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侃覺的頭皮有些發涼。就如暗中有支箭隱隱的指著他,似是汗毛都要倒堅的那種感覺。


    他下意識的一抬頭,看到一雙眼中閃著寒芒,冷冷的釘在他臉上。


    魏瑜咬著銀牙:“羊侃,你瞎了眼?”


    李承誌一愣。


    方才還似坐都坐不穩的模樣,軟綿綿的靠著自己打盹,為何突然就這般精神了?


    隻以為魏瑜是因為羊侃差點將自己撞下馬而打抱不平,李承誌摸了摸她的小腦瓜,溫聲說道:“別鬧!”


    便是這一聲,眨眼前還如小老虎一般的魏瑜,眨眼後就乖的像是一隻小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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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奚止不住的直歎氣。


    羊侃有沒有眼瞎不知道,反正李承誌絕對是瞎了,都快沒救了……


    羊侃都還有些懵,猜想魏瑜為何罵他,又聽李承誌問道:“你想讓我如何教你?就如午後見你時講的那些大道理?”


    李承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朗聲笑道:“聖賢書裏多的是,慢慢看就是了。”


    意思若是想聽誇誇其淡的大道理,是個人都會講,也輪不到他李承誌。


    羊侃一點都不慌,又往下一拜:“確如將軍所言,天下知理者甚多。但如將軍知行合一,止於至善者,卻如鳳毛麟角。


    侃益慕聖賢之道,卻患無碩師名人與遊,今得將軍指點,才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故侃冒昧,肯定將軍答應:允侃盤桓涇州之時能在將軍左右侍奉,一為請罪,二為請教……”


    他都還沒說完,四周就響起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什麽是“止於至善”?


    那是《大學》的開篇之言,意指聖人的最高境節。


    李承誌才幾歲?


    說直白些,還是連冠都未立的黃口孺子。


    特別是這樣的話從羊侃口中說出的時候,讓人分外覺的不可思議。


    泰山羊氏可不是普通世族,雖不敢稱高門,卻也是山東一流的門閥。自羊侃之父羊祉之下,同輩兄弟為官者最低也是一州別駕。而與其聯姻的大都是五姓高門中同為山東世族的崔、盧、鄭、王這四家,可見門第之高。


    關右世族本就比山東世族低一頭,再加祖居李氏已屬微末之流,兩者間的差距更是大了一倍不止。所以聽到這樣的話,賓客就覺的很是怪異。


    羊侃難道不是在說,他父輩兄弟也罷,與羊氏聯姻的崔、盧、鄭、王四姓也罷,竟找不出一個德性可以超過李承誌的人?


    怎可能?


    在這些人裏麵,認為李承誌絕不是什麽好鳥的可不是一個兩個,比如安定胡氏……


    站在不遠處的羊深肺都要氣炸了。


    聽聞涇州人言:李承誌桀驁不馴,百無禁忌,又聽羊侃說要來給李承誌請罪,擔心弟弟吃虧,所以他就跟了上來。


    但沒想到,竟看到了這樣一幕?


    侃益慕聖賢之道,卻患無碩師名人與遊……你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將整個山東世族都罵了進去?


    他正要喝斥,身邊的一個男子將他攔了下來:“文緣莫急,李承誌都還未有應對,你有何可惱的?”


    聽到這一句,羊深硬是忍下了一口氣:“好,就聽神俊所言!”


    罵弟弟就等於是在打羊氏、更甚至是山東士族的臉,能忍且忍。但李承誌但凡冒出半句狂放之語,就別怪自己出言不遜……


    李承誌都愣住了。


    這羊侃也真敢吹:知行合一,止至至善?


    記得這句話是王陽明說的,好像先秦時的曾子也有過類似的言論:知其意,悟其理,守其則,踐其行……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李承誌壓根就沒想當君子!


    虎狼橫行的時代,當魚肉一樣任人宰割麽?


    但也沒想到羊侃這麽配合,自己正想著怎麽給他打個記號,他就主動跑來了?


    允侃盤桓涇州之時能在將軍左右侍奉,一為請罪,二為請教……


    說嚴肅些,李承誌但凡點點頭,以後說羊侃是他弟子都不為過。


    但自己都隻是半調子水平,能給他教什麽?


    陰謀詭計,奸詐油滑麽?


    李承誌失笑般的搖了搖頭:“羊侃,莫要以為時無英雄……某行事素來隻求不眛心瞞己,不欺良喪知而已,你說的那是聖人,而非我李承誌,所以,聖人的道理肯定是教不了你的……”


    本以為李承誌要拒絕,羊侃滿臉沮喪,但又聽他話峰一轉:“我所學雖博,但大都雜而不精。六藝隻是粗通,道釋陰陽隻是略知一二,法、名(百家之一,主刑名訴訟)、農、雜、縱橫等也隻是稍有涉獵。


    唯有兵陣與百工之技略有些心得,除此外,也就會幾篇詩詞文章……你若真想請教,也隻有這三道或許可以指點你一二……”


    聽到這裏,眾人皆是一臉古怪。


    李承誌這話聽著好像在自謙,但再一細想,簡直狂的沒邊了。


    常言先秦有諸子百家,但那隻是泛指,真正形成流派的也就:儒、道、兵、農、法、名、墨、縱橫、陰陽、雜等十家而已。


    但聽李承誌所言,竟好似沒有他不會的?


    這些人都還未來得及吸一口涼氣,猛聽一聲厲斥:“好大的口氣?”


    兩個三十左右的男子撥開眾人向李承誌走來。


    李承誌都有些懵。


    自己已經說的夠謙虛了,都有人跳出來?


    仔細一看,他頓時猜到了幾分。


    後麵那一個很是俊秀,不過一臉的無奈,好似是被硬拖進來的。


    前麵這一個卻與羊侃足有七分相像,分明就是其叔父或是兄長之類的人物。


    再想想“侃益慕聖賢之道,卻患無碩師名人與遊”這一句,李承誌恍然大悟:羊侃這句話自謙的有些過頭了。


    就好比李承誌向別人說:我李家沒一個好人,看李始賢會不會打折他的腿……


    “那是羊侃二兄羊深,擅經史、知玄學、好文章,曾師從崔光,今為堂兄(高猛)之行台右丞(刺吏都督軍事的佐官之一,正五品武官)。


    其後為李神俊,涇陽縣子李遵之弟,博學多聞,藝文禮樂皆有所長,曾師從劉芳……素來與羊深交好,今為堂兄之軍師祭酒(幕僚之首,參考曹操之郭嘉)……”


    李承誌眼神一凝。


    這兩人雖未聽過,但都被高文君讚成這樣了,學識能差到哪裏去?


    而且這二人的老師的名頭不要太響亮。


    前者是崔浩、也就是一手奠定元魏漢化基礎、三朝權臣崔司徒的外甥。


    後者是清河崔氏的主家。


    先不論這二人的出身,也不提二人均已是位極人臣,就說二人曾先後任過國子祭酒一職,均是聞名於世的儒學巨擘,這教出的弟子得有多厲害?


    羊侃啊羊侃,你這等於是要把我李承誌架到火上烤啊?


    李承誌疑聲問道:“他們想幹什麽?”


    高文君竟也不擔心,反掩口笑道:“自是要讓郎君知道:並非時無英雄,自不會讓豎子成名……”


    李承誌頓時了然:意思是來打自己的臉了。


    同屬隴右李氏,已離著這麽近,李始賢不好裝看不見,隻好與郭存信、郭玉枝等走了過來與李神俊打招呼。


    此時李承誌才想起來,高文君剛剛提到了李遵。


    要從李始賢這裏論的話,自己還得稱呼他為世叔?


    剛準備見禮,李神俊卻先笑著擺了擺手:“話說的太滿了!”


    態度擺明是拿李承誌當晚輩看,意思是羊深該如何如何,他肯定是不參與的。


    私誼是私誼,但也更沒有幫著外人欺負自己家人的道理。


    李承誌也沒矯情,還是拜了下去:“世叔說的是!”


    嘴上這樣說,但他心裏還有很不以為然。


    這羊深也是可笑,話都是你弟弟說的,你卻要把怨氣撒到我頭上,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來就來,我還真不虛。


    孫子雲: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無非就是揚長避短而已。


    有本事來打一仗啊?


    也就是受著傷,不然打一架豈不是更好?


    讓你兩隻手……


    擺明沒想講和氣,羊深也沒虛情假意,先是劈頭蓋臉的罵了羊侃一頓,又轉過頭神色不善的看著李承誌:


    “自入涇州,某便常聽李倉曹之威名,世人皆讚李倉曹謀略百出,勇武非凡,文才更是過人。文淵不才,特來討教一二……”


    李承誌瞳孔微微一縮:這是真跑來打臉了?


    他微微一拱手:“討教不敢當,羊右丞請示下!”


    羊深的臉上掛上了一絲冷笑:“聽李倉之言,似是諸子百家無所不會,無所不通,更是精通兵陣殺伐之道,文淵不才,願討教一二……”


    李承誌大喜。


    比別的他還可能心虛一下,但比這個,他怕個鳥?


    正要答應下來,猛聽身後一聲大笑,“羊文淵,不是老夫小看你,若論陣戰征伐,十個你綁一塊也不是李承誌的敵手……”


    羊深臉色一變,正要駁斥,扭頭一看卻是楊舒。


    不單單是楊舒,竟連奚康生和高猛也來了?


    後麵七八個仆從般著幾案、果脯、酒菜,竟似跑來看熱鬧的一般。


    “這般天色,難不成老夫還得給你們備上數百盞燈?”奚康生瞪著斥道,“再者整日打打殺殺還沒打夠?罷了,今日就玩些文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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