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郊那一處荒廢了有些年頭的楚氏宅院中此時卻是屋燃著並不明亮的油燈,在這漆黑的夜色下無端端為這破敗宅院添了幾分令人心悸的陰冷意味。


    身處便正是江南楚氏世子楚圖,他微眯著眼睛看著那搖曳不停的火苗,盡管神情依舊冷漠,但這昏黃的油燈總歸是為他勾勒出了幾分柔和意味,這讓始終跪在他身前不敢出聲的飛騎營大將軍楚顯大為驚詫。要知道,從前的公子無論居住在何處,那伴隨著他的肯定是以黑布罩起來的窗戶以及根本不允許任何光線入內何曾見過公子主動點燃過油燈?


    “都辦好了?”輕聲問著,楚圖依舊冷靜淡漠,似乎根本不知道他這兩日所做下的那些事情,已經是讓原本風平浪的京城再一次掀起了陣不小的風浪。而他江南楚氏針對京城那些權貴世家的姿態,更是引起了京城各方麵的關注,幾乎所有人都是以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在期待著這個早已淡出京城的龐大世家遭遇一次徹徹底底的馬失前蹄。


    並沒有鎧甲在身,反而乃是一身黑衣勁裝的飛騎營大將軍楚顯微微垂,剛毅的麵上隻有一味的恭謹平靜:“依公子吩咐,與韋氏叛逆勾結的書信罪證盡然藏於岑府那位少爺暗地裏買下的小院中。隻等公子吩咐,屬下有十分把握可將那位少爺打入萬劫不複,甚至於現如今的吏部尚書岑羲也難逃幹係!”


    楚圖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懷楚顯的辦事能力。至於這一夜他所吩咐楚顯辦的事情,便正是他先前所擬訂下的計劃針對岑府所做地事情。那些權貴少爺們擒下柳傳昌等人所用的手段乃是栽贓陷害,同樣的,楚圖所做的卻也正是栽贓陷害,隻不過他的手段卻實在比那些少爺們來的更要毒辣,栽贓陷害的罪名也絕對是任何人都不能輕易承擔。


    依舊是那副冷漠地神情,根本沒有半分在明日將要徹底將堂堂吏部尚書打落塵埃的半分緊張以及興奮,就好象這麽一件絕對的驚天之事在他眼中仍然是微不足道。他收回了視線,不再凝視著微弱地火苗,隨意看了眼楚顯這位京城炙手可熱的新貴將軍道:“起來吧,現如今你要清楚的身份。”頓了頓,也不待楚顯有任何反映,他再道:“日後這等事情,你不可親力去做,交代下去便是。”


    楚顯跪地紋絲不動,以前的那個萬騎營小小校尉也好,現如今的飛騎營大將軍也罷,對他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多區別,在他心裏始終都隻有一個身份,便就是楚圖手下地死士。


    “這些事情還是屬下自己來做比較放心。”那張沉寂並無分毫情緒的麵上反常地浮現了些猶豫的神色,他抬頭看了眼公子,似乎是在掩飾著某些情緒:“公子,您要知道,如此一來您得罪地恐怕便不僅僅是那些所謂的京城權貴,更有可能牽涉到太平公主殿下。為了那少年,屬下擔心……”


    “擔心我楚氏在京城再無立足之地?甚至殃及本來就不是太過牢靠的江南道?”楚圖接下了楚顯並不敢說出地話,與此同時,他的眉頭也不著痕跡地皺了起來。這個時候他才轉過身來,認真的打量起了他手下如今最得勢同時也是追隨了他時日最長他最信任地一名屬下。


    楚氏死士是沒有思想的,他們所應該存在的思想隻是一味的聽從吩咐。以往的楚顯便是如此,奮不顧身而為當時的臨王李隆基打開城門成就除韋後一事時的楚顯也是如此,可此刻,似乎已然身為飛騎營大將軍的楚顯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楚顯了,他有了思想,學會了思考,這對一名楚氏死士來說絕對是致命的。可對飛騎營大將軍來說,卻又絕對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若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來做這飛騎營大將軍,那肯定是做不了幾天。


    因此。楚圖並沒有因為楚顯地質而不快。相反。他地唇角有些複雜地情緒。似乎是欣賞讚同也似乎是遺憾。他看著楚顯。知道對方僅僅是在關心著他地安危而不可避免地忽視了那少年。這也是正常地。因為楚顯地效忠對象隻有他。也始終隻能是他。


    “你要記得我們地今日是誰給地。雖說他做地那些事情也是因為他須要我們。可畢竟我們地一切都是他給地。再。當初我們接近他。本身便存著那些極有可能拖累他到萬劫不複地目地。”淡淡言語自楚圖薄唇緩緩吐出。雖然語調平靜不複。但卻仍是讓楚顯聽出了其中地認真與嚴肅。


    這讓楚顯下意識地便將頭垂地更深。他這時也終於意識到在公子心目中那少年地分量究竟是何等地重要。所以他惶恐。沉聲言道:“屬下該死!”


    “那時。我與他有過一個交易。我給他現在。換他給我將來。可卻實在不曾想到居然是他先給了我將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讓我給他現在。已經拖地夠晚了。我又如何敢去懈怠?”或許這僅僅是楚圖地自言自語。他揚起地嘴角有幾許自嘲。也有幾許歎服


    多地卻是楚顯這一輩子都不曾見過地感動。


    江南道那少年所做地那些事情。楚圖從來沒有表現過太多地感激或感謝。但他心裏卻實在不曾有一日忘過那少年為他所付出地諸多凶險。


    ……


    一番沉寂之後,楚顯收起了憂慮的心思,他知道了那少年與公子之間的關係,當然也會在心中做出某些決定。整理了罷這些心思之後,楚顯又道:“還有一事,先前大人曾派高不危來過,說是公子動手時朝廷會另有一人配合公子。”


    楚圖愕然,實在是未曾想到他居然還會主動攪和進來,這件事情在他這些手段安排之下,早已是無比的凶險,隨時都有可能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傷,即便他身為江南楚氏世子也敢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可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他卻依然是選擇了與他共同麵對!這讓楚圖在這一時間裏泛出了不少對那少年地輕視。


    “還是一如既往的婦人之仁啊。”將眼睛眯的更緊,楚圖那刀削的麵龐隱隱透露出絕不曾出現在他臉上過的笑意,盡管勉強。


    他喃喃再道:“又是擔心會連累到我?難道你就不能讓我自己真正的為你做一件事情?就當作是我對你做的那些事情表示一下都不行?”


    楚圖早便說過,長安道上地那件事情由他一人來處理便可,在他應下張宏之時便已經是在考慮著通過這件事情來讓那些將來可能成為張宏仕途上絆腳石的權貴世家們統統沉寂,所以他刻意將此事做大了些,所以他顯得不夠理智顯得不自量力,在他本身在江南楚氏還不是根深蒂固之時做出了足以攪動整個京城局勢的這件事情。


    他地本意當然是希望利用他現如今所掌握的來為張宏做一些事情,他的本意當然是不希望張宏來參合到這一件事情裏的,他的本意也當然是由他一人來承擔這些事情。可他哪能想到在張宏第一時間察覺到這件事情地凶險不同尋常之後,便悍然選擇了直接介入,根本沒有與他商量,也根本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想到這一點,楚圖緊握了拳,既然已經如此,那他隻能放棄以往地那些不夠自信,轉而以一種絕對會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姿態來麵對這一件事情。


    屋內,昏黃地油燈跳躍的愈頻繁,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然而,任他屋外夜色再如何的清涼如水,卻始終不能將這一燭隨時可能熄滅地油燈歸於黑暗。


    …


    楚圖的那些心思,當然瞞不過張宏,其實在張宏最初得知楚圖直接將矛頭指向了京城那所有地權貴世家,而不是仗著他江南楚氏世子的身份去欺壓那些個紈絝少爺時,便已經琢磨到楚圖是在試圖通過這件事情為他掃清那些日後可能存在地障礙。這麽一來,張宏當然也知道楚圖動手的方向肯定是岑羲岑府。


    原因很簡單,楚圖也知道當初的那個太平公主府席清客現在的朝廷正三品大員吏部尚書岑羲正是當初平康坊一事的幕後主謀,而牽涉到了岑羲,那勢必也會順帶牽涉到太平公主殿下,畢竟岑羲是太平公主殿下絕對的嫡係。


    太平公主殿下這個堪稱妖孽的女人有多大能量張宏自然不會懷,楚圖鋌而走險試圖對付岑羲那會為江南楚氏帶來怎樣不可收拾的局麵也不難想象,更何況楚圖這個世子身份還不是那麽的牢靠。因此,便也決定了單以楚圖一人絕對不可能來麵對此事。


    太平公主殿下會看在張宏麵上不追究楚圖的幾率有多大,張宏不會去賭也根本不敢賭。他隻能將他也置身此事之內,或許這樣能夠讓太平公主可以心慈手軟一些。再加上平王李隆基殿下,皇帝陛下對張宏的態度,總歸是讓張宏沒的選,不能猶豫。


    當然,這些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楚圖乃是張宏這一世所認定的少數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朋友,很奇妙的字眼,到底這所謂的友誼究竟是否具備存在的價值,張宏目前並沒有深想,他隻是知道他身邊的這些人,除了那個亦友亦心腹的黃不學,便就隻剩下了高不危與楚圖,甚至範慎也隻能算作半個,而這便也注定了張宏不會輕易讓楚圖孤身犯險。


    這所有的一切,便最終導致了他二人現如今騎虎難下的局麵。


    ……


    一大早,張宏陪阿娘,葉嬸玉兒等人用罷了飯便徑自走回了書房,他心中的那些擔憂波濤始終被他以習慣性的從容掩飾的很好,不過雖然如此,在他一人安坐書房內時依舊是不能自抑的期待著。


    這便讓公孫蘭在一早步入張宏書房繼續那每日樂此不疲的調侃時罕見的看到了這個一向從容像是不懼任何事的可怕少年郎正是愁眉不展的坐在那處握筆不動,無比憂慮自言自語著:“今日,絕對是至關重要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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