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氈帳隨風劇烈的搖晃著,發出轟轟隆隆的響動,仿佛在打雷。


    寒氣順著氈縫灌進帳裏,李遵忍不住的打了個寒戰。


    正睡的迷迷糊糊,張敬之便差人來喚,說是要盡早啟程,趕住烏支。


    又要急奔上百裏,骨頭怕不是得被巔的散架?


    這就是上官一張嘴,下官跑斷腿!


    李遵歎了一口氣,搖了搖昏沉的腦袋,接過手下遞來的帛巾擦著臉。


    不知是心情太差,還是胡保宗的酒太好,昨夜明明沒喝多少,竟那般早就醉了?


    也是奇怪,竟然還夢到了李承誌?


    夢到他專程來拜訪自己,左一句世叔,右一句晚輩,態度很恭敬,很是敬了自己幾杯酒……


    要真那麽恭敬就好了。


    看他昨日站在堂上,威風凜凜,自己的親信手下說斬就斬,架勢比張司馬、楊郡丞的還要足。


    還真是少年得誌?


    自己是長輩,不好與他計較,那趙平趙氏呢?


    下次見了李懷德,定要提醒幾句……


    心裏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李遵擦著臉,視線無意中掃過榻邊,發現擺著兩隻粗瓷壇子。


    昨夜與胡保宗喝的就是這一種,又辣又衝,一口喝下去,嗓子裏就像是著了火,卻又偏偏那般甘冽,讓人欲罷不能。


    這才是男人喝的酒……


    “哪來的?”他隨口問著。


    親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將軍你向李郎君討要的?”


    李遵眉頭一皺:“我何時討要的……不對,我何時見過李承誌?”


    親隨的神色更加怪異:這莫不是喝的失了憶?


    回憶起那酒的香味,親隨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幫李遵回憶著:“不但見過,將軍還與李郎君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飲酒正酣時,將軍還說:若不是差著輩份,定要與胡校尉、李郎君結義……”


    “混賬……怎可能……咳……咳……”李遵驚的一口口水噴到了親隨臉上。


    親隨抹著臉,悠怨的看著他:“當時並非小的一人侍奉在帳外……”


    意思是我可是有證人的……


    隻是瞬間,李遵的一張臉就羞紅似血,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原來根本不是做夢?


    看他竟真像是想不起來了,親隨低聲提醒道:“李郎君昨夜來,曾提起過:因趙淵衝陣,他差點將其斬於陣前,因此與趙氏結了怨……”


    李遵的臉色一僵。


    他終於想起來了……


    隨胡保宗進了帳,聽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那時才知道,自己差點被趙深算計了。


    自己當時還罵過趙深,說這狗賊死的不冤……


    之後,胡保宗還向自己說起了李承誌起兵後的種種……


    想著想著,李遵的臉色就變了。


    難不成,那些都是真的?


    玩笑呢吧?


    他又失笑般的搖了搖頭。


    自己還真是醉了,連酒後吹捧的話也信。


    要真這麽厲害,奚公能放著如此強軍不用?


    不過誤會了李承誌倒是真的,自己依稀記得,曾摟過他的脖子說過歉意的話?


    此時想來,那結義之說竟是真的?


    真是太荒唐了……都怪李承誌這酒……


    心裏怪著,嘴上倒是挺實誠。李遵一指酒壇:“這個也帶上,祛風去寒的好東西……”


    親隨應了一聲,又幫他穿著甲。


    出了帳,隻見一輪峨眉殘月懸於東天,月色如水,大地如染銀光。


    東邊已然發白,天色漸亮。一行大雁振翅北飛,聲聲悲涼。


    又聽一聲鼓響,李遵微一側目,發現各帳內相繼亮起燈光,稍傾,便見星火點點,營中頓時燥動了起來。


    起的倒是挺早?


    若無戰事,奚公營中不見晨陽是不會敲起身鼓的。


    這白甲,到少早了半個時辰……


    親隨牽過了馬,李遵披上大氅,接過了馬韁。


    韁上落滿了霜,入手冰寒刺骨。


    北地就是如此,別說季春,便是仲夏,也不鮮見穿著皮襖卻依然凍的打哆嗦的時節。


    他哈了一口霧氣,牽著馬,順著大道往寨門走去。


    不是他不想騎,而是隱隱看到,一隊白騎也牽著馬,正從中軍營帳往大道行來。


    天色雖暗,看不清麵目,但能看清身形。


    其中一個顯然就是張敬之……


    李遵總覺的有些奇怪:竟然連張司馬,都要守李承誌的規距?


    轉著念頭的功夫,雙方就已到了寨門處,匯合到了一起。


    “司馬!”李遵抱了抱拳。


    “嗯!”張敬之淡淡的應了一聲,翻身上了馬。


    “上馬!”


    隻聽一聲清喝,百餘白騎拽韁踩蹬,幹脆利落的上了馬,


    一看便知是長於騎射之輩。


    看來李承誌還是有些實力的……


    李遵暗讚了一句,也跟著上了馬。


    騎隊正欲啟程,就如驚雷,耳中猛的傳來幾聲鼓響。


    營內不是已擊過鼓了麽?


    李遵狐疑著,本能的抬起頭。


    當他察覺鼓身不是來自身後,而是響自對麵時,瞳孔猛的一縮。


    這是營寨東門,對麵哪來的鼓?


    敵軍打過來了?


    此時天色已經很亮了,再加正好迎著東方,能見度不低。


    李遵駭然發現,相距二三十丈的地方,寨牆聳立,拒馬成林。再往後看,隱隱綽綽間,竟見人頭攢頭?


    那裏竟然……立著一座方圓數裏的營?


    若再仔細聽,還能聽到人吼馬嘶的叫喊聲……


    這不得有上萬人?


    再往近處看,寨牆的旌旗正自迎風飄展,上麵的大字清晰可見:新佛降世,舊魔盡誅!


    這分明就是叛軍的大營……


    哪來的?


    還能是一夜之間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李遵頭皮發麻,目眥欲裂。


    他又猛的想了起來,昨夜胡保宗好像說起過,說李承誌步步緊逼,都快把大營紮到劉慧汪的臉上了,驚的叛軍風聲鶴唳,連睡覺都要睜一隻眼睛……


    他又記起,昨日入營時走的是北門,根本不知叛軍的大營竟離的如此之近……


    可能是此時太早,北門未開,所以張敬之才改走了東門,不然哪會看到如此奇景?


    胡保宗說的,竟然是真的?


    其他的呢……


    “起陣!”


    正自驚疑,突聽一聲冷喝,李遵順聲一看,隻見近百白騎竟齊唰唰的下了馬,牽馬的牽馬,舉盾的舉盾,解弓的解弓,抽刀的抽刀……


    眨眼就圍起了一座馬陣,將張敬之團團護在中間。


    陣如花苞怒放,層層疊疊:最外圍是馬,然後是槍兵:有兵一手牽馬,一手執槍,順著縫隙直指陣外。


    而後是弓,斜指向天,蓄勢待發。


    最內層是盾,擠的密密麻麻,別說敵賊,連自己都不知道張敬之藏在哪?


    但這才幾息?


    看著那閃耀的槍尖箭矢,圍的如同鐵桶般的盾陣,李遵隻覺一股鐵血肅殺的氣息撲麵而來,駭的他嗓子直發幹……


    奚公親衛,有無這般訊捷,這般訓練有素?


    再看自己的那幾個近衛和親隨,竟還騎在馬上,好似都還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遵又驚又怒,正要翻身下馬,又聽到了張敬之的聲音:“李聰,莫要大驚小怪……”


    “司馬,賊兵可是有百丈弩和石炮的……”


    “嗯……那就回營……”


    張敬之的話音剛落,那陣就動了起來。仔細一看,動的隻是盾陣。


    依然嚴實的像副巨大的鐵桶,隻能看到兵卒的下半身,而且是倒著走的……


    等剩餘的白甲兵準備牽馬時,李遵才回過神來。


    而他的近衛頭目才反應過來,看著對麵如潮水一般湧出寨牆的叛軍,如夢初醒般的驚呼道:“敵襲?”


    李遵氣的渾身直抖:“無能至極……”


    等進了營寨,李遵更驚:竟已有數不清的白甲士卒奔至大道邊,已然開始列陣。


    再看那些營帳,竟已是十帳九空,大部分的兵卒都已入陣。


    大道邊提著鞭子的應是隊主,看到後麵遲到的這些,竟二話不問,當頭就是一鞭?


    詭異的是,竟不見哪個挨了鞭的士卒臉生怒色,反而個個都賠著笑,好似犯了天大的錯一般?


    問題時,這才多長時間,至多也就半刻,竟然就要受罰?


    就是換成洛京的宿衛(禦林軍),也別說半刻,再給他半刻時間,能否列出這般整齊的陣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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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遵隻覺通體冰涼,汗毛直豎……


    聽到一陣縱馬狂奔的聲響,張敬之回頭一看,見一群軍將簇擁著李承誌,正策馬往寨門奔來。


    身上俱是整整齊齊,連甲葉都不見有半絲紊亂。


    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雞,渾身戰粟的李遵,張敬之忍不住的歎了一口氣。


    他為何要李承誌韜光養晦?


    因為被驚的像李遵這樣的,已然不是一個,以後也隻會更多……


    隻是短短兩月,竟然就能將一群新兵整訓成如此悍卒?


    便是用“通天手段”,也無法形容李承誌的神奇。


    任誰見了,也絕對會頭皮發麻。


    但對李承誌而言,這絕非好事!


    可惜,功虧一簣,已然是藏不住了……


    張敬之搖搖頭,撥開李聰,主動迎了上去。


    “不是與李文孝早有約定麽,為何今日如此突然?”張敬之壓低問道。


    李承誌的臉色有些陰沉:“怕是有大變故……”


    兩人早就約好,若是一聲鼓,表明隻是做做樣子,該攻的攻,該守的守,當然,也是真打。


    若是兩聲鼓,便代表今日可能會大戰,讓李承誌做好應戰的準備。


    若是三聲鼓,隻代表一個意思:有大變故發生,對李承誌極其不利……


    剛才那鼓,分明就是響了三聲……


    “司馬莫急,我先登梯,觀望一二!”


    李承誌回了一句,邊上雲梯邊大聲下著令,“李鬆,令甲字營緊守營寨……李亮、李豐,各備弓營、騎營,隨時出擊……李時,燃煙傳訊,急召夜探的塘騎,看有無發現……”


    各將連聲應著,相繼離去。


    隨即,後麵又響起一個慌裏慌張的聲音:“我呢,我呢?”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胡保宗。


    人雖來了,但隻穿著襯服,甲竟然還在胡信的手裏?


    李承誌臉一黑:你他娘的丟不丟人?


    至少把褲子提利索了呀?


    他冷冷的瞪他一眼:“二十鞭……暫切記上……”


    聽到二十鞭,胡保宗悚然一驚,連酒意都被嚇清有醒了好幾分。再聽後半句,才猛舒一口氣。


    若是當眾執行,那絕對是真打……


    “諾!”李鬆應了一聲,又無奈的看了胡保宗一眼。


    因為這樣、那樣的小毛病,胡保宗都快被記了上百鞭了,而且絕對是逃不掉的那種。


    至多也就是下手輕些……


    看胡保宗一臉後怕,李遵都已被驚的不知做何表情了。


    李承誌哪來的膽子?


    先不說門第出身,胡保宗可是校尉……雖是七品,卻是主官,含金量比他這個法曹參軍不知高了幾層?


    但看眾人、包括張敬之的模樣,好似已習然為常?


    還有胡保宗,臉上不但沒有惱色,反而在感激……


    李遵覺的,自己好似在做夢?


    營中列陣的列陣,整備的整備,一切井然有序。


    楊舒不知何時來的,騎在馬上,盯著對麵正自列陣的叛軍。


    好似有些不耐,他又抬起頭,問著李承誌:“如何?”


    “不見有異常啊?”


    李承誌狐疑的問了一句。


    城下照舊,即不見點火,也不見燃煙,更聽不到喊殺聲。


    倒是對麵的敵營中人頭攢動,人吼馬嘶,竟全部在向西集結,好像是要傾巢來攻。


    劉慧汪不可能突然就要決一死戰,定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李承誌猛的一喜:“奚公攻至城下了?”


    算算時間,完全有可能……


    “喝醉了?”楊舒斥道,“這城東城西才離著幾裏?”


    李承誌一拍額頭。


    自己也真是昏了頭了,奚康生若是開打,至少會先給西路知會一聲,讓自己做好攔截潰兵的準備。


    那還能是哪裏?


    李文孝那三聲鼓敲的又響又急,分明是要真打的意思……


    正驚疑著,耳中隱約聽到哨聲,李承誌猛的抬起頭。


    正南方向,十數騎正狂奔而來。


    當先兩騎赫然就是塘騎,背上旗豔如火。


    緊追其後的那十餘騎,不但有頭皮鋥亮的僧騎,竟還有插著雉羽的胡騎?


    李承誌一聲厲吼,如同驚雷:“李豐,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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