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掌櫃結結巴巴的講了半天,莊虎臣聽的直想笑,原來是工人罷工了,還把廠門給堵了,高玨是從爬後牆跑的。


    “就這事兒?”莊虎臣不屑一顧道。


    “日本、俄國在東北大戰正酣,列強虎視眈眈,值此國家危亡之際,而這些工人卻不知道體會時艱,不但不加班加點保證生產,卻要‘叫歇’,這還不算,而且還揚言要遊街,威脅我們這些人說,不加工錢就不從此不幹活了!大人,這還了得?”高玨說的義正詞嚴。


    莊虎臣一擺手,點了根煙叼上,又扔了一根給剛剛過來的小哈裏曼。


    “得,得,你少扯沒用的,工人想加工錢,談談就是了,屁大的事情也值得跑我這裏來?還國家危亡?少拿大帽子嚇唬人,我說高大掌櫃,你也太摳門了,你們的幾個廠子在蘭州一年起碼也賺幾百萬的銀子吧?我可沒要過你們的錢吧?新來張的生意,三年稅收減半,我算對得起你吧?別太虧心了,工人也不容易,加兩個工錢又怎麽了?”莊虎臣抽著煙不以為然道。


    “大人,工錢不低了,大工一個人一個月三兩半,小工也二兩三啊,一天還管兩頓飯,不少了吧?”高玨苦著臉道。


    “哦,那是不算少了,養一家人應該是夠了。”莊虎臣點了點頭,這個工錢應該說不是很低了。


    “哈裏曼先生,你們美國如果發生罷工的事情,你們怎麽處理?”莊虎臣看著聽高玨訴苦聽的津津有味的小哈裏曼。


    “我們一般先用高壓水龍和警棍驅散他們,如果不行,嗬嗬,就‘砰’!”小哈裏曼微笑著做了個開槍的手勢。


    高玨感激的看看小哈裏曼,莊虎臣瞧著這兩個王八看綠豆,心有戚戚焉的家夥,心裏暗罵,資本家都不是什麽好玩意!


    “走吧,咱們去看看。”莊虎臣站了起來對旁邊伺候的衛兵道:“叫上幾個人,換了便裝,看看熱鬧去。”


    小哈裏曼樂嗬嗬的站了起來,高玨則是一臉的苦相。


    莊虎臣帶了十幾個人換了便裝,懷裏揣上短槍,步行著出了大營,沒走多遠就聽看見不少人往東邊城隍廟的方向跑,其中還有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婦,居然還有小腳的老太太。


    莊虎臣對親兵道:“去,問問發生什麽事兒了?”


    親兵跑過去,攔住一個跑的滿頭汗的人,嘀咕了幾句,抱拳道謝回來了。


    “大人,說是咱蘭州的工人‘叫歇’,現在湊了好幾百人正遊街呢,說是快到城隍廟了。”


    “叫歇”是罷工的俗稱,莊虎臣聽著有點不習慣,突然,他眉頭一皺,城隍廟那裏緊挨著陝甘總督府,真要是工人遊行到了總督府門前,長庚這個家夥不會派兵鎮壓吧?這些家夥打洋人和土匪的膽子是沒有的,但是殺老百姓個個都是行家裏手啊!


    莊虎臣這些人加快了腳步,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口號聲,似乎還有敲鑼打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就又傳出齊聲的叫好。


    難道有人在街上耍龍燈、唱大戲?


    越來越近了,影影綽綽看見一大群的人打著橫幅過來,吆喝的口號聲也漸漸清晰了。


    “早六時上工,晚六時下工!”


    “幹一個月歇一天!”


    “受了工傷的人,東家不能辭夥計!”


    口號喊的不齊,亂七八糟的的,打的橫幅也是五顏六色,工人幾乎個個都是衣衫襤褸,臉色烏青,似乎是嚴重的休息不足,而且打頭的人中很有幾個是缺胳膊斷腿的。


    莊虎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這些工人要求的是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個月歇一天,不能辭退受了工傷的工人,這些條件不但不能算是過分,而是對資本家太過於寬鬆了,看樣子,他們平常的工作時間和工作環境是極端惡劣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很有一些閑漢扯著嗓子吆喝:“爺們,別光幹叫喚,也唱上一段!”


    “對,唱一段,我鑼鼓家什都準備好了,你們一唱,我就給你們伴著。”


    莊虎臣越看越覺得心裏難過,這些工人已經夠慘了,可是這些圍觀的人居然沒有半點同情心,反而是當看大戲,拿別人的痛苦當樂趣。


    麻木的人民啊!國家真的有難的時候,這樣的人民怎麽能指望的上呢?


    教育還是要辦,而且是大辦,辜鴻銘搞的教育比自己搞的練兵、辦洋務的意義高了千萬倍!


    口號聲越來越響,遊行的人也越來越多,看得出來,很多人的衣服不是一樣的服色,這些人穿的都是工廠發的製服,雖然已經很破舊,但是還勉強可以看出樣式,同式樣的應該是一個工廠的,而現在逐漸又有穿不同式樣衣服的人參加了進來。


    人流越匯聚越大,盡管這些人破衣爛衫,臉色都是睡眠不足的烏青,眼睛裏堆滿了血絲,但是目光都是沉著而堅毅。上千人排著整齊的隊伍喊著口號向前走,看樣子他們的目的地是總督府旁邊不遠的山西會館。


    山西會館是西幫商人在蘭州的大本營,平常沒事兒的時候,是他們消遣的所在,有大事的時候就在這裏商量著解決。


    莊虎臣他們也被看熱鬧的人群給擁擠著向山西會館的方向推去,時不時的這些人中間還爆發出一陣陣的哄笑和怒罵,大部分都是些地痞、無賴趁著人群擁擠,占女人的便宜。


    “啾啾”,尖利的銅哨聲響起。


    前麵的人群炸了窩,紛紛往後麵擠,差點把莊虎臣給推倒了,幾個親兵護著莊虎臣、高玨和小哈裏曼,路邊一些店鋪一看情況不妙,就趕緊的關門上板。


    一群端著洋槍的士兵分開人群,衝了過來,後麵是一大群穿著皂衣的衙役。看熱鬧的百姓一見當兵的洋槍上雪亮的刺刀,都嚇的往後閃。


    遊行的工人也是一驚,但是沒有慌亂,而是停下腳步,靜悄悄的站住了。


    一個留著老鼠胡子的矮子,從人縫裏鑽了出來,他穿著熊羆補子,應該是個六品的武職。現在甘軍已經換了新式軍裝,穿這樣衣服的,應該是總督府的護兵。


    “誰是領頭的?給老子出來!”老鼠胡子撇著嘴,蠻橫的道。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平靜的道:“大人,我們沒有領頭的,我們是去山西會館,和東家商量事情。”


    老鼠胡子對著男人就是狠狠的一鞭子,臉上立刻就凸起一道紅色的鞭痕。


    “大人,你憑什麽打我?”男人的眼睛裏滿是怒火,但是還是強自壓抑著。


    “混賬東西!打你?老子還要砍了你!”老鼠胡子回頭對總督府的那些護兵叫道:“來人,把這些反賊都給我抓起來!”


    一群穿著號褂子的兵端著洋槍,如狼似虎的衝進遊行的工人群裏,把前麵的幾個人往外麵就拖,而這些工人則死命的拽住自己的同伴。


    “還反了你們了!公然抗拒官府?”老鼠胡子大怒,從腰裏抽出六子轉輪槍,對準了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莊虎臣看看旁邊,小哈裏曼和高玨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笑容。


    “砰”的一聲槍響,人群發出齊聲的驚叫。


    老鼠胡子的槍沒有打中那個男人,而是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托著朝天放了空槍。一個甘軍的親兵在莊虎臣眼神的暗示下,立刻就明白了意思,上去一把將老鼠胡子的手托高了,然後手腕一轉,把他的槍給下了。


    “混蛋,你敢搶官兵的槍?反了,反了!”老鼠胡子又羞又怒。


    總督府的護兵都把槍口掉轉,指著那個親兵,刷拉拉的拉槍栓聲響個不聽。


    莊虎臣微笑著走了出來,對著老鼠胡子問道:“敢問這位大人,這些工人犯了什麽王法,他們隻不過是去和東家商量一下每天幹活的時間而已,值得動刀動槍的?”


    老鼠胡子見莊虎臣器宇軒昂,而且衣著華貴,後麵還站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年輕人,看著應該是個貴人,身邊帶的應該是家奴了。蘭州城裏衙門眾多,總督、巡撫同城,更別說藩司、臬台、學政、知府,林林總總的大小衙門幾十個,誰曉得這位爺是哪家大人的公子?老鼠胡子能給總督府幹護兵頭目的,眼睛那自然不差。


    老鼠胡子也不敢過於造次,一本正經的道:“這些人聚眾鬧事,按照《大清律》,聚眾抗糧、罷工、罷市的,人數超過四十人,為首者斬立決,脅從者斬監候,本官是依律而行。”


    莊虎臣對於《大清律》還不是太熟悉,沒想到,罷工、罷市就要全部斬盡殺絕!這也太誇張了!


    莊虎臣冷笑道:“這裏是甘肅,現在甘肅行的新政,巡撫衙門早就頒了新律條,拿三年前已經廢除了的律條殺人,你這算是哪家的王法?”


    老鼠胡子也有些惱怒了:“我這是奉了總督大人的令,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你們這些讀書人,就喜歡亂摻和朝廷的事情!”


    莊虎臣依然平靜的道:“這位大人,路不平眾人踩,理不平眾人擺,總督府出來的人,更應該知道講道理,難得是長庚讓你草菅人命的嗎?”


    “混賬王八蛋,總督大人的官諱也是你能叫的嗎?”老鼠胡子惱羞成怒了。


    莊虎臣臉色一沉,冷冷的盯著老鼠胡子看,眼光冷的結冰。


    兩個親兵衝出人群,抓住老鼠胡子的手給擰到後背上,對著他的臉就是左右開弓的漏風耳光。


    “不長眼睛的畜生!”親兵一邊扇著耳光一邊罵道。


    老鼠胡子挨了打,總督府的護兵哪裏肯幹,端著刺刀就衝了過來,工人一看莊虎臣要吃虧,就自發的衝了過來,用身體擋住莊虎臣。


    幾個工人對莊虎臣道:“這位爺,您犯不著為我們遭難,趕緊跑吧。”


    莊虎臣感激的對他們笑了笑,回頭對自己手下的親兵使了個眼色。


    十幾個親兵一起衝了出來,齊刷刷的將腰裏的短槍都抽了出來。


    總督府的護兵一看都傻了,嚇的扔下槍就跑,邊跑還邊叫道:“有人造反了,有人造反了!”


    “砰砰”兩聲槍響,一個親兵大叫道:“都不許跑,誰跑就打死誰!”


    總督府的護兵立刻就像被釘子給釘住了一般,瞬間就癱軟成了爛泥,有幾個還給嚇的尿了褲子,順著褲管子往下流,看著讓人惡心。


    高玨一見這個場麵,本來還興高采烈,現在嘴裏如同吃了個苦瓜,臉拉的老長。


    莊虎臣對著周圍的工人和嚇的魂不附體的百姓道:“不要亂,不要跑,我是甘肅巡撫莊虎臣!”


    被打的臉胖了三圈的老鼠胡子,一聽見這個名字,立刻就嚇的如同被抽了脊梁骨,軟在地上了。


    剛才還在用身體掩護莊虎臣的工人,此刻全部跪在地上,為首的男人流淚滿麵道:“撫台大人,青天大老爺,我們不是反賊啊!您要給小民們做主啊!”


    莊虎臣親切的把他扶了起來,笑容可掬的道:“起來,都起來吧,你們都是建設甘肅有功的,都起來。”


    高玨走到莊虎臣身邊,憂心忡忡的道:“大人,打了總督府的人,該如何善後?”


    莊虎臣冷笑道:“讓長庚來找老子打擂台,我在巡撫衙門等著他!諒他也不敢!”說罷,他轉過頭,對工人們叫道:“你們有什麽要求,派出代表去和東家談判,遊行也是可以的,按照新的律條,遊行、結社都是合法的,不過,最好不要堵了街道,人家這些小商戶也得吃飯不是?你們把路堵了,也耽誤人家做買賣。”


    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嗓子:“大人,不礙事的,人來的多,街麵顯得熱鬧。”


    大家都是哄堂大笑,莊虎臣也被逗樂了,他看看那些激動的工人道:“好了,該去哪裏去哪裏,你們不是要去山西會館嗎?我的親兵給你們護駕!看看誰有膽量敢抓你們?”


    人群裏爆發出如雷般的掌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真誠的喜悅,隻有幾個總督府的護兵被嚇的麵無人色,高玨和小哈裏曼這兩個中外資本家則是苦著臉,神色黯然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


    工人階級終於走上了舞台了!


    莊虎臣心底發出了感慨。(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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