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天亮的特別早些,不過是四更天的光景,東方就泛起了魚肚白,第一抹的霞光在遙遠的天際映出鮮血淋漓的絢爛。


    “你他娘的什麽玩意,搞什麽飛機!你們試驗粒子碰撞,關我鳥事?把老子送到這鬼地方,洋鬼子,我操你姥姥!”一個穿著天青色長衫,罩一件寶藍色湖綢馬褂的年輕人對著天空破口大罵著。這個人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身材大約五尺七、八寸,寬闊的肩膀,白皙的麵龐,飛揚入鬢的翠眉,挺峻的鼻梁,粗大油亮的發辮,再配上胯下這雄壯的伊犁雪青馬更使這個年輕人顯得卓爾不群。但是這粗鄙不文的髒話、俚語卻使他的形象被大大的破壞了。


    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看起來非常普通憨厚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兩丈遠的地方,皺著眉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少爺的痰氣又犯了!總是說些讓人聽不懂莫名其妙的瘋話,這可怎麽好?”


    “少爺,咱們回去吧,你已經出來一夜了,再不回去,少奶奶該擔心了”憨厚的男人輕聲的提醒著。


    “那個婆娘會擔心我?她恐怕是擔心我為什麽不早死吧?”年輕男子憤憤不平道。


    “其實,其實也不能都怪少奶奶,少爺原本也太,太那個了~~~~”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被稱為少爺的年輕人,氣哼哼的一馬鞭抽到旁邊的老榆樹上,把樹皮扯下了一大塊“這他娘的能怪我嗎~~~~~~~?”他也好象有難言之隱。


    “少爺,您還是回去吧,這些天兵荒馬亂的,你看看這個村子,連個人影都沒了,萬一咱們堡子裏有什麽事兒,少爺您不在,沒人能拿主意啊!”中年人用哀求的語調說道。


    “趙叔,你先回去,我心裏憋悶的慌!”


    心裏不憋悶那是不可能的,當終於在最初的慌亂中平靜下來,可以冷靜的接受自己已經穿越了這個不合邏輯但是卻又鐵一般存在的事實以後。虎臣就開始對著麵西洋穿衣鏡照了又照,眉眼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說有什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這個身體是他十八、九歲時候的樣子,隻是那個時候,他是留著板寸的,而現在則是有根又黑又長的辮子,辮子上還惡俗的綴著蘭花,一股刨花頭油的味道讓自己想反胃。


    毫無疑問,自己是穿越了,身高沒變,相貌沒變,居然連名字都一樣,就連自己屁股上的那塊青色的胎記都沒變,這具身體除了比自己年齡略小了幾歲以外,根本就沒什麽區別,壓根就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這讓他徹底相信了人是有今生、來世的,但是身份卻迥然不同,自己當年是個不出名的小策劃人,而現在則變成了個臭名昭著的惡少。


    在榆林堡,莊虎臣那絕對是頂風都能臭十裏的名字。光緒十一年那個幾乎就沒見過幾次麵的四十三歲的爹在台灣被法國人的炮子打死了,留下一個續弦的太太和三歲多的獨養兒子外加十幾個姨太太。莊虎臣的那個當年才二十一歲的精明強幹的媽,眼淚還沒擦幹就帶著一身的熱孝幹淨利索的把家裏那十幾個狐狸統統都掃地出門了。任憑她們哭喊叫鬧,抹脖子上吊,隻是視而不見。寡母帶著個兒子,難免就嬌縱了些。


    三年前,他的能幹的娘貪涼吃多了冰敗李子,發了痢疾,在床上哩哩啦啦的拖了四個多月,人參、鹿茸當羅卜、幹菜吃,四九城的名醫更是請了無數,一個個說著摸棱兩可、莫測高深的話,藥引子更是一個比一個奇怪,什麽經霜三年的甘蔗、雙胞胎的蟈蟈、牆根老尿泡過的油豆腐皮,可是最終也沒中了用,最後還是瘦成了一把柴火,悄沒聲的死了。


    死了娘以後,他更是沒人能管,家裏趁幾個糟錢兒,再加個什麽功臣之後的虛火,如果放在天子腳下北京城旗人紮堆,滿街黃帶子的地方,哪怕是天津、上海這樣華洋雜處的地界那是任嘛不算,但是在榆林堡這個屁大的地方可就成了一霸了。


    雖然他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大的惡行,隻不過就是沒事的時候在大街上尋釁生事,吃別人個生瓜梨棗不但不給錢,動不動還把別人的攤子給掀了。到飯館吃飯十幾個人一人一張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占滿了,一人一盤兩個大子的花生米從清早喝到天黑,酒還是自己帶的,美其名曰“照顧你生意”,連著喝個十多天,逼的掌櫃的非要請他的客,想給他倆錢把這些瘟神打發走,偏偏他還不收,虎著個眼睛:“小爺是沒錢還是怎麽的?你把小爺當成吃小鋪的青皮了?拿著,我們今天吃了你十四盤花生米,一盤兩個子,一共是二十八個大子,爺給你三十個,多兩個算是賞錢!明天一早爺還來!”掌櫃的看著手裏的這三十個大子,哭笑不得,心道:“三十個銅子?還不夠我租這鋪麵的房錢呢!”一直鬧了十多天,有這些混球天天守在這裏,哪裏還有人敢來吃飯?正當掌櫃的心灰意懶準備關門上板,收了生意的時候,他們卻覺得玩膩味了,再也不來了,尋其他的耍子去了。有時候調戲大姑娘,小媳婦,甚至還鬧出什麽搶親的把戲,那也不過是把這些驚慌失措的女人嚇的在街上哭天抹淚,然後一群人哄鬧著呼嘯而去。


    按照莊虎臣在二十一世紀學的心理學的角度看,這個清朝末年留著個辮子,也叫莊虎臣的家夥,應該是典型的心理空虛找刺激而已,算不得什麽,可是在這個年代,就是過街老鼠了,這個時代講究壞事隻可以做,不可以說,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象他這樣肆意的胡鬧,那就真的是神憎鬼厭。


    趙叔看著愣神的莊虎臣,隻是覺得他的眼神裏說不出來的寂寥,讓他一陣辛酸。


    “少爺,小兩口那還不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我看,少奶奶也是一時的氣,過一段時日也就好了,您還是回去吧,萬一那些拳匪再來鬧事,您不在,堡子裏可就沒了主心骨啊!”趙叔苦苦的勸道。


    莊虎臣仰頭看看已經發白的天空,無奈道:“好吧!回就回吧!”說罷,又不甘心對著那無辜的老榆樹狠狠的抽了幾鞭子,兀自覺得不過癮,拔出腰間的短火銃對著天空就放了一槍。


    “咚”!的一聲巨響,將不知隱藏在什麽地方的烏鴉驚起了幾隻,“撲棱棱”的拍著翅膀,“呀呀”叫著飛向了空中。


    “啊~~~~”遠處隱約傳來幾聲尖叫聲,好象是女人特有的嗓音,仔細聽來,還有若有似無的哭泣聲。


    “少爺,那邊好象有人啊!”趙叔提高了警惕。


    “走,過去看看,這裏被拳匪和亂兵禍害了好幾趟了,怎麽還有人沒跑?”年輕人把眉頭擰成了個“川”字,打馬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奔去。


    “少爺,咱回吧,別管這些閑事了~~~~~~~”趙叔的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已經催馬跑出了十幾丈了,他隻好也對這馬屁股抽了一鞭子“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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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光禿禿的土坡下麵,一群蓬頭垢麵的難民躲在草叢裏瑟瑟發抖,看起來,剛才的槍聲把他們嚇著了。


    兩個穿著肥大的黑色舊土布褂子的年輕女人,哆哆嗦嗦的想往坐她們身後的那個瘦弱、蒼白的男子懷裏鑽,但是那個男人毫不客氣的把她們推開了,隻是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那個騎在雪青馬上手持火銃的年輕人。


    所有人都在沉默,一個老年婦人引起了這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的注意。她穿著半新不舊的深藍色夏布褂子,舊淺藍色褲子,青色新綁腿,盤羊式的發髻罩著黑色魚網包頭,上麵還插著根銅簪子。


    “咦?這個老太婆怎麽這麽眼熟呢?我在這個世界好象沒什麽熟人吧?”年輕人心裏泛起了嘀咕。


    “這位爺,您打算幹什麽啊?”一個混合著沙啞和尖利,如同被閹割了的雞一般的聲音。


    年輕人望著這個走到他麵前的中年人,他長長的驢臉,佝僂著腰身,滿臉的灰塵掩飾不了長期油脂吃多了以後冒出的紅光。他樣子很普通,普通到扔到大街上都不好找,但是又太顯眼,顯眼到隻要聽過他一句話,那他的聲音就讓你永遠無法忘記。


    “啊,是啊,我沒打算幹什麽,你們是什麽人?”年輕人收回漂浮的思緒,再次仔細打量這這群人。


    “這位爺,我們是小買賣人,現在京城裏鬧洋兵,沒辦法,逃到鄉下避難來了”閹雞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年輕人的眼光總是不自覺的被那個老太婆吸引過去,而那個老婦人也在打量著他,她的眼睛裏混合著疑惑、緊張和一絲恐懼。“這老太婆看起來實在是太眼熟了,莫非她象我一個熟人?那她到底象誰呢?”


    “這位爺,您到底打算怎麽著?”那個聲音象閹雞的男人看著那年輕人手中的火銃,疑懼道。


    年輕人環顧四周,看看這十幾個穿著和直隸普通百姓全無二致的難民,但是他們每個人的皮膚都太白淨,雖然一個個風塵仆仆,但是怎麽看都不象平頭百姓的樣子。


    “噢,不要緊張,隻是剛才聽見你們有些響動,就過來看看!”年輕人收起了槍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可就放心了,剛才還以為遇見土匪紅胡子了呢!”聲音閹雞一般的中年男人長舒了口氣。


    天已經漸漸亮了,馬上的年輕人抽了抽鼻子,心道“這人的聲音不男不女的真是古怪,嗯?他身上怎麽還有股子陳年老尿的騷味?”再仔細看了看這張長長的驢臉,上麵有幾顆不太顯眼的白麻子,再看看下頜居然沒有胡子,而且喉頭也沒有突起,突然心頭一凜:“莫非這廝是個太監?”


    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下,他仔細的看了看這些人,心裏有種莫名的興奮“我認出來了,就是她,慈禧!那個瘦得快倒了架子的男人肯定就是光緒了,這個驢臉的就不用問了,遇到了他們,到底是運氣來了還是我莊虎臣的災星到了?”一種交織著興奮和驚慌的心情在胸膛激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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