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辜鴻銘、鄭觀應三人都是沉默不語,片刻後辜鴻銘一拍大腿,興奮的跳了起來:“這就對了,大帥稱帝正是上順天意,下應民心,我最煩空談什麽西洋政體,咱甘肅搞新政,辦學堂是好的,辦洋務也是好的,可搞什麽法院就太胡扯了,老百姓一聽說法律二字,竟然沒有絲毫的畏懼,那些法院的差役還得告訴他們,這個法律就是以前的王法,這才讓百姓敬畏。王法,王法,沒有王哪裏來的法?”


    辜鴻銘是鐵杆的保皇黨,他的反應不出莊虎臣的意料,可是蔡元培和鄭觀應則是麵沉似水。


    “鶴卿先生,我想聽聽您的主張。”


    蔡元培苦笑道:“莊大帥倒真是性情中人,說話絲毫不懂作偽啊!”


    莊虎臣笑道:“這不就是鶴卿先生的教導嗎?我曾經聽說嚴複先生說過‘華風之弊,始於作偽,終於無恥’,哈哈,始於作偽,終於無恥,八個字將官場的弊端說的透徹。”


    “大帥,那我就說實話了,我可不想先作偽後無恥,大帥既然打算富國強兵,那自然要大力發展工商業,而中華帝製之所以能綿延數千年,最需要的是穩定,人口不能流動,而這種一潭死水的穩定,卻是工商業的大敵,大帥指望用專 製富國強兵,不啻是緣木求魚。”蔡元培說的很勉強,一副道不同不相與謀的感覺。


    “鶴卿先生錯了,我說的是帝製而不是專 製,中國目前民智雖然漸開,但終是不足,我曾經和法國、英國、美國公使都談過,民主政治一定要有大批願意批評政治給政府找毛病的人,按照中國的說法就是刁民,而中國目前不是順民就是暴民,缺的就是刁民,現在就效法美國搞共和體製,我敢斷定一定是假共和!假共和正是作偽,作偽的結果必然是無恥,正好被敵人抓住痛腳詬病,更可怕的是假共和的繼承法不確定,一旦獨裁者死了,那就會引發爭奪獨裁統治地位的混戰,而帝製的好處就是繼承人非常明確?????????????”


    蔡元培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共和必然是假共和,這個我不敢說什麽,畢竟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可大帥又怎麽能保證未來的皇帝不是隋煬帝、商紂王?”


    莊虎臣笑道:“先生莫急,聽我說完,我希望的是中國由開明專製轉向實君憲政,然後再變為虛君憲政,以十五年為期,五年專製,迅速解決國內的混亂局麵,解除地方實力派的兵權,專製是解決混亂和無政府狀態最有效的方式,這個您應該同意吧?然後構建工業體係和國防體係,推廣全民教育,大興報館營造輿論監督力量,培養出足夠多願意評論國家政策關心時事的合格公民,也就是大清朝廷經常說的‘刁民’,同時製定憲法,然後十年實君憲政,君主對國會和政府的決議有否決權,把國家帶入正軌,革新文化,盡量消除千百年來官場文化的毒素,十五年之期過去,就是虛君憲政,君主的權利全部交給國會,君主真正成為國家的象征,如同國旗、國徽、國歌一樣,成為一個國家的標誌。”


    莊虎臣侃侃而談,幾個人聽的沉吟不語。


    蔡元培過了半晌方道:“如果這樣的話,今後中國的命運就要係於大帥一身了?如果大帥戀棧,那這個君主立憲不也是假的嗎?大帥的話聽起來固然是最好的方式,而且是最有效的方式,可是權力這個東西,一旦沾上手,怕是難以舍得丟下!”


    莊虎臣淡淡一笑道:“為子孫後世著想,不舍得丟下也得丟下,不過我說的子孫後代是我莊虎臣的子孫後代,而不是中華的萬世子孫,我道德還沒那麽高尚,我也不想當聖人,皇帝這個名號,是我留給子孫最好的產業,吃不盡花不完,身為皇室,國家自然要拿錢出來奉養,而且子孫生下來就是名人,想窮都難,皇帝又不料理政務,最多就是到處走走,檢閱軍隊、撫慰地方,幹些麵子活,既然不管國事,那就不會出錯,幹些麵子活還會讓天下人愛戴,這樣肯定不會招老百姓的恨,也就不至於給自己招災惹禍,況且不管政務,皇帝資質平庸對於國家沒有絲毫的損害,就算我兒子、孫子是楊廣、商紂這樣的人,可是無權就不能作惡。在英國,罵政府和首相的人會有人請你喝酒,說你有種,可罵國王就得挨揍,就是因為英國的國王不管事兒,罵國王如同罵國家,大清的皇帝、皇太後權力大的驚人,可老百姓關起門來,卻是要罵他們的祖宗八代的!”


    鄭觀應哈哈大笑道:“莊大帥的算盤打的精明啊!不錯,虛君憲政的國家,國王和皇帝就是國家的象征,別人為子孫留金銀、土地,你給子孫留個皇帝名號,確實是窮不了!”


    辜鴻銘不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洋人的製度我知之甚深,在英國的時候,我曾經親耳聽過,那些愚夫愚婦竟然要選個笨蛋當首相,理由更是可笑,笨蛋當政一般不會變革政治,自古以來,上智下愚,而英國卻要選個笨蛋入主唐寧街。還是咱們老祖宗‘聖君臨朝,賢臣輔佐’的好!”


    莊虎臣微笑道:“什麽時候中國人也心甘情願的找個笨蛋當元首,那就說明老百姓過的真是幸福了。歌德名著《浮士德》裏,主角不就是希望時間停下來嗎?既然時間不能停止,那麽隻好希望一切都不發生改變。咱們中國的皇帝倒是希望一切不變,可是老百姓卻一直盼著換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告狀的希望當官的早點滾蛋,換來個包公、海瑞這樣的清官,兩相比較,高下立判啊!”


    幾個人若有所思的沉默無語,辜鴻銘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灌了進去,喝的太猛,劇烈的咳嗽。


    “莊大帥,縱觀中國五千年來,得天下最易的是你,可是治天下最難的恐怕也是你了!”辜鴻銘咳嗽完了,夾起一筷子黃河大鯉魚邊吃邊含糊的道。


    莊虎臣大有同感,這個大清也確實太弱不禁風了,陳鐵丹兩千水兵、李貴六千巡警、馬福祥八千騎兵,就這麽輕輕鬆鬆一路殺進北京城,居然連場像樣的戰鬥都沒發生過。大清號稱百萬大軍,竟然眼睜睜的看著大清亡了國。


    莊虎臣隨口應道:“大清不得民心,滅亡是早晚的事情。”


    鄭觀應點頭道:“大帥說的是,大清以異族統治中原,卻不習漢化,而把士人當奴仆,不亡就沒天理了!”


    大清號稱尊孔崇儒,卻又對文人無禮,文字獄更是嚴重,因言獲罪的不計其數,修四庫全書,編的沒有燒的多,和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有得一比,乾隆還居然把紀曉嵐這樣的大才子罵做倡優之徒,這和元朝把儒生列在娼妓之後毫無二致。如果是在漢唐的時候,皇帝敢這樣對待大臣,怕是滿朝早就嘩然了。


    太平天國初起之時,左宗棠甚至都有投效石達開的心思,如果當年洪秀全、楊秀清這些廢物不是砸倒孔廟、詆毀名教,引得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這些儒生、官員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恐怕大清早就滅了,也輪不到莊虎臣動手。


    “大清數百年來,一直是愚民,故此百姓愚昧、文人無德、官吏無恥,這才讓大清存活了二百六十年,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大清有難,天下人無人同情,庚子年的時候,義和團雖然昏聵,可畢竟是奉旨殺洋人的,結果被朝廷出賣,勤王的督撫、大將,如李秉衡、裕祿、董福祥不是戰死就是被朝廷當禍首辦了,各地督撫也對朝廷寒了心,故此大帥得國之易,前朝均不能比擬,而且大帥是驅逐韃虜,從夷狄手中恢複中國,得國之正,也無人能比,任誰也不敢說大帥當了皇帝不是正朔!大帥稱帝,除了幾個海外革命黨,天下均不會有異議,可是方今之世界,和曆朝曆代又不相同,德意誌、俄羅斯君主專製,國家強大,英吉利虛君憲政,國勢舉世無匹,法蘭西、美利堅共和體製,也是國富兵強,而我中國擁護何種體製的人都有,中國今後無論走什麽路,都會有人說三道四,大帥要有容人之量啊!”蔡元培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


    莊虎臣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擔心自己稱帝後,也成為暴君,也實行愚民政策,弄的國家不像個國家,人民更是被當做豬羊。


    對於這一點,莊虎臣倒不擔心,自己一直對絕對的權力非常的警惕,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做的那個和親生兒子對峙戰場的噩夢,至今還曆曆在目。再說了,當皇帝就真的那麽好?在榆林堡的時候,莊虎臣看看光緒的幾個老婆那一張張車禍現場般的臉,就明白為什麽他沒有後代了,換了自己也一樣小弟弟永遠指向下午六點。


    想到這點,覺得光緒還是滿可憐的!


    辜鴻銘打了個酒嗝,突然問了個十分敏感的話題:“大帥將如何處置慈禧、光緒這兩個亡國之君呢?”


    怎麽對付他們?這個問題莊虎臣還真的沒想過,但是他猛然心裏一動,楊士琦既然敢不通知自己,就發兵北京城,自然對光緒、慈禧的命運已經做了安排。至於結果,那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他們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已經到了同赴陰曹地府的時候了。


    可憐的光緒啊,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皇帝當到這個份上,還是死了幹淨!


    ????????


    正陽門的城頭上,馬福祥和陳鐵丹、李貴帶著兵接收了關城。


    一門門黑洞洞的洋炮,無數尚未開箱的子彈、炮彈,健銳營士兵的屍體還沒被抬走。


    托克泰的眼睛瞪的溜圓,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馬福祥心裏一酸,上前用手想將他的眼皮合上,抹了兩下,卻還是睜著。


    “他死不瞑目啊!托克泰死的可憐!”李貴也有些神色黯然。


    陳鐵丹苦澀的道:“托克泰好歹和咱們相識一場,厚葬了吧!”


    馬福祥咬著牙厲聲道:“來人,把托克泰的屍體用好棺木成殮了,運到娘子關,埋在那裏的山上,靈位和戰死的弟兄一起供奉!派幾個弟兄保護他的宅子,如果敢有人騷擾他的家眷,動他家一草一木的,老子砍了他的頭!”


    陳鐵丹冷冷的道:“古明阿也算是夠混賬的,托克泰和他可是把兄弟啊!一個頭磕在地上了,他也下得去手?娘的,什麽世道!關二爺殺劉備了!”


    李貴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托克泰喜歡唱戲,也喜歡喝兩口,方友升老軍門也喜歡西皮二黃,也喜歡弄兩口喝喝,有老軍門在娘子關陪著他,托克泰也不算孤單了!”


    一個參謀問道:“那托克泰將軍的墓誌銘怎麽寫啊?”


    “這個你們斟酌吧,死的日子提前幾年,就說他五年前就死在洋人槍下了!奶奶的,托克泰五年前挨了洋人一槍,那時候要是死了多好,總比死在自己把兄弟手裏舒心!”馬福祥恨恨的罵道。


    李貴萬年不變的迷糊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殺氣,他冷冷的道:“古明阿這樣的東西,不能留著,早晚是個禍害!”


    陳鐵丹、馬福祥相視一眼,冷笑著點了點頭。


    ?????


    紫禁城養心殿,這裏平時是曆代皇帝批閱奏折和接見大臣的地方,今天湧進來一群神機營的兵。


    “你這個老閹狗,這會兒裝什麽正經?識趣的話,麻溜兒的把這壺酒給太後、皇上灌下去,不識趣的話,老子讓你千刀萬剮!”古明阿獰笑著道。


    蜷縮在角落裏,被打的鼻青臉腫的老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大清內務府總管李蓮英。


    李蓮英苦苦哀求道:“大人,您可是滿人啊!太後、皇上不光是奴才的主子,也是你們的主子啊!這弑君的事情可不能幹啊,殺了主子到了陰曹地府是要千刀萬剮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


    古明阿飛起一腳把李蓮英踢成了滾地葫蘆,已經被打的青腫的臉上沾了少許灰塵。


    “你一個沒卵蛋的二亦子(太監的蔑稱),也他娘的知道什麽叫弑君!”說罷,又是一腳,正中李蓮英的鼻子。


    李蓮英鼻子立刻就鮮血直流,鼻梁歪在了一邊,裏麵的骨頭已經被踢斷了。


    “給老子把這壺酒送過去,留你一個全屍,不然的話,老子把你剁成餡兒喂狗!”


    李蓮英的眼睛裏閃過濃重的恨意,他扯著嗓子叫道:“天殺的古明阿!本總管雖然是個太監,也曉得忠義,朝廷養了你們這些滿人幾百年,就是養條狗也知道見了主子搖搖尾巴,有人傷了主子,狗都知道護著主子!你們連畜生都不如啊!老佛爺,皇上,奴才盡忠的日子到了!”


    說罷,李蓮英衰朽的身軀不曉得從哪裏獲得了力量,從地上一躍而起,衝著柱子就撞了過去。


    “噗噠”一聲悶響,李蓮英軟癱在地上,腦漿和著鮮血噴濺在紅漆大柱上,身體還在微微的抽搐,但是眼見已經活不成了。


    神機營的兵臉上都露出不忍的神情,古明阿在李蓮英的身上踹了一腳,悻悻的罵道:“這老閹狗,寧死也不幫老子辦這趟差使!去,把二總管崔玉貴叫進來,李蓮英不幹,讓他去幹!”


    崔玉貴虛胖的臉上滿是汗珠,進到屋子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磕頭如搗蒜。


    “崔胖子,你的外號是不是叫催命鬼?”


    “那都是下麵的人和奴才開玩笑亂叫的,大人喜歡叫什麽都行啊!”


    古明阿冷笑道:“催命鬼,聽說當年珍妃是你給扔到八寶琉璃井裏麵的?”


    崔玉貴臉色更是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頭在青磚地上磕的崩崩響:“大人啊,那是老佛爺的旨意,奴才是奉旨的!那一年,聯軍進了北京城,老佛爺怕珍主子被洋人玷汙,就讓奴才送珍主子歸天。”


    “哦,這個事兒我聽說過,聽說那口井一到晚上就有女人的哭聲,是真的假的?”


    “宮裏有小蘇拉太監說起過,奴才害怕也沒敢去過那裏!”


    古明阿獰笑道:“我知道為什麽,珍主子死的冤枉,又寂寞的很,所以想讓皇上和太後去井裏陪陪他!死者為大,咱不能讓死人心裏憋屈不是?催命鬼,現在就用著你了,你去把咱們太後和皇上送到珍主子那裏團聚。”


    “大人,奴才不敢啊!您把這個差事派給別人吧!”崔玉貴邊磕頭邊哭。


    古明阿指指地上李蓮英的屍體道:“你是打算學李蓮英,當個忠仆了?那好辦,我就把你扔進井裏,讓你去陪珍主子!”


    珍妃從井裏撈出來的時候,崔玉貴就在旁邊,泡的腫脹的屍體,努在眼眶外的眼珠,似笑非笑古怪的麵容似乎在向世人訴說著自己的冤屈,更像是要對殺害自己的凶手報複。從那以後,他就經常被噩夢纏繞,總是覺得珍妃要向他索命。


    崔玉貴嚇的全身哆嗦,珍妃臨死前的掙紮和撕心裂肺的哭聲又在耳邊響起,那句“皇上,來世再報你的恩德”如同旱天滾雷般響個沒完。


    “奴才去,奴才這就去!”崔玉貴帶著哭腔道。


    古明阿不屑的罵道:“真他娘是個蠟燭,不點不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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