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關下的炮聲隆隆,山穀外麵也聽的清楚。兩千多健銳營和神機營的旗人大爺,加上四個營頭武衛後軍的甘肅兵,正懶散的看著義和團的拳民挖戰壕。八千人挖幾道溝,那真是不夠幹的,一天的功夫,就大致有了樣子了,現在隻有小部分的人在修修補補,一大半都開始布設鐵絲網、鹿砦這些障礙物了,格林炮、山炮的陣地也基本都弄妥當了。還是老一套,三道戰壕,和山穀裏麵的布置大同小異。


    “聽聽,裏麵又在打炮了!”一個年輕的旗人興奮道,看他的裝束不過是個參領的職務,腰裏卻纏個黃帶子,應該是個宗室、覺羅什麽的。


    一個蘭州口音的軍官打著哈欠道:“娘的,一到飯點就開炮,吃頓飯都不消停!又沒人娶媳婦,弄這麽熱鬧做球的!”


    “不知道裏麵的洋兵怎麽樣了,修理安生沒有?欽差大人怎麽了,對這些老毛子也太客氣了,一頓大炮,什麽事兒都沒了,還非要抓個活的!娘皮的,賞格又升了,一個活的一百兩!咱旗人爺們在外麵喝風,你們甘肅人發洋財!覺羅爺,你說說,這算個什麽道理?這大清還是咱們旗人的不?”又一個旗人的軍官滿臉的鬱悶道。


    黃帶子覺羅撇嘴輕笑道:“聽說這些甘肅綠營的兵,都是跟著欽差大人打過山西那些土財主秋風的,人家是自己人,咱們現在,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都成了小媽養的了!”


    甘軍的軍官不服氣道:“你們旗人落草就有份錢糧,鐵杆的莊稼,汗澇保收,我們這些人,不弄幾個回家不得餓死啊?自己不吃,老婆孩子也得吃飯呐!再說,他們綠營有好處,我們這些甘軍的兄弟不也什麽都沒撈著?雖然都是甘肅人,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什麽鐵杆莊稼?扯淡吧,一個月二兩銀子幾斤老米,旗人不能做生意,不能種田,都他娘的快窮死了!當官的還好點,咱們這些大頭兵,家小都養不活!”一個旗人兵勇不忿道。


    “這洋人的先鋒被咱們圍了,那洋兵的大隊怕是該來了吧?”


    “誰知道呢,也他娘的怪了,都兩天了,就沒見一個洋兵的影子,哪有前鋒比大隊人馬先到好幾天的?”


    “也不知道裏麵打成什麽樣了,要不,放隻信鴿問問山上把守小道的兄弟?”


    “你找死啊?讓大人知道還不扒了你的皮!”黃帶子覺羅笑罵道。


    “壽元,你裝什麽大個的?放個鴿子屁大的事情,也用得著擺個譜?”旗人們平時都是打鬧慣了的,又都是在軍中,也就沒個尊卑上下了。


    黃帶子覺羅壽元,拗不過大家,隻好寫了個紙條別在信鴿腳環上,一抖手把它放了出去。


    不多時,信鴿飛了回來,一群人都圍上去看。


    看完紙條,這些人既是興奮,又是豔羨。打敗洋兵固然是好事,可領賞錢的不是自己,還是有些不爽利。


    壽元是這些心裏不爽的人中最不爽的一個,好好的一個覺羅,雖然隻是個遠枝,可畢竟也是舒爾哈齊的後人,半拉子鳳子龍孫。老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居然在戊戌年被翁同鉌攛掇著,跟康有為這些人搞到一起鬧變法,結果世襲的輔國將軍到了自己這裏就成了三等輕車都尉了。更可氣的是,連個官也鬧不到,家裏賣的就剩下一座空大宅了,實在沒招,連哭帶求的,算是走了振貝子的門路。好歹這位貝子爺念在當年一起在宗學裏,尿老師一硯台的情分,給他在健銳營謀了個差使,這才有了一家的嚼裹。


    打仗這事兒,兵凶戰危的,可不是玩兒的,尤其是這阻擊洋兵大隊的活計,更是危險重重,還不知道有命回北京城沒有。咳,北京城現在還有什麽可回的?那裏到處是洋兵,回去不是找死?家小倒是都跟自己逃出來,就是不知道老宅子怎麽樣了,別被這些洋兵給燒了啊。還打個什麽勁兒啊,趕緊議和才是正題兒!不知道這聯軍的援兵什麽時候到,這傻等著更急人。


    壽元這裏急,還有比他更急的,前方二十裏的地方,回回營三百多人,正在百無聊賴的吹牛談天。戰馬都拴在了旁邊的樹上。娘子關打的火熱,這裏早就聽說了,綠營的兵這回財可發大了,人家過幾天就能往家送金條了,可自己這些人,連根稻草都沒弄到手。


    欽差大人的將令是讓自己帶馬隊阻截聯軍的輜重,可是洋兵都過去兩、三天了,糧草的影子都沒見著,聽說山穀裏的仗快打完了,自己這裏都要閑死了。比自己大了二十四歲的哥哥馬福祿死在了正陽門,至今屍首都沒找到,這回家怎麽交代?哥哥一手把這裏拉扯大,說是兄弟,但是跟親爹也差不多了,眼看齋月快到了,家裏要是知道哥哥戰死,這個節還怎麽過?


    “大人,咱們還在這裏傻等著?家裏都指望咱們兄弟弄幾個錢,炸饊子過節呢!”幾個當年跟著馬福祥兄弟在河湟打過仗的老兵壯著膽子問道。


    “軍令如山,不等著能幹什麽?”


    “欽差大人也是說嘴,眼瞅著仗都打的差不多了,那些綠營的這次領賞錢領的手軟,咱們兄弟一個大子也撈不著,什麽欽差行轅的親兵,說說罷了,還是沒把咱們回回當自己人!”老兵滿臉的不忿,說是老兵,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六、七的模樣。


    “老憨,你扯什麽淡?滾,滾,老子正煩著呢!”馬福祥沒好氣道。


    “我憨哥別的不敢說,殺洋毛子,我還不服誰,這下好了,一個錢弄不著,家裏的死婆娘還不知道怎麽罵大街呢!”老兵憨哥嘴裏絮絮叨叨著耷拉著腦袋走了。


    突然,山邊的樹上有人高叫一聲:“馬大人,有軍鴿飛過來了!”


    “噢,有事兒了!”馬福祥情緒為之一振。


    馬福響把中指放到口裏,“籲`````籲`````籲”的兩長一短三聲口哨,鴿子乖巧的落在他的手裏,打開腳踝上的竹筒,馬福祥嘴角挑出一絲冷笑。


    “大人,是不是洋兵來了?”


    馬福祥微微一笑道:“嗯,是洋兵,來的是東洋小鼻子!小日本鬼兒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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