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賊捉贓,抓奸抓雙!


    隻要高湛咬緊牙,隻要皇帝不出賣他,誰敢說這主意是他出的?


    管你是真猜到還是在使詐,我隻咬死了不認……


    李承誌滿麵茫然,顯的極其無辜:“祭酒所言何意,下官委實聽不懂!”


    你聽不懂個鳥毛?


    高子澄哪有這般急智?高肇倒有,但他深知輕重:誰敢在這件事上附和皇帝,整肅佛事的差事九成就會落誰頭上,所以也不會是他。


    也就隻有李承誌這種不知深淺、卻素有急智、為了賺錢連命都敢不要的愣頭青才敢出這樣的歪主意。


    仔細想想,“將冰賣給和尚”,與“誘著皇帝賣冰”這兩個主意是何其的陰損,擺明出自一人之手筆,不是他還有誰?


    崔光氣的快冒煙了,竟不知不覺間捋起了袖子,好似要動手的架勢。


    李承誌嚇了一跳。


    倒不是怕崔光能將他怎樣,而是怕這老頭不小心閃了腰。


    劉芳拉了崔光一把,又給李韶使了個眼色。


    李承誌何等的膽大包天,豈會被這樣的手段嚇住?對付這樣的奸滑小賊,你得講究策略。


    李韶回京雖才一天,但停冰這幾日,李承誌差李協往府上送過冰,所以知道李承誌製冰之事。


    而皇帝什麽心思,他也耳聞過幾分,此時再聽崔光之言,瞬間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李承誌瘋了?


    知不知若是和尚完蛋前,最先倒黴的肯定是世家?


    他臉色一沉,伸手虛點著李承誌,肅聲道:“茲事體大,好好說話!”


    換成李韶,李承誌不好打馬虎眼了。


    因為隴西李氏也罷,祖居李氏也罷,包括楊舒、張敬之等等,都屬“關隴世家”,坐的是一條船,此時的李承誌,便是這船中的一員。


    他也能猜出李韶在擔心什麽。


    皇帝尊佛的本意是抑製門閥,如果鐵了心要整肅佛事,絕對會先解決門閥的問題。


    如今的山東門閥空有虛名,就隻有關隴世族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以元恪的性情,九成九會在滅佛之前,先對關隴世家開刀。


    這是那夜回去後,李承誌足足琢磨了一晚才想明白的。但思來想去,他駭然發現,無論站在何種立場,好像都應該支持元恪!


    佛門也罷,門閥也罷,堪稱南北朝時期的兩大毒瘤。莫說李承誌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這兩種反人類、反社會的崎形怪物必然會除之而後快。


    便是從造反的角度出發,若想子孫後代將這天下坐的長久一些,佛門與門閥也絕對是他成功路上必然要掃清的障礙。


    特別是門閥,難不成還能留著?


    不然結局不言而喻:便如東漢,群雄並起,三國鼎立。


    又比如兩晉,當皇帝都當的窩窩囊囊。


    也不是沒有掀桌子的,就如隋朝楊二。可惜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成也門閥,敗也門閥……


    要麽就如唐朝李二一般,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但終其一朝兩百餘年,也沒有消除門閥的影響,最後還得麻煩人家黃巢,像推土機一樣的平鏟過去……


    推土機好當,但結局必然不怎麽美好,九成九會成為天下之敵,被群起而攻之。


    李承誌既不步楊二後塵,也不想當黃巢。他覺的,冷眼旁觀就挺合適。


    坐看元二革舊立新,衝鋒陷陣,而後風起雲湧,天下大亂……


    等合適的時候,他這個李二冒出來撿便宜也不遲。


    包括元恪正在做的打壓門閥、世族,扶持寒族、庶民等加強中央集權的措施。又如抑製佛門、鞏固元宏的漢化成果等等一係列調和階級矛盾的手段,及清理隱戶、收歸土地國有,增強國力等等等等,李承誌都是舉雙手雙腳的支持。


    等於他想幹,而且到時必須要幹的事情,元恪全都會提前幫他趟一遍水……


    雖然元二注定會失敗,到等他再接力時,難度絕對會小好幾倍。


    那他有何理由不支持元恪?


    說不定,時不時的還得當一下臥底,左右逢源(挑撥離間)一下……


    “下官真沒給陛下出過什麽主意!”


    有如賭咒發誓般的保證了一句,李承誌眼珠一轉,又好似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前日夜裏,陛下曾問過下官一句:如何看待佛事?”


    李韶臉色微微一變:“你如何回的?”


    “自是勸陛下稍安毋躁,從長計議!陛下不虞,稱我在涇州殺的人頭滾滾時,怎未想過從長計議?


    下官硬著頭皮勸了一句‘臣也隻有兩隻手兩條腿’,陛下就惱了……”


    崔光狐疑的看著他:“你怕不是在誆老夫?真要惱了陛下,不抽你幾鞭就不錯了,還能封你為大羽真?”


    李承誌指天叫起了屈:“祭酒,那陣樂三曲威力如何,你當日也在城上,自是聽到了,下官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再者,俸都被罰到了八年後,便是封臣個三公有何用?”


    崔光斜了斜眼珠:威力?


    拍馬屁的能力還差不多……


    想他也不會在這等大事上扯謊。再者李承誌真敢答應皇帝什麽,陛下早將他外放,或是遷入洛陽令、河南尹,暗中摸排寺廟的底細了,而不是留在身邊,準備培養成幸臣……


    崔光當即就信了九成。瞪眼罵道:“還三公,做什麽美夢呢?”


    就連劉芳都好似暗鬆了一口氣。


    便是皇帝再急燥,也得有人辦事才行。隻要無人鬆口,皇帝難道還能親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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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隻有李韶定定的盯著李承誌,眼神忽明忽暗,好似極是擔心。


    沉吟許久,他才說道:“昨日回府,才知你剛入京就上門拜訪過,前兩日還專程送過冰,有心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下朝吧,你我小酌幾杯!”


    李承誌暗暗一歎,拱手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這臥底,怕不是那麽好當……


    不理一眾朝臣堵著高湛大罵,四人聯袂出宮。


    “你也真是好本事?壞事做了,官也升了,卻是旁人幫你擋災?”


    知道這天便是熱炸,也隻能硬挨。而這皆賴李承誌所為,崔光自然怎麽看他怎麽不順眼。邊走邊譏諷,“還有這回回升職、降級、遷官,竟全是禦口親封?倒是省了我與府卿不少麻煩啊……”


    李承誌哪裏會認,指天叫起了屈:“下官為了這一月的假,廢了多少心思,但這才過了幾日?這大羽真,不遷也罷……”


    崔光差點呸他一臉:升官都不情願,看把你能耐的?


    “有本事,見了陛下你也這般說?”


    我嫌脖子太硬,還是嫌元恪的刀太鈍?


    正腹誹著,聽後猛的傳來一聲急呼:“李候郎,且留步?”


    回頭一看,好似是一個中官(太監)。邊走邊呼道:“陛下口諭,召李候郎入涼風殿?”


    涼風殿,皇後寢宮?


    皇後的傷還沒好?


    李承誌心裏一突,轉身團團做了個揖,與三人告別。


    看著黃門與李承誌的背影,李韶狐疑道:“他一外臣,皇後召他做甚?”


    “元伯怕是忘了,你這位世侄還會一手好醫術?”


    刺了一句,崔光又一聲低歎,“聽聞是皇後有恙!”


    李韶眼皮一跳:“外傷?”


    李承誌確實會醫術,但隻會治傷……


    “元伯莫慌,皇後並非刀兵所傷!”劉芳解釋道,“是在園中摔跌所致,但不是為何,一直不見好?”


    此時想來,皇帝今日這般急燥,想必就是因為此事。


    但連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李承誌能有什麽辦法?


    李韶隱隱有些擔心……


    ……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這是《孝經》的開篇之言,也是高英的原話。


    也有可能是高因怕疼。


    不過那日李承誌仔細問過,就隻是被花刺紮了一下引起的感染,傷並不重。還不到割瘡放膿的地步,用針刺就可以,普通的醫生就能看好。


    但怪異的是,已刺了三四回,回回都是膿盡血出,但過不了兩日,高英又會複發。由起初比指甲還小的一點腫塊,最後竟腫到了拳頭大?


    本就是半吊子水平,李承誌也想不出這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


    今日的皇後穿的倒是挺整齊,除了肩膀的傷口,其餘地方皆裹的嚴嚴實實。就是氣色不太好,臉色不但白,還泛黃。人病懨懨的半靠在榻上,好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高文君跪在榻下,不停的給她擦著汗。元恪坐在另一側,拉著她的手溫聲寬慰著。


    堂下跪了一堆禦醫,其中就有禦史中尉王顯。


    此人的經曆有些傳奇:出身東海王氏,漢魏名臣王朗之後。但自小不怎麽受讀正經書,卻受鑽研醫書,醫術很是高明。


    起家時原本是郡官佐吏。高昭容懷元恪後,馮太後召他看過,王顯一口斷定必會生男,最後果不其然。


    孝文帝聽聞後,索性將他調入殿中任了醫官。元恪是先天性的肝病,也多虧了王顯盡心幫他調理,才活了這麽久。所以極受皇帝寵信。


    曆任遊擊將軍、廷尉少卿、假節都督相州諸軍事,兼相州刺史,後遷太府卿、禦史中尉。


    以醫入仕,能做到九卿之一,絕對是天下獨一份……


    旁邊還站著太醫令徐謇。


    別看這位頭發黑多白少,瞅著也就四五十歲,其實已八十有一。


    出身名醫世家東海徐氏,自高祖徐熙起,徐氏曆代均有子弟在晉朝、南北兩朝擔任禦醫。老頭醫術也不差,任了快五十年的太醫令,並被孝文帝授為金鄉伯。


    除此外還有崔光崔亮的族弟崔彧、及徐謇的一眾子侄、弟子,皆是北魏數的著的名醫。


    皇後起初也確實隻是一點小傷,但這般多的名醫連番診治,不但未見好,傷勢卻愈發嚴重。元恪隻是讓他們跪著而沒打他們的板子,就已是大發慈悲了。


    “真就沒辦法了?”高肇麵沉如水,低聲問著王顯。


    王顯滿麵愁容:“不是無法醫治,而是找不出病因……某與金鄉伯每次開瘡,定然會將膿液擠盡。按理,至多四五日殿下就會愈痊。


    但不知為何,至多兩日,殿下膿毒又會複發,結積(腫塊)反會比之前更甚?某行醫半生,此症實是聞所未聞……”


    說著,王顯又一轉頭,看著太醫令徐謇:“徐師以為呢?”


    “中尉都束手無策,下官能有何良方?”


    徐謇回了一句,又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若說初次是外毒所致,破瘡見血之後就不會複發,但殿下卻已反複發作了三次?下官甚至懷疑,殿下是否中了隱毒?”


    “徐師,慎言!”


    王顯驚的頭發都快要立起來了。這老頭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太直,脾氣太古怪,什麽話都敢說。


    要是有把握也就置了,分明是臆測之言,你也敢在這裏說?


    皇後要是中毒,那這毒是誰下的?


    跪在這殿中的十幾位,包括他王顯在內哪個都逃不脫嫌疑。


    中毒?


    高肇眉毛一挑,眼中猛的冒出一絲凶光。


    他剛要喝問,一個黃門小跑著進來,低聲給元恪秉道:“陛下,李候郎已至殿外!”


    元恪神色一冷:“還問什麽問,宣!”


    看到高肇時,李承誌愣了愣。


    神交已交,但見麵卻真是首次。倒是挺英俊,堪稱老帥哥一枚。就是隱隱藏著些陰鷙,眼中盡是戾氣。


    往下拜著,問候著皇帝的時候,李承誌才看到地下竟然已經跪了一堆。再看連王顯都跪的端端挺挺,他心裏先是一突:皇後不行了?


    不應該啊?


    前日才見過,她都還有心情和力氣調戲自己,這還沒過四十八小時,哪有這麽快?


    元恪哪還有半絲耐心,冷聲喝道:“磨蹭什麽,還不過來看?”


    李承誌頭皮猛的一涼:禦醫都沒辦法,你讓我怎麽看?


    都說了八百回了:我不懂醫術……


    他剛要張嘴回絕,猛聽高肇低聲斥道:“慌什麽?看過再說……”


    我這是慌麽,我這是壓根就不會……


    李承誌腹誹著,硬著頭皮往前湊了兩步。


    簡直巧的不能再巧,李承誌剛走到榻邊,高英就犯了病:仿佛被揉到了一塊,臉上的五官擠成了一堆。嘴裏好似在嚼豆子,牙齒咬的咯吱直響。


    兩眼直朝上翻,兩邊嘴角卻在往下撇,就像是在苦笑一般。


    李承誌嚇了一大跳:這是得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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