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靶場現在當了試驗場,莊虎臣躲在一裏多遠的地方觀看“沒良心炮”的發射試驗,有了上次的經驗,幾個跟隨來參觀的武官,都是離的遠遠的,生怕這個東西不長眼,飛到自己頭上。達江有熟練的把十二斤西洋進口的褐色炸藥牢牢的捆紮成一個前尖後圓的炮彈形狀。地上早已經挖了個半米深的坑,上次試驗的時候做好的那個“飛雷炮”先半截被埋到了泥土裏。半斤黑色火藥當了發射藥,火繩被點燃以後,莊虎臣緊張的在望遠鏡裏觀看。


    隻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從炮口飛出,居然是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朝前麵就過去了。落地後並沒有如人們預想的那樣發出一聲轟天的巨響,而是軲轆轆向前滾了幾下,就沒動靜了。


    莊虎臣正在鬱悶,難道又失敗了?“轟隆”如同在耳朵邊響了個炸雷一般,黃土漫天,煙塵四起,望遠鏡裏什麽都看不清楚了。過了半天,剛才壯著膽子點燃引線的兵丁耳朵裏還是如同鑽進了一個秋蟬,叫個不停。等過了一會,莊虎臣的心情好容易安靜下來,煙塵也落了,赫然發現離發射地三、四十丈遠的地方有了一個大坑。幾個兵拉著皮尺去量土坑的直徑和深度。莊虎臣這下更是驚訝的合不上嘴巴,那個拿著木杆子量深度的兵跳進坑裏,直接從視線就消失了,乖乖,這坑得多深啊!好大的威力啊!


    雖然不是第一次試驗了,上一次還把義和團的大師兄送上了西天,但是那次沒有這次裝的炸藥多,而且上次莊虎臣是在城頭上看的,不象這次是近距離觀測,感受大大的不同,這比大口徑火炮的殺傷力還要可怕。


    這下大營眾將更是對莊虎臣服的五體投地,欽差大人隨手弄的玩意就有如此的威力!趙馭德雖然覺得震驚,但是還是有些疑惑,問道:“少爺,這東西厲害是厲害,但咱們現在有那麽多的洋炮,要這東西有什麽用?畢竟射程太近,準頭也有限。”


    莊虎臣笑笑沒說話。


    達江有得意洋洋的跑過來報告道:“大人,小的量過了,打出去三十七丈二,偏了九尺七,不過對於這‘飛雷炮’來說,偏個丈把兩丈不算什麽,一點不耽誤使喚!剛才那個坑足足有一畝地還要多啊!最深的地方四尺五寸,坐進去個人都看不見!這可比大炮狠的多。”


    莊虎臣滿意道:“嗯,不錯,辛苦了!”


    達江友垂手笑道:“小的不辛苦!能為大人效些許微勞,是小的祖上修來的福分。”


    莊虎臣聽他說話文縐縐的,問道:“你讀過書?可曾進學?”


    達江有道:“小的曾經讀過兩年書,後來先父過世,家道中落,就沒再讀了,應過童子試,可惜沒中。”


    莊虎臣微微點頭道:“也算是個識文斷字的,不錯,你改的東西確實是不錯,但是我覺得還是射程有點近啊。”


    達江有道:“這個東西,小的可以再改改,估摸著最多能打一百丈,再遠怕是不成了,但是一旦超過六十丈,怕是就沒準頭了。”


    莊虎臣頷首道:“你暫時就不用回武功營了,到我的欽差行轅,你可願意?”


    達江有頻頻點頭道:“小的願意。”


    莊虎臣笑道:“那好,暫時先賞你個把總,今後如果能再有功勞,另行封賞,到糧台上領一百兩賞銀去吧!”


    達江有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周圍的兵丁都是豔羨不已。把總已是正七品了,和縣太爺都平起平坐了,更別說還有一百兩的雪花銀子,這姓達的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莊虎臣親切的道:“你起來吧,給你三天時間,能再改進點嗎?”


    達江有問道:“不曉得大人要什麽要求?小的盡量往好了弄。”


    莊虎臣想了想道:“我想從山上往下打,要能飛一百二十丈,有把握嗎?”


    達江有笑道:“大人放心,要是從平地打一百二十丈,那是難,從山上往下打,一百二十丈就容易了,不過大人,這可沒什麽準頭啊!這個東西打遠了本來偏差就大,再加上山上風大,火藥捆子,就是大人說的炸藥包被風一吹,怕是偏個七、八丈都算平常。”


    莊虎臣笑道:“這就行,你下點工夫,別辜負了本欽差的期望,官照一會就給你辦了,今後也是官身了,更要為朝廷出力。”


    達江有使勁的點頭,莊虎臣一擺手,他就立刻知趣的走開了。


    莊虎臣來娘子關的時候,帶了二百多道官照、獎劄,四品以下的武職可以任意安排,現在連陳鐵蛋、李貴這樣的親兵都保舉到五品的守備。趙馭德原本就是記名的總兵,再加上他現在是商人的身份,就沒在保舉之列,而楊士琦已經是個四品的候補道,又是文職,再加上功勞大,莊虎臣打算等打完了仗,單獨保舉,也就不在大案裏列名了。這回估計給他弄個實缺的道台問題不大了。


    幾個統兵的將領又開始了例行的馬屁會,莊虎臣也是一笑置之,現在他早已不是原來一碗米湯就昏頭的初哥。


    劉光才從遠處騎著馬過來了,他到了離莊虎臣七、八丈的地方才勒住馬,跳了下來,急匆匆喊道:“欽差大人!方軍門怕是不行了。”


    莊虎臣心裏一驚,問道:“方軍門怎麽了?上午我看他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劉光才用袖子擦了把汗道:“方軍門從下午就一會清醒一會糊塗,我看今天晌午應該是回光返照。”


    莊虎臣心裏一陣難受,方友升自打那天受了傷以後,就一直發著高燒,醫官也沒什麽好辦法,洋藥吃了不見效,又找了草藥郎中,可是一喂下去就吐,最後根本就灌都灌不下去了。到了今天早上,說是見好了,還吃了碗稀飯,莊虎臣的心也就鬆了許多。


    莊虎臣問道:“方軍門現在怎麽樣?”


    劉光才道:“剛才又醒了過來,說一定要見欽差大人,有要緊的話說。”


    莊虎臣朝著自己栓馬的地方就走了過去,劉光才緊緊跟隨。馬夫把莊虎臣的伊犁雪青馬給牽了過來,前幾天騎的那匹洋馬氣力消耗過大,現在還沒養過來膘,暫時不能用,就又騎了原先的這匹。


    莊虎臣飛身上了戰馬,扭頭叫道:“劉軍門,咱們現在去看看方軍門。”說罷,打馬揚鞭就跑了出去,其他人也是解開栓好的戰馬,跟在他的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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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友升的大帳裏擠滿了人,有各營頭的營、哨官,還有幾個大將。古明阿擺手把醫官叫到了帳外,壓低聲音問道:“方軍門怎麽樣?”


    醫官無奈的搖頭道:“大人,給方軍門準備準備吧。”雖然他沒說準備什麽,但是傻子也能聽出來,是要準備後事了。


    古明阿也搖了搖頭,又鑽進了大帳。


    方友升不住聲的問:“大人來了沒有?我要見欽差大人。”聲音雖然含糊,但是勉強也可以分辨。


    古明阿道:“方軍門,您別急,欽差大人和李鎮台去靶場了,劉軍門專門跑去找了,估摸著馬上就到了。”


    外麵傳來莊虎臣急切的聲音:“方軍門怎麽樣了?”


    方友升叫道:“是欽差大人來了嗎?”聲音已經劈裂了,帶著喉嚨裏的喘氣聲。


    莊虎臣一進來,大帳裏的人自動就讓開了道路,莊虎臣到了方友升的床前道:“老軍門好點了沒有?”


    方友生憔悴的沒有半分血色的臉上浮現了笑意,枯瘦的手抓住莊虎臣的手,再也不鬆開了,然後喘了幾口氣道:“我想和欽差大人說說話。”


    其他人一聽,都識趣的走了出去,帳篷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方友升慘然一笑道:“大人,我是不行了,不能再看大人殺賊了。”


    莊虎臣勉強的笑道:“老軍門說什麽呢?您受了那麽多次傷,哪次也比這回嚴重,不也都沒事兒?我還準備過些年等老軍門辦八十壽宴的時候討杯酒喝喝呢!”


    方友升努力的搖了一下頭道:“大人不用寬我的心,老了,早就該死了,能死在戰場,是福分啊!我和我那五百竿軍的兄弟,終於這次聚齊了,他們都等著我呢!我也該陪陪他們了。”


    莊虎臣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方友升淡然一笑道:“大人不必這樣,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都七十多了,死也算善終。隻是有件事情一直掛在心裏,不說出來死不瞑目啊!”


    莊虎臣努力平靜著情緒道:“老軍門有什麽隻管說。”


    方友升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又呼呼的喘了半天氣,才用低沉的聲音道:“十幾年前,我和馮軍門在鎮南關好不容易打敗了法國人,我手下五百親兵,都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我看著就象兒子、兄弟一般,結果隻活下來二十七個,當時我既難受可也高興,畢竟是打贏了,可說什麽也沒想到,最後居然弄個割地賠款,勝了比敗了還不如!我是灰心了的,本以為就這麽老死就算了,沒想到七十了,還能為朝廷立功!死也笑著死了,可是我就怕又弄成了當年的樣子,打贏了還是打敗的下場!大人,你說,咱這次還會割地賠款嗎?”


    莊虎臣看他眼神裏滿是期望,本想說幾句假話寬寬他的心,可是對著老頭渾濁的眼睛,卻又實在說不出口了,沉吟了一下,歎了口氣道:“方軍門,現在是舉國皆敗,洋人占了半個中國,就算咱們這裏打的再好,也是不濟事的,隻能是在最壞的局麵裏爭取最好的結果吧!”


    方友升的眼睛又黯淡下來,幽幽的長歎了一聲。


    這一聲裏包含了多少無奈,多少辛酸,多少壯誌未酬。這一聲歎讓莊虎臣的心都似乎被掏了出來,空落落的疼。


    莊虎臣握著他粗糙而枯瘦的手道:“老軍門,我雖然沒本事現在就把洋人趕出去,但是您放心,我在這裏發個誓,如果十年內,不能收複失地,不能把那些混帳條約給廢了,那就讓我被天打雷劈,萬槍穿心而死!”莊虎臣舉起右手,平生第一次莊重的發出了誓言。


    方友升又是咳嗽了半天,方道:“大人不必這樣,我信大人!大人是真豪傑,我方友升能在有生之年追隨大人一場,真是幸運啊!”然後,他擺了擺頭,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道:“大人,我枕頭底下壓了個東西,大人你拿出來。”


    莊虎臣疑惑的在他枕頭下一掏,還真有個一寸見方的銅牌,上麵被磨的幾乎看不出來是什麽圖案,隻是隱約覺得象是一隻鳥。


    方友升看見這個東西,似乎又來了精神,喃喃道:“大人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莊虎臣茫然的搖了搖頭。


    方友升道:“這個是我們竿軍龍頭的信物,我就是這一代的龍頭,現在我把他交給大人了。”


    莊虎臣瞪大了眼睛,驚奇道:“方軍門是竿軍的龍頭?”


    對於竿軍,莊虎臣在軍事雜誌上也有所了解,他們號稱是“中國的廓爾咯軍團”,他們有和廓爾咯人差不多的生活環境,都是山區出來的,而且有差不多的性格,沉靜而聽從指揮,也有差不多的地域文化,好勇鬥狠。當年跟著曾國藩的“虎威營”那可是經曆二百餘戰無一敗績啊!後世裏,以竿軍為主的一二八師和日軍的第六、第八師團鏖戰,傷亡四分之三,猶自死戰不退。不到一萬戶人家的鳳凰鎮一戰就多了三千寡婦,家家掛白幡,可是沒過幾天,又有新兵上了前線。前幾天的戰鬥,莊虎臣也聽說了,二十多名竿軍的軍官全部戰死,沒一個慫了的。好彪悍的竿軍啊!


    方友升擠出了一絲笑意道:“大人憑著這個,到了湘西,無論苗漢都要聽令,多了不敢說,招個三五千人那是沒問題的,莫小看了三五千人,都是從小就練就的好把勢,槍打的好,刀也耍得,訓練個幾個月,就是精銳。當年要不是靠著五百竿軍的兄弟,我早就死在法國人手裏了。後來打完法國人,我就再也沒招一個竿軍進兵營,打贏了又能怎麽樣?別讓這些孩子跟我遭罪了!現在我把竿軍就交給大人了,我相信,跟著大人,他們能殺出咱們中國人的威風來!”老頭說著,灰暗的眼睛裏居然有了光芒。


    莊虎臣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拉著方友升的手,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默默的任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方友升看著他,笑道:“大人不要這樣,我們竿軍既然當了兵,吃了糧餉,死在軍中就是最好的結局。比起那些打長毛、撚子死的弟兄,我比他們值,起碼我殺的不是中國人,是犯我中華的洋鬼子!”說話聲音居然也高了起來,臉上一陣潮紅。


    莊虎臣把那塊銅牌攥的死死的,哽咽著點頭道:“老軍門是英雄!竿軍都是好樣的!”


    方友升又道:“等我死了,把我就埋在娘子關,我要看著大人殺鬼子!”


    莊虎臣流著淚道:“老軍門,你不會有事兒,等你傷好了,咱們並肩戰鬥!”


    方友升笑著道:“可惜,我是不能再去殺鬼子了,大人替我殺吧!”


    莊虎臣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眼淚控製不住的刷刷落下,流裏滿臉。


    方友升突然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對著外麵高聲叫道:“竿軍的兄弟,左相爺,你們都來了!你們等著我!咱們一起殺鬼子去!”然後,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莊虎臣驚呆了,晃了晃他,見沒反應,急忙叫道:“老軍門,老軍門!醫官,醫官!”


    外麵的人都衝了進來,醫官推開人群,翻了翻方友升的眼皮,搖頭道:“方軍門已經去了。”


    屋子裏都在叫道:“老軍們!方軍門!”


    “哇”的一聲撕心裂肺哭嚎驚動了大營眾將,大家回頭一看,隻見那個不管多危急的時刻,都能給大家帶來信心的欽差大人莊虎臣一個人蹲在帳篷的角落裏哭得象個孩子。(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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