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城上。


    滾滾濃煙直衝雲宵,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刺鼻的怪味。


    奚康生提鞭立馬,橫在城門口,冷冷的看著快步爬下城牆的達奚。


    若是李承誌還活著,便是隻剩一口氣,就是抬,也該被抬來見他最後一麵……


    想到此處,奚康生的臉色已成鐵青。


    “鎮守……”


    達奚剛一張口,奚康生抬手就是一鞭,馬鞭帶著呼嘯聲,重重的抽到達奚的頭盔上。


    達奚隻覺耳中嗡嗡做響,眼前金星亂冒,止不住的連連後跌,直到後背撞到雲梯,才堪堪站穩。


    眾將狂驚:這可是你親兒子?


    千萬不要以為隻是一鞭而已,要先看看是誰抽的。


    奚康生年輕時,被先皇孝文讚為勇冠天下,驚奇的是,南至南朝,北至柔然,西至吐穀諢、高昌,東至高句麗,沒有人敢不服氣,更不敢說自己能勇猛過奚康生。


    隻因奚康生這“勇冠天下”的名號,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


    他就連縱馬騎射時用的都是三石弓,箭是特製的鐵箭,重有一斤餘,可射六七十丈,百步內足可射穿馬身。


    若是步戰,奚康生用的步弓長足有七尺(兩米),箭直接用的是三張弩的弩箭,箭杆足有寸許粗。


    不是誇張,若達奚未戴頭盔,這一鞭抽裂他的頭骨都有可能……


    “從父……”達奚驚駭之下,竟連官職都忘了叫。


    “爺爺讓你受李承誌節製,不是讓你事事聽從……李承誌若造反,你難道也不阻攔……蠢笨如豬……愚昧不堪……好好的一個人才,竟折在了這種宵小之輩手中?”


    也不知他罵的“宵小之輩”是劉慧真,還是胡始昌,但見他越罵越怒,竟又提起了馬鞭。


    達奚嚇的心肝狂跳。


    他可是親眼見過從父用馬鞭抽死過人的。


    鞭子還沒落下來,他抱著頭盔就竄,機靈的就跟猴子似的,眨眼間就竄上了雲梯。嘴裏更是急的大叫:“從父……沒死……李承誌沒死……”、


    奚康生猛的一愣。


    李承誌沒死?


    不是都已“烈火燎牆,人不能近”,更是“殺聲震天”了麽?


    此等絕境,李承誌是怎麽活下來的?


    張敬之急道:“承誌可是重傷了?”


    重傷?


    達奚撇了撇嘴:“就燙傷了點皮……嗯,至多也就是被弩箭隔著甲,撞傷了幾根脅骨……”


    就燙傷了點皮?


    剛剛息了幾絲的怒火,像是被澆了火油,“騰”的一下又冒了上來。


    奚康生怒聲罵道:“既然沒死,為何不來見我?難不成還要我去請他?”


    “鎮守息怒!”達奚連忙解釋道,“李承誌早已殺脫力昏過去了……”


    說著一頓,又像是心有餘悸一般,達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不說被火燒死的,隻是斃於李承誌刀下的悍賊,就有二十餘,而且個個都如屬下這般的壯漢……


    連屬下都想不通,在那般絕境中,他是如何盡斃敵賊,且生擒賊酋,還能毫發無傷的?”


    奚康生豹眼狂突:二十餘如達奚這般精壯的悍賊,盡皆斃於李承誌的刀下,而且還持有強弩這般利器?


    而李承誌頂多可能就是折了幾根肋骨?


    扯什麽鳥蛋呢,這豈不是比我奚某人還猛?


    “人呢?”


    奚康生嘴裏吼著,一骨碌翻下馬身,攀著梯子就上。


    達奚飛快的往牆上一竄,讓開位置,又指著牆頭說道:“就在此處!”


    奚康生探首一看,五六步外,數十光著脊背,渾身上下隻穿一條犢鼻褌的大漢,牢牢的將李承誌護在中間。


    隻見個個引弓持刀,目露殺意,哪怕看到時奚康生的時候,都沒有一絲收斂或是避退的意思。


    達奚黯然一歎,湊到奚康生耳邊解釋道:“當時牆上的火太大,白甲兵身上的氈甲見火就燃,這些親衛情急下脫了個精光,欲跳入火中救助李承誌,卻被胡始昌阻住……雙方差一些便要火拚……”


    奚康生心中微動。


    還真是有什麽樣的將,就有什麽樣的兵,明知是火坑都要跳?


    那可是沾之即燃,如附骨之蛆,用水都撲不滅的火油,人跳進去,哪裏還有命在?


    奚康生也不知道該讚他們忠肝義膽,還是該罵他們蠢的不可救藥?


    達奚往前一步,冷冷的盯著李睿。


    李睿仿佛是個死人一般,眼中木然無神,心中更是已如死灰。


    腦子裏盡是白甲營夜遁之前,李鬆、李亮、李豐、李時,甚至還有李彰、李顯等人對他萬般囑咐的畫麵:便是族人死絕,也一定要護郎君平安……


    可最後呢?


    李睿恨不得將胡始昌的屍體拉過來,一刀一刀的剮在郎君麵前。


    看他咬牙切齒,仿佛看到了殺父仇敵,達奚一聲驚吼:“李睿?”


    這是奚鎮守,不是胡始昌……


    奚康生眼神微冷:“護主不力,使主將身陷死地,便是斬絕爾等,也難恕其罪……”


    達奚一驚。


    這幾十個再要是死了,李承誌的族人就真要死絕了?


    他剛要求情,猛聽奚康生一聲厲吼:“拉下去,一人百鞭,幢將兩百……”


    達奚猛鬆一口氣,但一口氣都沒吐利索,看包括李睿在內,數十親衛竟直愣愣的不動,達奚急的直發狠。


    鎮守正在火頭之上,真惹怒了他,殺你們比殺雞還輕鬆……


    “耳朵聾了嗎?”他口中罵著,上去就是一腳,將李睿踢了個跟頭。


    “一群蠢貨,還不下去受罰?”緊跟著上了城牆的張敬之怒聲罵道。


    直到此時,李睿眼中才有了絲活氣,仿佛翻倒的壺嘴,眼淚“撲簌撲簌”的直往下掉。


    他撲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也不知是在向誰磕,等抬起頭上,額頭上已見血跡。


    隨著李睿一動,一眾親衛才往後一退,將李承誌讓了出來。


    奚康生總算看到了全乎的李承誌……


    甲胄已除,幾乎被剝了個精光,確實如達奚所言,除了頭上、雙臂被燙傷了幾處,就隻見胸口、後背,以及雙腿各有幾處烏青,應是弩箭之力貫透鎧甲所致。


    傷倒不怎麽重,但看那剝下來的甲胄,所見之人無一不倒吸一口涼氣。


    上麵紮著十餘支弩箭,就像是刺蝟一般。


    都是身經百戰之輩,不用看都知道,這是箭頭穿破了首層甲葉,才會有箭支留在甲上,可見賊人所持弩箭之威?


    除此外,甲上盡是新鮮的砍傷與劃痕,有好幾處已然被砍的凹了下去,明顯是被大斧之類的重器所傷。


    再看軟布內襯,純粹跟血裏撈出來的一樣,幾乎看不到一處幹爽的地方……這是殺的有多慘烈,李承誌又殺了多少人,才會沾染這般多的鮮血?


    才隻是殺至脫力導致昏厥?


    李承誌怕是幾日幾夜沒合眼,又從昨日清晨開始苦戰,整整一個對時,神經崩的比滿弓的弓弦還緊,再加這一番惡戰,沒讓他氣血崩潰,猝然當場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也是奇了,隻是聽說李承誌相貌如何出眾,如何聰慧絕頂,練兵造甲之術何等新奇,竟從來都不知道,他本身武藝,竟也是如此高絕?


    被讚為勇冠天下的奚康生,也就如此了吧?


    看著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臘黃的李承誌,奚康生怒聲問道:“為何不抬去救治?”


    達奚看了看張敬之,露出一絲古怪:“臨昏迷時,李承誌交待,不見張司馬,任何人不得近於其身一丈……”


    奚康生眼神一鼓,差點罵出身來。


    怪不得看到張敬之,那些親衛才讓開了路?


    這何止是在防備胡始昌,竟是連他奚某人都防上了?


    好你個李承誌,年紀不大,心眼竟這般多?


    枉奚某人這般看重於你?


    不抽你個幾百鞭,實是難解老夫心頭之恨……


    越想越怒,奚康生一聲暴吼:“找醫吏來,給我弄醒了……嗯,胡始昌呢?”


    胡始昌?


    達奚垂下眼簾,恭聲回道:“替身拚死反抗之際,一弩射穿了胡刺史的脖子,已然氣絕……”


    胡始昌……就這麽死了?


    奚康生都已做好了準備,萬一李承誌不測,他便會以“失土之罪”,對胡始昌“先斬後奏”。


    沒想胡始昌竟死的這般痛快?


    真是便宜他了。


    嗯……?


    奚康生猛的抬起了頭。


    總覺得哪裏不對?


    那替身不是在圍殺李承誌麽,不是說火牆內“火勢燎天,人不能近”麽?


    城下也肯定圍滿了兵丁,胡始昌更是應該被層層圍護……但偏偏就這般巧,替身的那一箭,恰好就射死了牆下的胡始昌?


    還有,要真是那替身殺的,達奚回應時,為何連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知子莫若父……


    奚康生眼神一冷,沉聲問道:“達奚?”


    “屬下在!”


    “胡始昌……真是那替身所殺?”


    達奚心中一驚,但口中一點都不敢含糊:“屬下親眼所見!”


    “哦,那替身呢?”奚康生冷冷一笑,“不會傷重不治而死,或是已葬身火海了吧?”


    先不說胡始昌是怎麽死的,就說李承誌明知有陷阱,還要再一次的一頭莽進去,就知其中必有蹊蹺,說不定就是有什麽對李承誌而言極其致命的隱密。


    李承誌又怎會讓這等人物活下來?


    達奚猛的一個激靈,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奚康生。


    為何……感覺李承誌比自己還要了解從父?


    李承誌拖著替身下了火牆時,達奚也懷疑過,為何李承誌能讓那賊人活下來,還暗示過,意思是:即便不是同黨,這賊酋也親眼見你殺了胡始昌,為何不殺了滅口?


    李承誌隻是輕輕一歎:奚鎮守能猜到的……


    言下之意,替身真要死了,他李承誌就是黃泥跌到了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這不,從父連那賊酋的麵都還沒見,就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已被滅口了?


    看他不做聲,奚康生怒聲罵道:“愣什麽?”


    “哦哦……”


    達奚一個激靈,剛要回應,猛聽身後的楊舒一聲驚呼:“醒了?醒了……”


    此時醒了的,還能是誰?


    奚康生猛一扭頭,看到李承誌被醫吏扶著坐了起來,臉色雖白,但確實已睜開了眼睛。


    達奚猛鬆一口氣,偷偷的抹了一把冷汗。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爺爺都快招架不住了……


    奚康生冷冷一笑:“扶過來……”


    扶倒不致於,李承誌還沒弱到那種程度。


    其實也不算是昏迷,隻是神經崩的太緊又太久,精神太過疲勞之下又大戰了一場。


    之後眼見塵埃落定,猛然間泄了氣,心神猛一放鬆,才昏睡了過去。


    其實身邊發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隻是實在是太困了,不想睜開眼睛……


    往前走來,李承誌躬身朝奚康生一揖:“鎮守,屬下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奚康生又一冷笑,“人呢?”


    人?


    李承誌狐疑了一下。


    奚康生肯定問的是那替身……


    他扭過頭,一臉驚疑的看著達奚,仿佛在問:人呢?


    達奚先是一愣,等無意間迎上李承誌質疑的目光,他才恍然驚覺:好你個李承誌,爺爺還能自做主張,替你滅了口不成?


    他一聲驚吼:“將那賊酋帶上來……”


    這下輪到奚康生吃驚了。


    他臉上雖不見如何,但心中卻是驚疑連連:那替身竟沒被滅了口?


    正驚疑著,便見幾個甲士押著一個和尚走了過來。


    身上的白衣早已不複鮮亮,處處油漬煙跡,汙濁不堪。倒是那張臉被擦的挺幹將,可能是李承誌或達奚為了明正其身,按著洗了洗……


    當看到那臉時,眾人無不驚駭,包括奚康生。


    太像了……與那劉慧汪幾無二致,不論是身形、胖瘦,甚至臉形與五官,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拓出來的一樣……


    隻有仔細觀察,才能從眼中看出一絲端倪:劉慧汪的眼神盡顯智慧與鎮定,便是刀指雙眼,也看不到一絲波瀾。


    而眼前這和尚,眼中卻透著無盡的凶意和瘋狂,仿佛是野獸一樣。


    “李承誌……”


    劉慧真先是咬牙切齒的嘶吼了一聲,才舉目往四周一看,看到奚康生時,眼中精光一閃。


    奚康生?


    天不絕我……


    和尚不怕死,但怕被千刀萬剮,受盡折磨才死。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直覺,李承誌的那句話,絕不是在嚇唬他……


    “哈哈哈……奚康生?”


    剛狂笑一聲,劉慧真一聲慘叫,雙腿似是被打折了一般,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原來是達奚見他出言不遜,一腳踢到了他的腿彎。


    劉慧真猛的一怒,嗓子裏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咆哮聲,剛要挺身站直,又聽耳邊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沒吃飯麽?”


    李承誌?


    他竟敢對奚康生的從子這般說話?


    正在驚疑,劉慧真隻覺腿上猛的一痛,而後又聽“喀嚓”一聲。


    李承誌感覺腿腳有些發軟,自知力氣可能不夠,竟搶過了達奚的佩刀。


    隻是一鞘,劉慧真的一條小腿就被拍折了。


    劉慧汪呲著一口沾滿血絲的白牙,嘶聲怒吼:“狗賊……某也乃一代人傑,竟如此折辱於我……殺了我……有能耐殺了我啊……”


    看那仿佛要溢出雙眼的凶意,眾人心下訝異,不約而同的想到了“狼”……


    知悉內情的幾位,如李韻、張敬之等,大都心下了然,心想李承誌十之八九沒有猜錯:蠱惑著亂軍生祭活人也罷,生食人肉也罷,應該就是這替身搞出來的……


    念頭都沒轉完,又聽“啪”的一聲巨響。


    李承誌又是一鞘拍過去,劉慧真嘴裏的牙當即碎了一半。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他不緊不慢的收起了刀鞘,獰聲笑道:“畜生不如的東西,也敢自稱人傑?再敢狂言,立時便切了你舌頭,讓你有口都難言……”


    打他的是李承誌,劉慧真看的卻是奚康生?


    隻是一眼,便讓他毛骨悚然,


    奚康生看著他,就像是看著死人……為什麽……為什麽?


    我是大乘法王……我是劉慧汪……


    奚康生為何就不怕自己被打死了,他什麽都問不到?


    再不栽髒,就沒有機會了……


    來時設想的那點拿捏拿捏的小心思,早被驚到了九宵雲外:


    “奚康生,不怕告訴你,這狗賊就是和尚的同黨……”


    劉慧汪一指李承誌,怒聲吼道,“但可恨這狗賊背信棄義,此時竟然都沒絕了將和尚滅口的心思……你若不信,就去他那李家堡挖一挖……”


    所有人無不是一臉古怪。


    講哪門子笑話?


    李承誌是劉慧汪的同黨?


    那予他襄助良多、並輔佐左右的張敬之、楊舒等人呢?


    豈不是也成了你的同黨?


    你就算是想栽髒,也要動動腦子好不好?


    眾人不但不信,還滿臉鄙夷,奚康生更是冷笑出了聲。


    他終於知道,李承誌為何不滅口了?


    這和尚,竟和李承誌一樣蠢?


    你這麽講,不是擺明告訴老夫,這是你栽髒的麽?


    再說了,本官派出的那些細作,難道全是吃幹飯的?


    雖因李承誌防範太嚴,未查出那甲是如何造的,兵是如何練的,至少查清了李承誌起兵的來龍去脈。


    可笑這賊酋,竟枉想用這等手段離間老夫?


    劉慧真心中又驚又疑。


    為何你們懷疑都不懷疑一下?


    那造反的檄文,可是用李承誌的獨門書法寫就的?


    還有這李承誌,不但沒有大驚失色,或是急聲狡辯,反而一副大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臉上更是帶著得意的笑,仿佛在說:太好了,終於讓你這狗賊說漏了嘴……


    他嘴剛一張,又猛然驚覺:自己竟讓奚康生去李家堡挖一挖?


    奚康生得有多蠢,才想不到這是自己在拉李承誌下水?


    完了……一時大意,竟是功虧一簣?


    劉慧真心下恨急,嘶聲吼道:“好……某再告訴你等:那胡始昌,就是李承誌親手所殺……”


    不少人心中一震,又驚又疑。


    有腦子反應快的,當即就回過了味。


    方才,好像聽到奚鎮守問過達奚:“胡始昌,真是替身所殺?”


    但看李承誌,就好似沒聽到一樣,老神在在,像看白癡一樣的看著劉慧真。


    又好似冷笑一般,微微的抽動了一下嘴角。


    這那是在冷笑,這分明是在給爺爺使眼色……


    達奚心中狂罵,還不得不替他背書?


    當然,隻要不是奚康生逼他,達奚是半點都不會慌的。


    隻聽他冷笑道:“這狗賊早已恨李都尉如入骨,到了此時,竟都不忘構陷?”


    說著又回過頭,朝奚康生一拜:“稟鎮守,屬下親眼所見,是這狗賊開弩,射殺了胡刺史……並有刺史府州兵可以佐證,屬下絕不敢有虛言……”


    奚康生氣的眼角的肉直抽抽。


    不敢虛言你娘?


    你一撒謊,眼神就亂瞟,當爺爺不知道麽?


    達奚這分明是斷定,哪怕被自已識破,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替李承誌讚一聲:“殺的好”,所以才會這般說。


    不然借達奚十個膽子也不敢糊弄自己。


    也是見了鬼了,如張敬之這樣的親信,與李承誌本就是親戚,如今更要親上加親,替他鼓吹也能說的過去。


    可達奚與他相識也就一天一夜,竟已很是拜服的模樣,連李承誌罵他“沒吃飯麽”這樣的話,竟都能受之若飴?


    這李承誌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心下百思不得其解,奚康生又朝眾人掃視而過:“可曾聽到達奚所言?”


    一幹將領官吏心裏一跳。


    奚康生這一句,分明就在給胡始昌之死定性:就是那賊替身殺的……日後誰要敢多嘴妄言,就別怪他奚某人翻臉不認人……


    早就應該想到的:若非高肇,奚康生封公都綽綽有餘了,自是視高肇之黨徒的安定胡氏如死敵,怎會為胡始昌做主?


    怕是心是又對李承誌欣賞了幾分,讚他殺伐果斷,不但替他奚康人手刃了此賊,更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眾人齊聲應是,心裏卻是萬般怪異:不怪奚康生隱隱維護李承誌,關鍵是這每一樁每一件,都好似撓到了奚康生心口一般……


    一州刺史之死,竟就這般輕描淡寫的被定了性,劉慧汪驚怒至極:為何自己說真話都無人相信?


    還有李承誌這狗賊,又是哪裏來的這般好的運氣?明明與奚康生、與達奚無親無故,素無瓜葛,但這兩人卻似眼瞎了一般,處處維護於他?


    越想越驚,越想越恨,劉慧真怒聲罵道:“奚康生,你真是好膽,就不怕劉某見了欽使、見了皇帝,控訴於你?”


    “見了皇帝?”奚康生頓是失笑,而後眼神一冷,“真當自己是劉慧汪了?拖下去……”


    一個“斬”字剛要出口,李承誌猛的往下一拜,“奚鎮守,能否將這替身交由屬下處置,以告冤死在此的十數萬民,並數千將士的在天之靈?”


    “可!”奚康生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替身?


    這兩個字有如晴天霹靂,劈到了劉慧真的頭上。


    我不是替身……我就是劉慧汪……


    但嘴剛張開,便覺口中一痛。


    李承誌竟直接把刀鞘塞到了他嘴裏,冷聲獰笑道:“放心,我會等那真劉慧汪被明正典型後,再讓你死的……”


    明正典型?


    兄長也被擒住了……不然奚康生絕不會如此隨意的處置自己,李承誌也不會說出真劉慧汪之類的話來……


    完了……劉氏血脈即絕……


    不……自已要被李承誌千刀萬剮了……


    千刀萬剮!


    和尚又急又懼,隻見一個激靈,胯下一陣淋漓,竟當場失了禁?


    眾人一陣愕然。


    這是方才都還凶如餓狼的賊酋?


    原來也怕死……


    奚康生眉頭一皺,冷聲喝道:“拖下去!”


    說著又回過頭,一臉冷笑的看著李承誌:“李都尉,來,予老夫說說,那火中有什麽,讓你明知是計,卻非要往裏踏?”


    李承誌心裏狂喜:這話語雖冷,卻感覺帶著那麽幾分斥喝自己人的語氣?


    連名字都不喊了,而是稱呼為“李都尉”,其心思昭然若揭:你他娘的現在受老夫管……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本官讓你好看……


    話裏話外,都好像隱含著那麽幾分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意思?


    好像真成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了?


    感覺自己也沒幹什麽呀?


    正自狐疑,又聽奚康生陰惻惻的笑道:“怎麽,裝昏這麽久,難道還沒想好怎麽編?”


    我裝個腦袋?


    更何況,還用的著編?


    現成的理由放在這,我九真一假說出來,哪個敢說我是編造的?


    李承誌一點都不慌,偷眼瞄了瞄奚康生,看其臉黑的像鍋底一般,才驚覺奚康生不是在詐自己,而是好像真怒了一樣,連忙一正色,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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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鎮守也知,我與李文孝早有來往,若非他暗助,屬下也不會建功如此之快……因此李文孝彌留之際,稱那替身要栽髒予我時,我才深信不疑……驚懼之下,才想先行一步查探一番……”


    “先行一步查探一番?怕是先行一步毀滅罪證才是真吧?”


    奚康生嗬嗬一笑,冷聲問道,“李承誌,你這是心虛到了何種程度,認為老夫等不會信你,卻會信一介賊酋臨死反撲的構陷之言?”


    “鎮守言重了!”


    李承誌嘴裏雖說著謙虛的話,但臉上卻不見半點謙恭之色,好似是承認了一般:對,我就是這樣想的……


    眾人驚呆了,想不通李承誌哪來的膽氣,敢這般挑畔奚鎮守?


    就連奚康生都是又驚又疑,心想老夫雖然懷疑過你,但何時表露出來過?


    正想喝斥,卻見李承誌眼珠一轉,猛看了兩下李韻。


    李韻一愣,稍一沉吟,頓時恍然大悟,一張臉竟氣的鐵青。


    好你個李承誌,你狡辯就狡辯,糊弄就糊弄,拉我做什麽閥?


    知不知道老夫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將奚鎮守糊弄過去,你這一反複,天知道他不會再起疑?


    豎子不足與謀……


    張敬之眼睛卻是猛的一亮,差點喝出一聲彩。


    李承誌這分明在說:不要怪我不信你們,你也不先看看李都督做了什麽?


    又是派細作,又是買通我麾下親信,更是陳兵在我陣外窺探,眼睜睜的看著我與賊敵苦戰,眼見我快要潰敗,卻無半絲伸以援手的跡像,反倒是我勝了後,跑上來摘桃子了?


    也就是勝了,若是敗了,李都督會不會趁我命要我命,將我李承誌先叛敵一步滅於涇州城下?


    我沒有將四千戰卒之死歸到你與李韻頭上就不錯了……就這個屌樣,你讓我怎麽信?


    李承誌這哪裏在拉李韻做伐,分明是將其摘了個幹淨……


    果不其然,皮厚如奚康生,竟都止不住的老臉一紅,又狠狠的瞪了李韻一眼,仿佛在說:都怪你事多……


    李韻才反應過來,趁奚康生轉頭,將這一眼還給了李承誌。


    混賬東西,也不說予老夫提個醒,差點演穿幫……


    竟好似李韻什麽都沒做過一般,奚康生頓又沒頓一下,冷笑道:“那之後呢,你怎麽又敢信我等了?”


    “是因這賊酋太蠢,竟要讓達奚將軍去我家挖一挖……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因此,屬下便勸著達奚將軍,派了一路人馬,快馬去了我李家堡……”


    李承誌給達奚擠了擠眼角,又攤了攤手,意思是你看我這般乖巧,總不會再懷疑我了吧?


    達奚猛回了個眼神,又連連點著頭,意思是李承誌沒有說謊,他也確實已派了人……


    乖巧?


    不知為何,看到這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奚康生總覺的胸口堵的慌,隻覺一股邪火直往頭頂上冒。


    “好……這一茬暫且略過不提……我再問你,擅入險地,置數萬將士於不顧,這罪你認不認?”


    聽奚康生好似在咬牙切齒,李承誌悚然一驚:這個也要追究?


    我還生擒了賊酋呢,你怎麽不提?


    但轉念一想,真要計較,這罪名還真不算小,至不濟,也能治自己一個“擅離職守”之罪……


    他念頭急轉,心想這奚康生不抽自己一頓,好似誓不置休似的,猛見一側有異。偷眼一看,達奚的食指抖的跟得了帕金森症似的,不停的往下點著……


    這是要讓自己趕快服軟?


    李承誌都沒反應過來,猛聽奚康生一聲厲吼:“給我打……兩個一起打……”


    李韻與張敬之對視一眼,又無奈的一歎氣:這兩個挨打都是活該!


    也不想想奚康生是幹什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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