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洛小臉兒嚇的慘白無血,指著李承誌,色厲內荏的喊道:“別過來……我乃汝陽王元悅……”


    “悅”字剛出口,猛覺一道黑影朝頭上砸來,元悅本能的偏了一下頭。


    那東西“咚”的一下砸到了他的腮幫子上。力道很重,元悅腳下一個趔趄摔了下去。隻覺嘴上一痛,“啊”的一下叫出了聲。


    又聽“咣啷”一陣,一把直鞘橫刀掉到了青石磚地上。


    再看元悅,也不知他嗚哩哇啦的叫喚著什麽,雖然兩隻手緊緊的捂著嘴,但血水還是滲過指逢,淋淋漓漓的滴了下來。


    李承誌就跟凍住了一樣,扔刀出去的那隻手僵在半空,就如一根標槍。


    完了……


    你特麽倒是早說啊?


    就晚了那麽一絲……


    聽道士喊著城上的人救命,心知再不出手就得被這白臉兒給渾渾全全的逃過去,不岔之下本能的就扔出了刀。哪知,竟他娘的打的是皇帝的親弟弟,先皇孝文帝的幼子,還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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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文帝有七個兒子:


    廢太子李恂,因反對漢化,反對遷都洛陽,被廢黜,後被孝文帝賜死。


    次子元恪,當今皇帝。


    三子元愉,也就是高文君被指婚的第三任未婚夫,去年秋造反,兵敗後被高肇逼死。


    四子元懌,性情最為溫和,如今為尚書左仆射(類似於首相)。


    五子元懷,皇帝同母胞弟,受元恪猜忌,已被禁於宮中數年。


    還是一個元恌早夭,暫且不論,所以元悅就是孝文帝幼子,皇帝幼帝。


    孝文帝對他的評語是:性格乖僻,荒誕不經。史記對他的記載是:為性不倫,俶儻難測。李承誌聽的最多的是:好神仙道術,絕房中夫妻之愛,極好男色。


    也別說微服在京城中當二流子搶男人,比這更荒唐的事元悅都幹過:有次他一個護衛都沒帶,說是要跑去邙山尋仙藥,路過一個村莊相中了一個農夫……結果差點被農婦抓一臉血……


    可能是感覺元悅沒什麽出息,對皇位的威脅不大。也有可能是逼死了三弟元愉,又囚禁了同母胞弟元懷,民間已有皇帝“殘暴不仁”的風傳,所以元恪對元悅極是寬容。


    雖然元悅時不時的就會鬧出醜聞和笑話,但每次都是被皇帝重重拿下,輕輕放下。


    當然,也是因為元悅一直都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雖經常當街搶男人,但得手的次數不多,從來沒出過人命。


    便是得了手,等禦史參他,或是宗正寺去拿他的時候,苦主也早變成“恩主”了……


    元悅也沒想到今日碰到的茬子這麽硬,出手還不是一般的狠,都沒來的及自報家門,就被打的一嘴的血。


    也更沒有料到,平時也算身手矯健的一幫徒弟竟草包到了這個地步,五十對五,等於十個打一個,卻被人砍瓜切菜的放倒了一地,還那般快?


    別說李承誌驚呆了,就連城門上的禁軍都嚇的兩股戰戰,渾身篩糠。


    他們之前戲謔元悅動不動挨打,說的也隻是事後被皇帝打板子,而不是如今這般……


    再是昏聵無能,荒誕不經,這也是今上幼弟,一品親王。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打的見了紅?


    真追究下來,他們便是不死也得脫身皮……


    當即就有禁衛解下了弓,抽出了箭,但還未搭上弦,那銀甲的少年飛一般的就是一腳:“誰讓你開弓的,都給爺爺放下……”


    說著又朝李承誌一指:“你莫要衝動,他可是汝陽王……”


    我衝動個毛線?


    李承誌恨的想咬牙。


    誰特麽能想到,堂堂親王會是這個屌樣?


    但打都打了,還能怎麽辦?


    皇帝不會殺了自己吧,要不現在就逃,跑回河西算逑?


    轉著念頭,李承誌又往城牆上瞅了瞅,發現那銀甲少年也在定定的瞅他,也不見身側的禁軍再有何動靜。


    看這付做派,好似沒那麽嚴重。不然牆上的禁軍早拿弓箭指著自己,或是下城來抓自己了……


    李承誌轉了轉眼珠,往元悅身邊指了指:“我要撿刀?”


    “你撿!”銀甲少年點了點頭,“但莫要再打他!”


    李承誌心中狂喜。


    本是試探之語,哪知這校尉竟真答應了?


    看來關礙不大,至少性命無憂。


    想想也該是這樣才對:元悅再是親王,這也是京城。自己這個被搶的苦主若是反被治了罪,元魏皇室的威信和臉麵還要不要了?


    心裏想著,李承誌還真就去撿刀了,離城牆也越來越近,上麵也看的越來越清楚。


    關中人士、姿容無雙、身才挺拔、武藝絕世、狂放不羈、膽大包天……


    連皇帝的弟弟都敢打,打了也不見半點害怕,可不就是膽大包天?


    越看那張臉和身形,就越與大哥在信中描寫的相像。又看他一直捂著左腰,銀甲少年眼睛一眯:“你腰下受過傷,幾時傷的?”


    幾時傷的?


    李承誌微一思縮:“四旬有餘了吧?”


    雖未傷到骨頭內髒,但傷口頗深,並沒有真正的好利索,用力過猛就會扯著腰子疼。


    不然他何至於隻用一隻手?


    更不用李睿等人幫趁,一個人就能將這群牛鼻子放翻……


    心裏腹誹著,李承誌彎腰撿起了刀,猛聽城上一聲驚呼:“你是李承誌,涇州的李承誌?”


    李承誌都懵了。


    城門還未開,更不曾查看名籍,驗證令信,這校尉是如何知道自己的?


    除非是伯父堂兄……哦,高家的人也應該知道自己……


    李承誌的腦中猛的閃過一道亮光:元悅情急之下喊過一句:“子澄賢弟,快快救我……”


    子澄?


    高子澄?


    這是高肇的幼子?


    他往上一指:“你是高湛?”


    高湛猛吐一口氣。


    對上號了,果真是李承誌……


    哪知他還未回應,元悅反倒先是一聲驚叫:“你死……嗯?噗……”


    剛一張嘴,發現有些漏風,元悅順嘴吐出一口血水,又驚又疑的問道:“你是李承誌……單槍匹馬於萬軍之中斬慕容的李承誌?”


    隨著那聲“噗”,兩顆白點滴溜溜的飛了出來,跌落到石磚上,又骨碌碌的滾到了李承誌的腳下。


    這是……兩顆牙?


    李承誌一臉懵逼。


    高湛更懵逼!


    你還真打掉了他兩顆牙?


    壞了……


    打破嘴和打掉牙可完全是兩個概念,這李承誌今日說不得就會有些幹礙……


    他猛一揮手,招過了一個家臣:“速速回府,去尋三姐,記往,是三伯家的大姐……嗯,等等?三姐此時定然在宮裏,你直接去昭陽殿(皇後正宮)……”


    說著他又回過頭,交待著第二個家臣:“先報洛陽令,而然等上兩刻,再報宗正寺……”


    家臣秒懂,猛一點頭,飛快的下了牆……


    等親衛走後,高湛猛吐一口氣:“放吊籃,將這二位並四個護衛,及道士女冠全吊上來……”


    ……


    皇宮,昭陽殿。


    自東漢時,這是便是皇後處理後宮事務之所,一殿三堂。正堂便是昭陽,之東是含光殿,為皇後召見嬪妃內臣、飲宴聚會、聽經講學之處。


    之西為供皇後起居或小憩之地,因前後的金鑾大殿和後妃寢宮都離的較遠,再加樹高蔭濃,相對要涼爽一些,便得名涼風殿。


    剛罷了晨議,天也越來越熱,空氣更是潮濕。高英不願去後宮,便留在了此處。她又將高文君也召了過來,順便說說話,聽聽琴。


    自元恪的生母,也就是孝文皇帝的高皇後起,高氏女美豔之名便聲動朝野。兩姐妹一般的豔麗,五官足有七成相像,稍有些差別的是那兩道眉毛。


    高文君是峨眉如月,秀而且柔。高英則是劍眉斜飛,英氣逼人……


    似是起的太早,高英懶洋洋的側臥在高榻之上,單手支著粉腮,眼中也無焦距,不知在想著什麽。


    頭上隻挽了個簡髻,一頭青絲又亮又長,如一道黑瀑直垂而下,鋪滿了半個床榻。


    玉體橫陣,膚色如玉,修長曼妙。身上隻披著一層紗衣,從下到下若隱若現,就如: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輕紗遮嬌輝,隱處露微微……


    簡直熟透了!


    身側立有四個宮婢,各持一柄半人高的雉羽宮扇,輕輕的給她扇著風。高文君端坐堂中撫著琴。


    彈的是陽春白雪,曲子雖好,但已不知聽過多少遍,高英也就沒有了多少興致。一半心思聽著琴,一半心思發著呆。


    一曲彈罷,本要高文君停下琴過來與她說說話,但還未出聲,曲風突然一變。


    不似陽春白雪那般急促緊湊,有時會讓人聽的焦燥不安。此曲很是舒緩,仿佛置身於空山幽穀,恬靜自然。


    又好像帶著一點幽思……


    高英頓時來了點興致,半坐起了身。無意間一瞥,卻發現高文君嘴角含笑,眼角含春,眼中竟還帶著幾分媚意。


    再一聽這琴聲,高英止不住的就想冷笑一聲:你這一副思春的模樣,還真是應景啊?


    等彈完最後一個音,高文君竟忘了換曲,呆呆傻傻的坐在琴後,腦中滿是李承誌的身影。


    郎君該是快要入京了……


    正發著呆,突聽耳邊一聲冷笑:“想他了?”


    高文君猛的一顫,抬頭一看,竟不知堂姐何時走到了自己的身邊?


    她臉色一紅,猛的低下了頭:“沒……沒有……”


    “沒有?”高英冷哼一聲,“琴乃心聲,當我聽不出來?”


    身側還有宮女在,她也不好過多訓斥,表達了一句不滿後又轉過了話題:“曲子倒是很好聽,新創的?”


    不問還好,一問高文君的臉更紅了:“不……不是我,是他……他創的……”


    妹妹口中的他,還能是哪個他?


    高英的兩隻眼睛差點瞪飛出去:“他還會創琴曲……怎可能?你自己彈的,自己聽不出來?


    此曲雖然靜嫻淡雅,但隱有幾絲相思之情,更暗含許多故少離家的思念之苦、幽傷之意……他才幾歲,更是自幼就長在家中,有何可思念幽傷的?”


    高文君想了想,隻好答道:“妹妹也不知,但確為郎君所創……”


    她是真不知。


    幫他譜好曲,第一次彈給他聽的時候,郎君確實如姐姐所說的那般:滿麵黯然,神思幽往,就如真的想家了一樣。


    但那時,分明就在涇州啊?


    看高文君的表情,高英好不驚訝:妹妹真未說謊,此曲果真是那個李承誌所創?


    她又隨口問道:“此曲何名?”


    “美麗的神話……”


    高英差點被一口口水給嗆死。


    先不論此曲高雅與俗,至少是極好聽的,竟取了這樣一個直白之名?


    大兄不是稱那李承誌文才極佳,詩才更是天下翹楚麽?


    高英又想起了堂兄高猛信中所言,越想越是驚奇:“有什麽是他不會的?”


    高文君愣了愣,想起李承誌調笑魏瑜的一句戲言,臉色又是一紅。


    正不知如何說,聽殿外的宮娥報道:“殿下,有高羽林的仆臣入宮,來尋三娘子,說是有要事要稟報……”


    “三弟?他今日不是當值麽,能有什麽要事?”高英雙眉輕皺,“有無說過是何事?”


    “說過!”宮娥的臉上露出一絲狐疑,“說是從涇州來了個姓李的少年將軍,在城外與汝陽王起了衝突,似是將汝陽王打傷了……”


    郎君打傷了汝陽王?


    高文君一驚,許是起的太猛,眼前一黑,腳下竟有些站不穩。


    “慌什麽?”高英扶了她一把,又嬌聲斥道,“三弟再少不更事,也知孰輕孰重,真要事關重大,哪會派人來給你通風報信?”


    意思是元悅便是受傷,估計也傷的不重。不然李承誌就是該下獄下獄,該問罪問罪,怕是被斬了,高文君都聽不到半絲風聲。


    高英微一沉吟,又一聲輕喝:“予我更衣!”


    一是她想去看看,這李承誌是不是真有高文君說的那麽好,真有大兄高猛信中所稱的那般,是個奇才。


    二則是,若按大兄之意,這李承誌與高家還是有些妨礙的。所以若是幹係不大,那元悅傷的不是太重的話,就順手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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