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帥重傷未愈,還是乘車入內吧……也莫要理會宵小之語!”


    李承誌擺手笑道:“不用,依規距吧!”


    知他法度極嚴,軍將不好再勸,隻能將這一路的速度催快些。


    臨走時,他還狠狠的瞪了魏瑾一眼,意思是都怪她多嘴。


    聽軍將罵她是宵小之輩,魏瑾難得的沒有回嘴,隻是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知車裏坐的是他?”


    想找羊侃訴訴苦,扭頭一看,羊侃就跟凍住了一樣,一雙眼睛直戳戳的盯著不遠處的李承誌。


    “想什麽呢?”


    羊侃猛的回過了神:“哦,沒什麽!”


    怎可能沒什麽?


    那軍將想來身份不低,不但直呼達奚之名,便是到了達奚身前也無多少恭敬之色,連手都懶的拱一下。


    但輪到李承誌,卻畢恭畢敬,眼中的敬意都要溢出來了。


    又想到白日裏,貴為高門之子,官至正五品的達奚都對李承誌言聽計從,近似隨侍護衛一般時的情形。


    難道他們敬的是李承誌微末世族的出身,或是隻有八品的官職?


    自然不是,而是李承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他們心生敬意。


    想到此處,羊侃隻覺熱血上湧,胸中生出萬丈豪情:大丈夫當如是……


    眼中滿是狂熱,就如後世的腦殘粉見到了偶像。心裏更是暗暗發著狠:若是連知錯就改的擔當都沒有,何談淩雲壯誌,一展千裏?


    ……


    也就一刻左右,李承誌就入了莊。


    剛進塢堡,他就禁不住的吸了一口涼氣。


    宋禮深真是好手筆,竟將一座塢堡拆成了一座偌大的廳堂!


    兩進的宅院已然拆通,中間不見半堵隔牆,足近二十丈方圓。


    園中的樹木全部挖空,花草俱都修剪過,無草的地方也鋪著氈毯。


    臨近正堂的地方擺放著上百張案幾,梅果幹脯擺的琳琅滿目。


    涇州的文武、豪族盡皆請在此,足有二三百號。無論男女,個個華冠麗服,錦羅玉衣。


    或三五個成群,或七八個一夥,或笑談,或吟詩,或撫琴,或奏蕭,或對奕,或握槊(雙陸,一種棋),或鬥草,或投壺。


    竟還有在硬地上打陀螺的?


    李承誌覺的好不驚奇:這比後世的聯歡會還熱鬧呀?


    怪不得說南北朝時期最是糜華無度,奢侈成風?


    李承誌歎著氣,仔仔細細的瞅了一遍。


    人委實太多,怕不是有數百,也不知父親母親在哪一處,也更不知高文君是否也在這裏。


    不好多耽擱,他便準備先與達奚向奚康生複命。


    奚康生最是顯眼,端座正堂之前,身邊如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好多男男女女。不知說著什麽,時不時的就會傳出一陣哄笑。


    張京墨竟有些緊張:“我……我還是不過去了……”


    怎可能?


    李承誌止不住的歎氣:怎麽就不想想,你孝都未除,為何母親非要專程將你請來?


    難道就是為了給我梳個頭?


    這分明就是想讓高文君看看:我兒已有妾室,且絕不會隻是張京墨一個。便是你能受得,你那做皇帝的表兄,做皇後的堂姐也絕不會答應。


    所以,知難而退吧!


    李承誌深知,今日他若不帶著張京墨露露臉,明日就等著跪祠堂吧。


    還有張敬之,雖隻提說了一兩句,但李承誌已然猜出,他這提前來一趟,分明是受了郭存信和郭玉枝所托,來規勸自己的。不過深知無用,便未說出口……


    這都還沒見到麵,母親這計就一套連著一套,天知道她還準備了多少招,打算用到兒子頭上?


    李承誌嘴裏直發苦,臉上卻半點不顯,笑吟吟的說道:“遲早都是要見的……正好,看鎮守此時興致頗高,讓他見見你,我也好乘機向他討份詔令……”


    張京墨俏臉一紅,張敬之卻老懷大慰。


    李承誌這是準備請奚康生下一道詔令,讓張京墨先除孝,而後才好問親……


    幾人徑直走向奚康生,所過之處竟然隨之一靜。


    委實是二人太出眾了,分明屈於張敬之與達奚之後,但感覺那兩人反倒像是陪襯,就跟在前麵帶路的仆從一樣。


    大多數人的腦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兩個詞: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聽到左近靜了許多,圍在奚康生四周的人本能的轉過了頭。


    看到與李承誌連袂而來的張京墨,就連奚康生都忍不住狠狠一讚:還真是天作之合,張敬之好眼光!


    走到近前時,張敬之與張京墨退到兩側,李承誌與達奚踏前一步,抱拳一拜:“見過鎮守!”


    看李承誌手裏握著虎符,知是他要複命,奚康生微一點頭:“不急!”


    語氣很輕,也極是隨意,也就看著李承誌的眼睛稍亮一些。


    但如達奚、張敬之這種極其了解奚康生的人才知道,越是刻意顯的風輕雲淡,才越說明奚鎮守有多激動。


    也不看看李承誌給他掙了多大的臉麵?


    慕容定縱橫北地數千裏,流竄半月有餘,沃野、薄骨律、高平三鎮數萬精兵皆是拿這夥吐穀渾潰兵無可奈何。但一入涇州遇到白甲營之後,便丟盔棄甲如喪家之犬一般。


    更遑論慕容定都已逃到了吐穀渾的王庭之下,卻讓麾下一個八品倉曹單槍匹馬的斬於萬軍之中?


    每每想到此處,奚康生便情難自己,恨不得仰天狂笑三聲:李承誌真虎將也,真奇才也!


    就是可惜了,原本想將他留在麾下,稍一調教就是左膀右臂,卻不料就如那錐置囊中,藏都藏不住?


    奚康生暗歎一聲,指了指近側:“坐!”


    李承誌哪會這般沒眼色。


    他向奚康生見了禮,又往左右一瞅。


    自奚康生以下就隻有七八位配有幾案,其餘人等盡是席地而坐。而這七八位中就有楊舒,想必都是各郡太守之類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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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上,僅居奚康生之左的案幾後,卻坐著一個年輕人。至多二十五六歲,高大威猛,相貌堂堂,姿儀很是不凡,一雙虎目如炬,定定的看著李承誌。


    看他相貌三四分像高文君,五六分像魏瑜,李承誌哪還不知道這是何人。


    他抱拳往下一揖,朗聲道:“見過高刺史!”


    高猛也不應聲,先是往他身後看了看,在張京墨的身上打量了好幾眼才挪回目光,神色不善的看著李承誌:“聽聞你很會作詩?”


    李承誌“咯噔”的一下。


    自己在涇州也算是小有作為,經典的詩詞也抄了好幾首,頗有幾分“擅詩”之名,高猛略有耳聞也不算奇怪。


    但你誇就誇,冷著一張臉也就罷了,往張京墨身上瞅什麽?


    難不成,“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首詩被高猛知道了?


    但想想又不可能。


    若真被高猛知道了自己和高文君的事,再看到自己攜美赴宴,便是沒有暴跳如雷怕也是臉色大變了,哪裏還能坐的這般安穩?


    李承誌略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幾分。


    應該是“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未到耳腮邊”的鍋。


    果然是熊孩子,屁大點事就告家長……


    心裏罵著魏瑜,李承誌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高刺史過譽了!”


    高猛隻是點了點頭,便再不理會他,又與奚康生笑談起來。


    李承誌也懶的拿熱臉去貼冷屁股,領著張京墨隨意尋了個無人的角落。


    達奚也不喜與一幫官吏虛情假意,與李承誌湊了一桌。


    也就剛剛坐穩,猛聽不遠處一聲尖叫:“李承誌?”


    李承誌猛一回頭。


    魏瑜甩著短胳膊短腿,就像一隻撲愣著翅膀的肥鵝向他撲來。


    還邊跑邊叫:“你幾時回來的?竟也不來尋我們……”


    聲音何其興奮,引的不周的賓客頻頻側目。


    李承誌卻置若罔聞,隻是盯著其後的那道倩影。


    皎若明月燦銀河,潔如芙蓉出清波!


    白衣勝雪,裙裾隨風輕輕擺動,飄然如仙。雙眸流盼生輝,眼波柔情似水……


    便是落難之時,高文君都如空穀幽蘭,出塵而不染,何況是此時?


    被魏瑜那聲尖叫吸引來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高文君的身上。


    也是巧了,今日的李承誌也恰恰穿了一件白衫。二人就如珠璧交映,相映成輝。


    再看看溫婉似玉,又如浮翠流丹一般的張京墨,一時間達奚竟分不出這三人該是誰最好看。


    任魏瑜喊破了嗓子,李承誌隻是不理。反覺的這小孩不是一般的討厭,怎麽回回都有她?


    他下意識的就想推開,但手都未伸出,眼前一動,張京墨已先他一步,攔在了魏瑜身前。


    那知魏瑜卻不是一般的莽撞,一頭就撞了上來。一隻纖手快如閃電,穩穩在抵在了魏瑜的額頭之上。


    就像撞上了一座山,魏瑜猛的止住了勢,下意識的一抬頭。


    不知為何,就如福至心靈,魏瑜心中突然升出了一絲明悟。


    張京墨明明美的如仙似畫,但魏瑜就是生不出好感,反倒隱隱有一絲討厭。


    她用力的瞪圓了眼睛,好似在示威一般,高高的仰著頭:“你是誰,為何要攔我?”


    張京墨收回手,又淺淺一笑:“將軍傷未痊愈,受不得衝撞!”


    魏瑜鼻子一聳,微微一哼,好像在說,和你有什麽關係?


    張京墨也不在意,輕輕的往後退了一步。


    雖隻分開了短短幾日,但高文君卻感覺過去了一千年之久,思念有如泉湧,生生不息。


    她眼簾微垂,盈盈往下一拜:“將軍安好!”


    李承誌郎聲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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