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雍坐著帶有遮陽頂棚的馬車,一眾侍臣、壯仆或坐車,或騎馬,跟在其後浩浩蕩蕩的往太常而去。


    幾乎半個銅駝街都被車隊給占了,行人唯恐避之不及,怕被撞倒或是踩傷,又急又慌的躲著,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沒走幾步就是景樂寺,沒撞到香客,倒先撞飛了兩個知客的和尚。看和尚慘叫,元雍才悚然驚醒:自己真是氣昏頭了,當街縱馬撞傷百姓的罪名可不小。


    再者,自己這般興師動眾的追到太常,難不成還能和李承誌打一架?


    自己真是嫌過的太舒服了:太常可是有宗廟祠位的,別說動武,罵幾句髒話都得被罰。


    一想到可能會被皇帝按到太廟跪幾天幾夜的場景,元雍又清醒了好幾分。


    但要說就此算了……怎麽可能?要不是李承誌橫插一刀,自己怎可能輸給元悅?不但不會輸,應該反贏一套回來才對……那可裏皇宮邊上、宅值百萬金的一套宅子,這一進一出,損失的何止是兩百萬?


    不看皇帝為了幾萬金,都愁成什麽樣了?早知會輸給元悅,我不會悄悄送給皇帝麽?


    至少能拍拍馬屁……


    “停!”元雍猛喝一聲停住了車隊,又問著左右:“不出這口惡氣,孤寑食難安,但也不能過於肆無忌憚,明火執仗……畢竟禦史台也不是吃幹飯的……”


    一眾仆從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們早都想勸了,但元雍在氣頭上的時候可是真敢砍人的,所以索性閉了嘴……


    “巨有三策!”一個瘦小的謀士小心翼翼的說道。


    元雍有些不耐煩:“少囉嗦,講!”


    “一為上策……”謀士左右瞄了一眼,侍衛頓時會意,離馬車元了一些。


    謀士湊到元雍耳邊,壓低聲音道:“那李氏子隻是個從七品而已,難得的是竟居於城外,且府宅左近人煙空曠,簡直是天賜良機……殿下可派忠耿英勇之士,選一月黑風高之夜……”


    謀士頓了一下,微舉手掌狠狠的往下一切。


    元雍眼珠子一突,差點一巴掌糊他臉上。


    這他娘的是生怕爺爺死的不夠快啊?


    你當李承誌是以往那種從入京到老死或致仕,連皇帝的麵都見不到一次的普通小官?


    那般大的功勳,皇帝早將他記在了心裏。再突聽遇難,還是被人謀害而死,陛下怎可能不令三司查個水落石出?


    再說了,那可是能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的主,看那一身箭傷也知是刀山箭海也敢闖一闖、且勇不可擋的人物,你準備讓孤派去多少親信送死?


    還上策,上你娘?


    看元雍眼中凶光隱動,似是要給他一刀,謀士再蠢也知說錯話了,忙低頭道:“還有中策:李氏子昨日去過樂樓,卻未宿妓,隻請簫女琴娘奏了幾曲……可由臣去買通樂樓東主、簫女琴娘等,告他一個**良人……”


    意思就是誣告……


    元雍牙恨的直發癢,恨不得真給謀士一刀。


    不是說他有多正直,元雍的下限比這低多了,再陰毒的手段也能用的出來。他就是覺的,這伎倆用到李承誌身上,十之八九不會管用。


    看看李承誌打了元悅的那天:好家夥,洛陽令和河南尹都把案審完了,宗正寺才聽到信。這中間要沒鬼,元雍打死也不信。


    到時別沒栽贓到李承誌,反給自個糊一身屎,那就惡心到家了……


    元雍猛一搖頭:“不妥!”


    “那就隻剩下策了!”謀士歎氣到,“李氏子隻是個從七品,家世隻算平常,若知害得殿下損失百萬金,定會惶恐至極……殿下索性示以寬宏,可趁機收於帳下,再徐徐圖之……”


    意思是猛的不行那就來慢的。等人到了你手裏,豈不是隨便你炮製?


    元雍差點被氣笑。


    我說你這主意怎一個比一個蠢,說了半天,竟壓根不知李承誌的底細?


    這等人傑、猛將,孤收伏他做什麽用,造反麽?你又把皇帝置於何地?


    簡直愚蠢透頂……


    嗯?


    剛罵了半句,元雍又隱覺不對。


    誰說一定要收伏的?


    害我輸了這麽多錢,找他補償一下總是應該的吧?


    李承誌也不隻會殺人、會打仗啊,不然自己的那套宅子是怎麽輸的?


    元雍猛的一喜,急聲問道:“今次元悅出的是什麽招?”


    “依舊是道家三術:神書百符、入木三分、銘金刻石!”


    道家三術?


    元雍又喜又憂:喜的是,同是道家秘術,李承誌能解元悅那三術,不一定就解不了自己這三術。


    憂的是:估計很難,不然元悅絕不敢那般囂張。若是解不了,又得賠給元悅好幾萬金不說,更要搭一套城內的宅子……一來又去,又是數百萬金!


    元雍狠狠的一咬牙:數百萬金啊……李承誌真要幫自己解了,便是忍下這口氣又如何?


    但要講究策略。


    如果讓李承誌知道這幾題關係到自己和元悅賭鬥,更關係到幾百萬金,怕是打死都不敢再插手……


    想到這裏,元雍猛的記起了一樁事:奚康生的奏折中不止一次提到:李氏子脾性古怪,不媚權貴,頗有傲骨,卻又悲天憫人,惻隱寒民!


    哈哈哈……悲天憫人好呀……


    元雍眼珠一轉,叫過謀士:“速去安排……這般……這般……”


    謀士點點頭,打馬而去。


    元雍又帶著仆臣、侍從順著銅駝街朝城南而去。


    其後不遠處跟著一輛馬車與兩匹馬,一直跟到城南,見元雍的車駕進了與太常寺隻有一牆之隔的宗正寺,才有一匹馬往回奔去報信。


    “你說四叔帶了好多人進了宗正寺,再未出來?”


    元悅滿臉竊喜:“莫不是要等李承誌下衙,將他堵在街上打一頓?哈哈,有好戲看了……走……”


    ……


    光明裏,高府!


    一個四十出頭,依舊美豔的婦人與高肇並肩而坐,端著一隻玉盞嚐著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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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高湛並其長兄高植的生母高平公主。孝文帝元宏之妹,今上元恪之姑。


    她是高肇嫡妻,卻是續弦妻。在高平公主之前,高肇先尚的是其姐平陽公主,但因難產母子皆薨,之後才尚的高平公主。可見便是馮太後、孝文帝時,高肇也極受寵信……


    連吃了兩碗,高平公主才意猶未盡的放下玉盞,由衷的誇讚道:“簡簡單單的一樣物事竟能做的這般可口?這李氏子真是奇思妙想,不枉豹兒那般誇他……”


    高肇聽的暗暗歎氣:何止是奇思妙想?


    這等奇人怕是史書裏才能找到,老夫年近半百,活生生的還是第一次見。


    就是太難控製了。


    這入京才幾日,也無任何人幫趁他,卻讓他幹成了多少事?


    隻是去了太史監待了一天,就能讓與他素不相識、毫無交情,嚴格來說還有些過節的劉芳和崔光都對他讚不絕口,更是主動為他求官?


    假以時日呢?


    再看皇帝,若不是李承誌打了元悅,給陛下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怕是早召見了。但看來也拖不了幾天了,隻要等這冰沙大賣,皇帝哪還能忍得住?


    就連幼子都是因為他之故,不日就要連升兩級,以正六品的羽林監,兼任正五品的掌冰史?


    更是想不通,隻與他相處了一天的耿昌也誇他:溫潤而澤,和顏悅色,待人如春風風人,夏雨雨人,真乃謙謙君子……


    要不是知道李承誌手上何止沾有數萬血腥,高肇差一點就信了。


    感覺這李承誌就如一隻利錐,藏都藏不住?


    再要不下手,真就煮熟的鴨子長翅膀飛了……


    高肇悵然一歎,不動聲色的套著話:“陛下屬意你為掌冰史,李承誌可有異色?”


    異色?


    高湛回憶了一下:“李承誌說打死他也不幹?”


    高肇眼睛一突:“為何!”


    這可是正五品,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中郡太守。


    “他說瑣事太多:夏要賣冰,冬要藏冰,一年四季都不得閑,還容易得罪人?”


    真是幼稚,哪有當官一昧圖清閑的?以為這是南朝,清官就真是清官?


    你以為老夫就那麽喜歡得罪人?也得能由得了自己才行……


    不過李承誌這心胸倒挺豁達……嗯,就是有些太豁達了些……


    高肇暗罵了兩句,又問道:“眼看最多兩日陛下就要下詔,這售冰之事你可定了章程?”


    高湛愣了愣:“啊,章程……售就是了,還要章程?”


    高肇氣的想冒煙:“簡直混賬……還當是你以往守城門一般有舊章可循。這是創新之舉,無任何故例可搬照。事事處處、點點滴滴都需重新謀劃……


    不論其他,至少該提前謀定屬官、吏員配屬幾何、何人分派何事、如何製、何處製、如何售、何處售……若是等陛下頒詔後你再考量,等再配齊官員、吏屬、場地、原料等,這酷暑怕是都快過了一半了,你能賣出幾何……”


    高肇越說越怒,竟又尋摸起東西來,高湛嚇的額頭上直冒汗,腦筋比往常轉的何止快了十倍。


    你說謀劃就謀劃,考量就考量,稱什麽章程?


    “父……父親息怒……考量了,兒子與李承誌都考量了……”


    高湛急道,“但不叫章程,李承誌稱……稱……嗯,策劃書!就連開售之日和之地都定好了,就初七廚會,還讓孩兒在西市找幾處便利之地,好辦開售慶典……”


    高湛說的似模似樣,再聽又是李承誌所言,高肇有些半信半疑:“果真,那東西呢?”


    看高肇的手落到了扇柄上,高湛都快哭了:李承誌光是嘴上說,半個字都未往紙上落,我拿什麽給你?


    “他說必須要等陛下下詔,無人自薦或舉薦時才能拿出來,不然豈不是告訴旁人,我等早有預謀?”


    還真是這樣的道理?


    高肇頓時消了一大半的火氣:“你說那叫什麽……慶典?”


    “對,慶典!”


    高湛猛鬆一口氣,“到時會搭一高台,演奏樂舞,以聚攏人氣……李承誌稱這叫廣而告之,可以盡快的將冰沙之名傳播出去……”


    “真是想當然!”


    高肇冷笑道,“廚會那日何等喧鬧,樂舞之聲需何等之大才能引人囑目?朝廷有‘禮’製,劉芳膽子再大也不敢允他在市集之地演奏宮樂、軍樂、宴舞等,他如何慶?就憑民間的絲竹小調,靡靡之音?裝樣子罷了……”


    “李承誌說是要自己創……嗯……”


    高湛瞅了瞅高肇的臉色,又小心翼翼的說道,“他還要請三姐幫忙,要替他撰譜、編曲、操訓樂師……”


    自己創?


    這可是禮樂?


    高肇感覺好不真實,他覺的這行當比什麽行軍打仗、牧守一方難了百倍都不止……


    “李氏子還通樂理?”高平公主好不驚奇。


    高肇吐了一口氣,又點了點頭。


    高猛雖未在信中提說,但奚康生的奏章中卻有。三娘也說過,就連魏家的那小女娃也知道……


    高肇一陣愕然:這李氏子……懂的也忒多了些?


    李承誌要請三娘撰譜、編曲、操訓樂師?


    他心中一動,佯怒道:“愚昧至極……是我高氏無人,還是你高子澄離了李承誌就不會做官了?這也李承誌,那也李承誌,你就不能自己動動腦子?給我滾出去……”


    這樣也發火?


    高湛被罵的六神無主,心想連這冰沙都是李承誌創出來的,我不靠他靠誰?


    高平公主有些無奈:幼子諸般皆好,就是無甚急智。


    這官是你高湛當,冰也是你高湛賣,諸般差務事無巨細卻全是李承誌在做?


    若真要是一家人倒也無可厚菲,可這八字都還無一撇?


    再者,便是請三娘子去幫趁,也該是你才對,為何又是那李承誌?


    便是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剛要點他兩句,聽到門外有仆臣請報:“秉主上,有汝陽王侍臣來尋二郎君……”


    高肇剛剛消下去的又冒了上來,“轟出去”三個字還沒出口,又聽仆臣說道,“說是見潁川王帶了數十侍從去了太常寺,似是要尋那李承誌的麻煩,問二郎君救是不救……”


    高湛一急,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會不會成為親戚暫不論,此時的李承誌若出了差錯,誰來幫他賣冰?


    “慌什麽?太常有宗廟祠位,潁川王失心瘋了敢在那裏動武?便是當街毆打朝廷命官也是重罪,元雍素來奸滑謹慎,何時如此英勇了?”


    嗤笑了一句,高肇又沉吟道,“見了潁川王代我問好,就說我高首文改日請他喝酒……”


    父親這是要給李承誌出頭?


    也對,人家幫了自己這麽大的忙,怎麽也要投桃報李。


    高湛喜滋滋的告退。


    看他還沒反應過來,高平公主無奈的提醒道:“先去找你三姐,請她幫你操訓樂師……”


    不是幫李承誌麽,怎又成了自己……高湛一愣。


    高肇越看越氣,一聲怒吼:“滾!”


    高湛飛奔而逃,堂內便隻剩他夫妻二人。


    高平公主稍一沉吟,細聲勸道:“三兒上次不是稱那李氏子向他套話,想要來拜見駙馬嗎,不若請他到府上來見一見?”


    “見了後該如何說?”高肇悵然歎道,“太快了!”


    高平公主遲疑道:“拖太久,會不會有波折?”


    “不會,我看人的眼力還是有幾分的,此子絕非涼薄之人……不然在涇州時,焉能為了三娘,氣的豹兒差點炸了肺?”


    高平公主莞爾一笑:“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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