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這時麵前的這少年,玉兒的小弟名喚葉天,其實說來葉天這個名字倒還是他初生下來時張宏那未曾過世的父親所取,僅僅是由宏,天二字,當可看出那時張宏的父親對這兩個孩子抱著怎樣的期望。(.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葉天八歲那年,葉父不堪勞累撒手人寰,隻是留下葉嬸一人獨自拉扯那時仍為孩童的葉天姐弟二人,其中艱辛絕非常人所能想象。可即便葉嬸一家也是如此困頓,在這些年葉天逐漸成為少年,玉兒也可做些家事時,葉嬸依然時常接濟著猶自苦讀的張宏一家。這種種溫情,以及阿娘的諸般疼愛,卻也都是促使著張宏一路攀爬處於每日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這等生活下最原始的動力。


    所以若說這時的少年張宏的確已由初回唐時蓬勃且有著誌向的少年漸漸墮落,蛻化為日日勞心算計他人,腹黑且狠辣的卑鄙小人,那也可以斷言這些他舊時所居的溫情,便是他心中最為柔軟,也從來不敢忘卻的善良之處。


    葉天七歲那年,比他年長一歲的張宏步入貧寒之處的那間學堂,而也在那一年,葉天曾經滿是羨慕期待的與張宏言過,來年他也會入學堂。可誰能料到這苦難世間的旦夕禍福?在葉天說完那話的第二年,葉父便過世。所以自葉父過世的那日起,葉嬸便徹底斷絕了葉天的學堂夢,甚至是葉父忌日未過葉嬸便帶著不過八歲的葉天學習下地勞作,這其中葉天的埋怨,葉嬸的迫不得已,顯然並非幾言可說。葉嬸太過無奈,她還有一個玉兒需要撫養。


    葉天十二歲那年,無論他再如何的哭嚎再怎樣的懇求,葉嬸也終是狠下心來將他送往長安道上一家酒樓作為小廝好補貼家用。故而事實上也可以說,在張宏過往的那年裏,他請先生的許多學費其中也有葉天的薪勞。


    可即便如此,對於葉嬸固執且不可理喻的偏心。葉天也從來未曾記恨過,這質樸地少年甚至在作小廝的那年裏不止一次的帶著他八歲那年羨慕的眼光對張宏說,要他放心,家中還有他這個小弟。


    所以,這時看著麵前驚顫而跪在地上,口齒間也是微微顫抖而說著那日之事的葉天。莫要說恨,便連任何一點細微的責怪張宏也不曾有,不敢有,他深知他沒有半分資格來責怪這一質樸地且仰慕著他的少年。


    之所以依舊這般冷顏麵對這少年葉天,僅僅是張宏擔心這一年裏世俗的塵埃會蒙蔽他的眼,作為兄長,張宏不能不在這時將那些塵埃拂去,還這少年一片朗朗乾坤。


    “那日,樓中阿四他們幾個說是帶我出去玩兒。我當時也未曾多想,便隨他們下了樓去一了處我從未到過的地方,那是賭坊。阿四他們常去,我知道,可我去時真的不曾想過要隨他們一起。”葉天哆嗦著嘴唇,稚嫩的臉龐充滿無盡的悔恨:“可是後來,阿四說要去茅房要我替他一把,我推辭了,但阿四卻執意要我替做,並說無論輸贏都與我無關。”


    “後來,我便沉迷了那賭坊。”猶如一頭可憐的小獸。葉天跪在張宏麵前,瑟瑟發抖:“再後來,那賭坊管事地也與我熟絡了起來,時常借些銅錢予我,這般不知不覺間,我實在不知怎能欠下那許多錢來。”


    阿四,賭坊管事。這兩個敏感的字眼由葉天口中吐出,張宏瞬間便把握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可他這時卻不曾點破。依舊是那般沉陰著臉,望著麵前頭也不敢的葉天,開口說話時卻仍然清冷:“站起身來說話!你這雙膝蓋是用來跪天跪地跪父母地!”葉天駭然,隻是雖然起身但麵色仍是慘白。


    “僅僅如此。你便生了歹念將你親姐姐賣入青樓?”強忍著心中悲涼。張宏不敢生出一分地心痛自責之態:“即便你所欠銅錢不少。那我日日派人送來地錢物難道還不夠你那幾日所欠?”


    “不。不是。我不曾將姐姐賣予他人。”似是遭受天大之冤。葉天慌亂而擺手時不知不覺地便迎了張宏那一雙微眯地眼睛:“那賭坊管事地隻是說要看看姐姐。說是有大戶人家尋找婢女。若是姐姐能去。隻須一月便可還清所有欠錢!”


    再也不忍奪眶而出地眼淚。葉天歇斯底裏了起來。哭喊道:“我沒有辦法地。我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地!他們說若是我不還錢。便來拆我地家。拆了家還要向我娘親討債!你說我該怎麽辦?阿四他們早就不見了蹤影。你也享盡富貴再也不要了我們。我又能跟誰說去?!”


    轉身。拭淚。張宏複又轉過身來看著葉天時。臉色發青:“你還不曾說我日日派人送往葉嬸手中地錢物何在!可是被你輸光?”


    “錢!錢!錢!”葉天咆哮著。這少年臉上地猙獰便是高不危也不忍去看。


    “娘親不讓動!娘親不讓動用你這狼心狗肺地兄長所發地善心!”已然失控了情緒地葉天。吐著讓張宏如此心寒心痛地話時。卻猛然而轉身走向牆角那處。在他伸手拿起一把鋤頭時。饒是高不危這等青年。也是麵色大變。急忙站在了大人張宏身前。


    但,張宏卻狠狠的一把將高不危推到了一旁,踉蹌間,高不危險些倒在了地上。


    手持鋤頭地葉天,根本未再去看張宏一眼,隻是狀若瘋狂而走到院中那顆光禿禿的老槐樹下,狠狠的鋤著地。


    當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已然生了鏽的銅錢亮在張宏眼中時,這時的張宏還怎能抑製雙目的濕潤。


    “娘親執意要姐姐去別人家中為奴也不願動用你這等忘恩負義之人所施舍。你說,你說我能怎麽辦?我敢怎麽辦?”狠狠的發泄了一通,葉天這幾日所受委屈,折磨在這一時發泄怠盡,轉而如同一灘軟泥坐在了地上,雙眼潰散,口中猶自喃喃道著:“我能怎麽辦呢?娘親不讓動,我也不敢動,你來說說,我還能怎麽辦?”


    後來的一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自是不必再用葉天來說,騙走了玉兒,那些人當然可以很輕易地將玉兒送往青樓妓院;而葉嬸以及張宏暗中所保護著葉嬸一家地人能夠得知玉兒在青樓一事,自然也是那些存著歹毒之心的人刻意為之。


    緩緩而起身,這時地張宏其實很想很想將葉天這少年抱起來,也很想很想抱著葉天將他這半年來所遭受的全部發泄出來。可是,張宏卻不曾如此做,他的偏執他地固執都不允許他這樣去做。


    況且若是真如此做了,怕葉天這一生也便毀了……


    “起來。”輕輕走到葉天身旁,張宏終於沒有俯身,甚至也根本不曾伸手不曾去看葉天一眼:“作為男人,生來便就是要承受這世間諸般的折磨痛苦,似你這般哭哭啼啼將來如何能做大事?你莫要忘了,你那姐姐以及你娘親還有你這破爛的家。都指望你來撐起!”


    張宏仰頭,有眼淚滑過,滴在葉天的臉上。


    葉天一怔。隨即猛的起身,這比張宏小上一歲的少年,起身時竟然那般高大。


    你放心,那些人造地孽,犯的錯,都由你宏哥哥來一一討還,我會讓他們很後悔,很後悔。


    帶著葉天回到府上時,張宏府上處處可見下人忙碌的身影。即便是張宏跨入府內,也不曾有一人注意到他而上前見禮。不過,這許多人雖然忙碌,但卻也極有秩序,由此可見,富貴這管家是如何的老道。


    “少爺,郎中開了方子,玉小姐以及她那娘親都已無事,主母此時正在陪著玉小姐和她娘親。”作為管家。富貴當然能夠看見張宏,所以他第一時間便趕到張宏身旁。


    張宏點了點頭,卻不曾去看富貴,隻是盯著那少年葉天。看著葉天眼中一片的緊張擔心,而並無一分因這宅院的恢弘所有的沉迷,張宏極為滿意。他這時已然可以斷定,葉天乃是一塊蹼玉,隻是沾染了些許世俗的塵埃。


    顧不得再和張宏說話,葉天拔腿便要向院中跑去。但也是他堪堪抬腳。身後的張宏卻忽然沉聲喝道:“站住!”葉天不解,回頭望向張宏時眼中有疑惑。有怨恨。


    “這些肮髒之事,勿要叫葉嬸知曉,汙了她地耳朵。”冷然看著那幼小的身影,張宏猶自言道:“此事你須謹記。”見葉天點了點頭,張宏嘴角浮現一抹不屑:“再者,這宅院這般大,你可知道你娘親在哪兒?”


    根本不去看葉天那少年眼中的怨恨,張宏轉身向著富貴:“帶他過去。”


    依舊是站在府門前,張宏看著富貴帶著葉天轉身而向後院走去時,像是完全未能察覺到高不危已然站在了他地身旁,隻是向著那幼小的背影,喃喃言道:“恨麽?那便恨吧,或許隻有恨,才能讓你活的輕鬆些。”


    “大人,您在這少年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高不危清冷的聲音自張宏身後傳來:“而這一顆種子,叫作野心。”


    張宏豁然轉身,緊縮的瞳孔中有許多高不危看不懂的意味:“我知道,我本來便很想知道此時這麽一顆微不足道的種子究竟能不能成長到連我也畏懼,驚駭。”


    “大人,您不會畏懼。”浮現在高不危嘴角的,竟然是這身負血仇地青年身上從來不曾有,也根本不可能有的微笑。


    張宏隨後趕往阿娘房內,入眼便可看到已然半躺在阿娘床上的葉嬸正和阿娘在說些什麽,而那受了一夜驚嚇惶恐的玉兒卻正是趴在葉嬸的床上,沉沉的睡著,至於葉天,則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去看葉嬸,隻是由他局促不安搓著雙手時顯得驚慌。


    察覺到張宏走了進來,葉嬸隻是看了她所視若親子的少年一眼,便隨即轉過頭去。她的這番作態自然落在了阿娘眼中,這時已然得知玉兒身上發生了何事的阿娘在轉身時怒不可遏,她心中未來地媳婦隻能,也隻有玉兒一人,隻是看了張宏一眼,阿娘隨即厲聲言道:“出去!”


    張宏訕訕笑了笑,剛要開口去說些話來。但阿娘根本不待他開口,便又是一句出去。這讓張宏實在無奈,但卻不敢有絲毫不予,這一切的過錯,始終是他一人而起。


    “葉天,你隨我出來。”張宏出去前。即便阿娘是那般的言辭卻依舊未能驚起沉睡著的玉兒。


    葉天明顯猶豫著,但見娘親並無阻止之意,而張嬸似乎也懶的理會他二人,所以葉天猶豫罷,終於還是隨張宏走出房內。


    帶著葉天步往後園角落處的那一間房前,張宏背向著葉天,看著那處房間,神色極是掙紮,似乎便連他也不能確定他這般做會為日後帶來些怎樣地意外。或是驚喜。


    “日後,這處將是你讀書習字的地方,過幾日我便會請位先生來府上教導於你。”張宏緩緩言著。不曾轉身,但卻分明知道葉天可能而有的驚疑,故而張宏繼續言道:“不要擔心你這年紀,若是你肯用心,不出五年,才學見識你當可遠勝於我。”


    說罷了這些,張宏這才轉過身來,待他清晰看見此時葉天眼中狂熱及迫不及待後,心中大安。但卻輕皺眉目:“不要操之過急,那於你並無任何好處可言。”也不管那少年是否能夠聽懂,張宏再道:“這幾日你最重要地便是要好生陪在你娘親和你姐姐身旁,勿必使她二人安心。待你娘親能夠下床,我便會將先生請來。”


    葉天微頓,隨即未曾向張宏說話,似是有意便就這般離去。


    “你學成之前,不可出這府門一步。”根本不會介意那少年徑自轉身隻是留給他一個背影,隻是這般言著時。張宏這才微微能懂些黃賈仁那些年地苦處。


    黃賈仁刻意不為黃不學解釋當年他家中那些家事,而造就了現如今集陰險狡詐卑鄙無恥於一身的京中第一紈絝敗家子黃不學。那張宏現下卻也不去為葉天解釋為何當初丟下他一家而獨身去享受那些他們眼中地榮華富貴,能夠造就一個怎樣的葉天,便連張宏也是甚為期待。


    葉天離去後,張宏隨意看了眼一旁高不危眼中的驚愕,而對於高不危的不解,張宏心中知道原因,但卻不去言明,隻是在範慎與韋和二人向著這處走來時。輕聲言道:“不要奇怪我為何會強迫這樣一個滿手老繭。身材魁梧的少年去研讀詩書而不是要他學習武藝。”莫名一聲輕歎,張宏將眼睛放在葉天所離去那處時。傲然言道:“自我府上走出之人,不可能僅僅隻是單靠那雙手間的兵刃保護他所想保護之人。”


    高不危凜然,其實早在他一開始隨在這少年身旁時便從來不敢再將這少年隻是簡單的看做一個少年。回到前院那處臨時議事廳後,張宏一直未曾直接開口說些話來,隻是在他自廳內來回踱步不停時,他眉宇間所流露出來的憂慮卻是讓這三人都清晰可察覺,於是很理所當然的,在這時玉兒已得救,她家中所有人也搬來張府之後,高不危三人都認為這個時候無論張宏想再以何種手段來對付那些欺辱玉兒之人,卻也首先必須得在台麵上將昨夜之事做一個了斷,畢竟,這無任何官職在身地張宏始終是膽大妄為而調用了飛騎營!那麽不管是滿朝文武,還是皇帝陛下,都需要他給出一個交代。


    可很明顯,這個交代不好給,這其中關係到一個度的問題,若是給的交代太輕,則滿朝文武不會允,因為其實張宏昨夜強硬而留在樓中地人有不少都是在京為官之人;而若是給的交代太重,那張宏也勢必會犧牲一些東西,而當此等危機遍存之時刻,根基本就不那麽根深蒂固的張宏若再失去一些東西,那在日後與崔緹,城南王家等人為敵時,也無疑更多了許多危險。


    張宏皺眉沉思踱步時,高不危,範慎三人也安靜的坐在那處竭力而想著能夠既不傷根本也可以湮沒掉昨夜之事的辦法來,一時間內,廳內氣氛極為凝重,顯然都是在憂慮著隨著天色明亮之後而即將會來臨的後果。


    不過。此時無論是張宏還是高不危三人卻也都沒有人會去後悔昨夜的衝動,更沒有人會責怪張宏的失去理智。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三人能夠諒解張宏為何那般衝動,更是因為這廳內的四人自然都是深明事既已發,則後悔無用,須盡快先行解決爾後反思這個簡單但一般人卻又往往會忽視,會分不清主次地道理。


    也便是高不危三人依舊沒有任何辦法稍顯焦急之時。猶自來回踱步的張宏卻突然止住了腳步,在他隨即步向高不危三人時,雖仍凝著眉目,但卻再無焦急之態。


    隨意坐在高不危身旁,張宏卻並非先提昨夜之事,反而徑自對著另一旁地韋和言道:“昨夜我要你率兵前往平康坊,其中用意除了需要兵力之外,你還能猜到一些何事?”


    “小人不敢。”先是恭身自謙了一句,韋和隨後一臉凝重而道:“據小人以為。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了無論再怎樣的內斂卻也終是招來了崔緹等人的敵意,乃至向大人動手,所以大人要小人率兵前往平康坊應是有意將小人放在台麵。震懾那些人。”


    口口聲聲自稱為小人,可見韋和此人謹慎。見此,張宏輕輕點頭,雙目間不掩飾對韋和的讚賞:“不錯,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是這個意思。”頓了頓,在韋和連連恭身時,張宏再道:“可除了這些我還有其他用意,現下不能完全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今日早朝,你必定會遭受各部朝臣地聯名彈劾。你怕,還是不怕?”


    說不怕,乃是假地。以韋和那韋後族人的身份,即使他在朝上本來便就如履薄冰處處小心謹慎,但朝上也從來不曾斷過對他的閑言誹語,排擠打壓。若在這他仍不能夠安身立於朝堂時,再有諸多各部朝臣聯名彈劾。那想來即便陛下有心回護怕也不好保全於他。舍去一個韋和可換得朝堂穩定安寧,這個交易以張宏對皇帝陛下奉行的平衡之道來看,自然知道相王,也便是皇帝陛下是極有可能舍去韋和的。


    見韋和色變而怔怔不語,張宏輕歎一聲,這韋和畢竟是早便將性命交在了他的手上,況且此次突變也是他一手造成。故而,張宏伸手拍了拍韋和的肩:“不過你也無須太過擔心,即便官職可能不保。但你性命定然無憂!”


    韋和麵色陰晴不定。過了少許。他依然選擇了相信麵前這少年:“謝大人。”


    張宏擺了擺手,又對韋和言道:“這幾日若是你府上不安全。可暫且來此地落腳。”說到此處,張宏卻莫名又顯得極為自信:“你大可放心,不須太多時日,你便能夠東山再起,甚至更進一步!隻是,這須得到此事風聲過後。不然你若失了官職,我又何以會將你放在台麵上震懾那些小人?”


    對於張宏這少年的了解,韋和先前大多也隻是聽由別人口中之言,所以若說他以往對這少年僅僅是尊敬居多而僅存一分敬畏地話,那此時在張宏言後,他心中對這少年地敬畏起碼起碼有了五分。


    昨夜那等危機時刻,在張宏調用韋和之時卻已然是將事後韋和可能會有地危險,以及仕途沉浮都了然於胸,那這少年慎密地心思,驚人地洞察力究竟強悍到了何種地步?


    便連一旁的高不危與範慎二人都是連連驚歎。製止了滿麵感動之色的韋和欲要下跪行禮,張宏將韋和扶起身後,先是看了眼外間天色,隨後卻又急急再道:“天色不早了,早朝也將要開始,你這便回府準備前去早朝罷,切記,朝上無論何人彈劾於你,你都不要自辯!”韋和點頭,繼而起身。


    但,不待韋和抬腳,張宏那微有焦急的神色間卻多出了一些陰冷意味,十分突兀:“還有一事在你早朝前須要你去辦。”


    “大人吩咐。”韋和站在那處,恭身言道。


    絲毫不曾去看範慎與高不危,張宏豁然而起身,不掩目中憤恨之意:“派一些信得過的人,喬裝打扮為形形色色的普通百姓潛藏於城中鄭氏,城南王氏,吳氏各府左右。”韋和一怔。剛要應下,但張宏卻繼續又道:“若見那幾家府上少爺出來,為伺機將他們拿下!”


    驚駭。


    高不危,範慎,韋和三人都是一臉的驚駭!


    他這幾人此時在這處所商議的正是該如何化解昨夜那般舉動而可能會帶來地影響,在高不危三人看來。昨夜之事已屬瘋狂不智,可這時張宏吩咐韋和的話,顯然是仍覺昨夜不夠瘋狂,鬧出的動靜不夠大!


    故而,便連最為沉穩的高不危也是失口而慌忙言道:“大人萬萬不可如此,若真使得那三家府上竭力而與大人不死不休,那以我等現下實力怕是根本不足以同時與三大世家相提!”


    說是相提其實也抬舉了現下地張宏,直白來說,張宏這一舉無異與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大人您……”韋和在高不危言後,顯然也是驚詫無比,他在這一時卻是忽然以為大人是不是瘋了?要知道。以往的張宏給他身旁所有人的印象乃都是,輕狂之下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多上許多的謹慎小心。


    可根本不待韋和說下去,張宏揮手便打斷了韋和的話,決然而道:“照我說地去辦!若能將那三家少爺都擒下來,那便絕不可放過任何一人!”


    認真地盯著張宏看了許久,當韋和終於肯定大人沒瘋,大人很清醒之後,韋後嘴角浮現猙獰之色,恭身之時也狠狠言道:“韋和這條命便是大人您的!自當遵從大人之意!”說罷。竟是不作絲毫停留,轉身便走出了這議事廳。


    韋和去後,張宏阻止了高不危與範慎的再次進言,緊凝著眉頭似乎是在深思些什麽,而也是張宏這般神情下過了許久,直到高不危心中已然隱有不滿之時,張宏這才向範慎言道:“鄭氏,吳氏,王氏這三家府上近些年來所有的不法之事。如欺男霸女圈占私田貪贓枉法等等,你範門掌握有多少?”


    範慎愕然,一時竟是猶豫了起來。


    而張宏卻顯然是知道時間緊迫,他絕不能等到崔緹等人先行發難後才有所動,故而著急之下張宏言語間也顯得極是冷漠:“休言你範門不曾掌握有,據我所知,京中各大世家表麵看來安然相處,但暗中爭鬥卻從不曾休止過!”


    “大人,隻是如此一來。怕是破壞了原本世家之間爭鬥默認的規則。”範慎終於開口。卻是苦澀一片,他當然知道張宏口中的那些東西若是被他範門拋了出來。極有可能使得範門被京中各大世家所遺棄,所一致對付。


    輕聲冷笑,張宏再道:“規則?你範門被這規則壓製了多少年?既然已是在這規則之下快要不能存活,又為何不試圖去想想顛覆這本就不那麽牢靠的規則?”見範慎大驚,隨後似有所思,張宏那充滿鼓惑的聲音又是響起:“你再想想,若是這規則最終由你範門所定,那你來說說,你範門究竟能夠站地多高?”


    如當頭棒喝,範慎隨即起身,深深地向張宏恭身見禮,這一次的他確實是極為拜服張宏這少年。


    範門自從晉升為京中名門之後便屢遭其他世家排擠,而在武皇之後更是式威漸下,這時地範門其實早已麵臨被其他世家吞並或是覆滅地結局。


    而這也正是範門家主範善要他那嫡出世子範慎在張宏身旁輔佐這少年的初衷,便就是改變他範門在京中的地位,試圖謀取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張宏這一言對於範門來說,顯然乃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因為在這時看似範門根本不足以與其他世家抗衡,也根本不具備實力輕易敢開罪鄭氏,吳氏,王氏時,卻也正適合此時來做這逆天之事,畢竟,他範門現下身後有著王公公,也有著張宏,而張宏身後卻也又有著太平公主殿下,平王李隆基等人,所以範門也的確有機會在此時一博!


    況且,範慎也根本代表不了整個範門。若說此舉會遭到其他世家聯合打壓的話,那他們對範門似乎並不具備充分的打壓理由,而也隻能針對張宏這一少年。


    前前後後想通徹了這一點。範慎這位儒雅清秀的世子在這時竟然雙眼微紅,大有孤注一擲的賭徒意味。


    “去吧,切記要以你範門世子地身份去行此事,但也僅僅隻能是範門世子!”如此囑咐著範慎,張宏當然也知道範慎定不會代表整個範門去行此事。眼看範慎點頭將要出去,張宏忙又補充道:“還有一點要記得。要以最為光明正大,最為堂正的手段去做這些事,所以你手上的那些證據可交由長安府尹審核過目,他必定不敢受理而交予刑部,最後再到陛下龍案前!”


    範慎眼現異彩,如此一來也的確將他範門可遭受地報複程度降到最底,故而在他走出這議事廳時甚至忘了向張宏見禮,可見這一機遇對於範門而言絕非全然危機。


    機遇,往往是機會與危機的共同體。


    將昨夜前往平康坊前所心中暗自籌劃之事的大概輪廓此時一一實行了下去。張宏顯得異常疲憊,自範慎走後,張宏隨即坐在了那處。閉目再也不曾言語,隻是輕微的喘息著,他當然知道此時的他處於最危險地時刻,甚至這危險已遠勝當時與韋後為敵時。


    過了許久許久,當外間天色已然大亮時,畢竟乃是張宏最為欣賞地高不危也終於微微能夠猜出些張宏這般去做的意思來,所以先前的驚駭欲絕,到這時高不危麵上也終於隻剩下了擔憂不安。


    “大人,不危不得不讚歎您這一招以攻為守。”發自內腑。高不危誠意自顯。


    張宏不曾睜目,隻是依舊閉目養神的他,卻在這時也平靜了許多:“不必如此含蓄,什麽以攻為守,你究竟想說些何話來大可直言。”


    高不危愕然,隨即卻是苦笑,但苦笑之後複而一臉肅然:“大人,您這是在賭博,隻是能贏的概率非常小。”


    “小?小到何種程度?”張宏輕聲自問著。卻忽然坐正了身姿,認真而看著高不危,道:“不危,你這人有百般好,才智出眾,能力不俗,但有一點卻是你不可逾越的鴻溝。”見高不危明顯激動,隨後而期待,張宏微笑了笑。再道:“你的眼光太過狹隘局限。你應當試著讓自己看的更遠一些。”


    高不危不解,顯然不明白張宏話中地意思。


    不知出於何意。這時地張宏明顯極有興致來指點高不危,故而看著這般慎重的高不危,張宏先是飲了口暖茶,隨即才道:“在你看來,我要韋和與範慎所行之事,無非是將這場動靜最大限度地擴大化,若是此事最終鬧地不可收場,則陛下很有可能冷處理,也就是不處理。用你的話來說,以攻為守也好,孤注一擲也罷,可你都不能看出我真正的意圖。”


    冷處理,對於高不危而言乃是一個很新鮮的詞匯,所以高不危虛心受教。


    “我再來問你,當今朝中誰的權勢最大?”堪稱大逆不道的一問,可這時由張宏那少年口中吐出,竟是那般的自然從容。


    在這以君權思想為主導的社會下,高不危再如何的脫俗,似乎也終不能免除這等思想,所以一時間高不危竟是不敢開口。


    不過,當他察覺到張宏眼中一閃而過地失望時,高不危不知為何,一時激動,竟然脫口而道:“自然乃是太平公主為首,陛下其次,隨後乃是平王李隆基。”


    猶如一頭奸猾的狐狸,張宏微眯著眼睛,輕笑著:“不錯,那你再來說說,當如此京中各處權勢已盡他三人之手後,我等在京中可曾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簡單說來,便是我等似乎已然無望獲得更大權勢。依你之見,我說的是否正確?”


    高不危很費解,他不懂得張宏話中那些獲得更大權勢的意思究竟為何,故而高不危忍不住問道:“大人身負當今陛下,太平公主,平王三人寵信,權勢不可謂不大,為何還會……”


    擺手製止了高不危繼續言下去,張宏自然知道要將這高不危徹底洗腦顯然不是一日之功,但又因時日問題,這時的張宏不得不將一概理論皆灌注於他的腦中。能體會多少,是他的造化。


    “依賴他人而獲得的權勢都是虛假地,都是不真實的。”喃喃道著如此一言,張宏繼續道:“你要知道,寵信這東西太過唯心,誰也不能擔保在明日我究竟是否還能如今日一般倍受諸位上位者青睞。”


    “在我看來。有些東西,如同命運,還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更為安心。”頓了頓,像是未能看到此時高不危駭然而一片慘白的臉色,張宏繼續言道:“我想要安穩地生存下去,所以我首先必須得拒絕做上位者的玩偶。”


    此時張宏的這些言語,怕是有任何一句遺漏出去,張宏的下場都不能以一句抄家滅族帶過,由此更能讓高不危體會到張宏對他的信任。


    “說說看。你這時還有何想法來?”眼中玩笑,張宏似是絲毫不擔心高不危會出賣於他。


    高不危輕輕沉吟,片刻之後。猶豫而問道:“大人可是想暫別京城?”見張宏欣賞而輕輕點頭,高不危接著道:“大人之所以刻意要將這事鬧地更大,僅僅是想引起京中各處排斥,好從容離開長安城?”


    “很不錯。”輕輕擊節,張宏微笑著:“當不負我如此重視。”說罷這一言,張宏思量少許,卻是輕歎一聲,隨後像是有些不太自信:“其實你先前說我乃是孤注一擲也不無道理,我雖是有意擴大此事影響。可以引起京中各處排斥,但同時也不得不考慮,此事若是不能控製,怕不僅僅是我離不開京城,更有可能身家不保!”見高不危頷首,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張宏轉而又道:“再者,即便我能安然離開京城,前往江南協助楚圖。那能不能在江南獲得我所期望地利益也還是個未知數。若是我去了江南,但卻空手而歸,歸來之後又失去了現下太平公主,或是陛下的信任,那於我而言,才是最為致命地。”


    孤注一擲,便也是這個意思。


    高不危雙目隱有所動,他直到這時才完全知曉了張宏的計劃,而這一係列計劃。雖是含存著許多危險。但僅僅就大人張宏能在昨夜那般危機之刻定好這一套計劃,當可看出這少年絕非常人。


    “不危相信。若大人能到往江南,則定可成心中之事!”忍不住歎息著,高不危卻是搖頭苦笑:“幼時,時常被人稱為神童天才而沾沾自喜,到這時才知,原來不危在大人麵前就是如此淺顯,大人當神人也。”


    張宏擺手,不言語,其實心中卻是想著,若非有那遠超這時世人千年的見識,怕他早已被曆史的洪流碾壓成了粉末。


    “隻是,這些事為何大人先前不言予範兄,韋和?若是他二人知曉大人這一計劃,想必對大人也會生出更多信心。”高不危看著張宏,他當然知道之所以張宏告訴了他,也根本不可能乃完全是張宏信任他。


    張宏肅然,隨即慎重而對高不危言道:“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句話,而若真有一日你能徹底通曉了這一句話的真正含義,那介時你便可以俯瞰這大唐江山!”


    高不危肅容,側耳凝聽。


    張宏輕笑,啟齒緩緩而道:“成大事者,不謀於眾(前四千字碼的很順手,自以為還是不錯。但是後邊有些晦澀了,一目十行地書友怕是得多看兩遍。。剛剛寫完便上傳,若有錯別字許多,懇請諸位能夠提醒下。。即便訂閱慘淡可憐到我自己都沒啥動力提筆,但是本著責任心以及以往無數次承諾的完本,我會認真且努力的寫下去。多謝,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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