餘仆臣盡皆圍在了他的四周。


    其中三十六個是此次隨郭玉枝入的京。剩餘的那十個馬夫也是,不過是以奴仆的身份入的城。


    再加李承誌原先帶來的十二位,足有五十八位。


    可惜的是,怕有萬一,更怕泄密,除李亮、李睿、李聰外,其餘的五十五個全是從留守涇州的輔兵中挑選出來的。


    若是河西的戰兵,李承誌的勝算至少有七成。


    如今之計,隻能體內體外補了。


    李承誌環眼四顧,稍一沉吟,肅聲道:“雖是比鬥,但事關家母性命,事關我李氏興盛與否,望諸位竭盡全力,慎重待之……”


    話音剛落,便聽“咚”的一聲,近六十家臣齊齊的一跪,如一條尺子劃過一般,一敲胸脯,怒聲喝道:“郎君放心……”


    就如一道炸雷,震的耳中嗡嗡做響。好偈呆住了一樣,李承誌猛的一滯。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現出在涇州征戰沙場,縱橫捭闔的過往。胸中猛的一燙,似有一股熱血迸出,瞬間暖遍全身。李承誌的雙眼便激的殷紅似血,有如野獸,透著無盡的凶意。


    若是連區區禁衛都勝不了,何來的逐鹿天下?


    之前的躊躇竟是一掃而空,滿腔盡是豪情。連身形都拔高了幾寸,仿佛在刹那間,李承誌又成了那位萬軍之統帥,嶽峙淵渟。


    “此戰,許勝不許敗!”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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