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後,宗楚客隨著一眾朝臣官員前往後殿麵見韋後,他在向著後殿行走之時從未舒展他緊凝的眉目。(.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看著身旁這些皆是韋後親信的官員們,宗楚客麵上全然憂色。無論是從韋後早朝所下的兩道旨意,還是此時召集這些親信官員來看,宗楚客都已然可以肯定韋後定是決意行事而不會有任何變動,所以因此宗楚客心中隱為擔憂。


    在他看來,韋後突然決意今日動手的確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但他不至於驚訝。他了解韋後,他知道這個女人由本質而言本就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個瘋子。


    這幾日發生的這些事,宗楚客自然也詳細梳理過,他當然能夠看出這些事的背後似乎都有人在刻意的推波助瀾,所以他很清楚此時並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可諷刺的是,在他深知這一點的同時卻也知道,韋後定會借這機會除掉臨淄王,除掉太平公主,他改變不了,也阻止不了。所以宗楚客很無奈,很無奈韋後那膨脹到極點的野心。


    果不其然,在神龍殿中,當站在群臣身後的宗楚客聽著韋後一道道旨意布置著許多事時,察覺到韋後言語中的決然以及堅定,宗楚客當然知道韋後今日召見他們這些人,並不是要相商些什麽,也沒有征求他們意見的意思,而隻是旨意,不容任何人質疑勸阻的旨意。


    囑托罷一切事宜後,韋後仍未給她麵前的這些親信官員任何開口提出異意的機會,而是在吩咐後便直接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各自準備。在眾官員退下時,宗楚客刻意放緩了腳步,這隻是他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以往的幾年來,每逢大事,韋後總會在眾人離去時留下他。所以即便宗楚客心中也是知曉韋後這次定不會再與他商量些什麽,他也仍有此舉。


    這下意識的一個舉動,未曾引起宗楚客的在意。一心想著心事的他甚至也絲毫沒有覺察到他的舉止。這是宗楚客的可憐之處,幾年下來,他自己也完全沒能覺察到在不知不覺間他一向視為墊腳石韋後已經成為他真正地寄托。其實想想這也確實是他身為人臣的悲哀,放眼滿朝,無論他再怎樣的位極人臣,萬人之上。也仍不得不選擇皇室中人來投靠來依賴。毫無疑問,韋後便是宗楚客此時在朝上唯一的選擇,唯一的依賴。


    宗楚客,根本沒的選。


    自始自終韋後未曾多與宗楚客說些什麽,便連宗楚客離去前刻意地動作韋後也是視若未睹。而一直到宗楚客走出大殿,他才察覺到他先前的舉止。故爾,宗楚客在殿外忽停腳步,滿麵的苦澀自嘲,隻是忽然想到這幾年來他視韋後為墊腳石的同時。韋後又何曾不是利用他來製衡朝野,向著她的野心而步步前行?


    也在宗楚客停身殿前自嘲無奈間,他身前一眾官員中有一人卻是折返回來站在他身前。顯得憂慮而輕聲問道:“觀宗宰輔自先前便似在擔憂,隻是不知宰輔大人是在擔心些什麽?”


    宗楚客抬了抬眼,在自殿中出來後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而當這時他也終於知道了似乎這些年來他在向上爬獲得極大權勢的同時也一直都是在為韋後做嫁衣,所以這一刻的宗楚客突然心中生出一陣疲憊之意。碌碌而為了幾年,他的命運終究還是由不得他來做主,即便如今的他手握大軍,權傾朝野。


    “終歸,還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啊……”隨意看了眼裴談。宗楚客搖頭歎息,卻不曾回答裴談地問題,徑自轉身離去。


    看著宗楚客稍顯悲涼地背影。裴談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這是他第一次在這位宰輔大人身上感覺到蒼老無力之意。但想到這些年來朝臣官員都是逐漸生了皺紋。現了老態時。這位宰輔大人仍是麵如潔壁。果決有力。裴談心中隻是恍惚一刻。隨即便很堅決地告訴他自己。宗宰輔今日這般乃是因韋後並沒有與他商量這大事而使得宗宰輔心生不滿地結果。客將自己關在了書房之中。怔怔而坐在他以往謀劃任何要事時所坐地那把椅子之上。隨手翻著麵前文案地他忽然發覺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往那般謀事時地**。而即使他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今夜之事事關重大。乃至關係著他全府安危之時。他也仍是實在不能聚精會神。所以努力了幾次後。宗楚客終於放棄。轉而帶著些歎息看著台案。


    今夜之事。宗楚客並不是太過憂慮。他知道臨淄王李隆基這月餘來極是活躍。也地確拉攏了一些手握實權地萬騎將士。可這些仍是遠遠不夠。臨淄王李隆基能夠拉攏到萬騎營。乃是他一手策劃。而他既然敢將萬騎營放在李隆基手上。那他自然也有應對之策。所以李隆基翻不出他地手心。還不足以讓他擔憂。


    至於太平公主。宗楚客對她本身其實也還是不太擔心。盡管太平公主乃是當朝無愧地第一公主。手中所握權勢也是韋後他一黨中人所不能了解。但他仍不是十分擔心。畢竟。若是今夜真要行事。那太平公主仍是沒有任何機會地。長安城中所有地兵力就那麽幾處。除了萬騎營在李隆基手上外。剩下地皆都掌握在韋後手中。所以韋後若是決意在今夜誅殺太平公主等人。那在絕對地兵力前。太平公主權勢再為滔天。一時也難逃此劫。


    臨淄王李隆基。太平公主。這二人宗楚客都不太擔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那此時他麵上地那些憂慮又是為何?


    緩緩而起身。宗楚客逐一而看著這房中伴了他許多年地書籍文案。滿是無奈歎息地他在撫到一冊已經發了黃地書冊之時。停步而立。將書冊抽出。宗楚客自其中取出一紙畫像。這畫像看來存放已有許多年月。宗楚客在展開這畫像之時。小心而慎重。生怕一不小心這畫像便會隨風而去。


    畫像上空無一物。僅僅是有一人背影。


    宗楚客便就這般站在那處看著畫像。眼神複雜且深沉:“當年,是你要我不顧人倫費勁心計殘害忠良而向著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行走,如今我已經做到了,滿朝文武誰人見我敢抬頭?”喃喃自語著,宗楚客將畫像輕輕鋪在案麵:“可你人呢?你說,若有這一日便會還我真正地公道。可直到今日我也仍舊看不到一絲公道的影子,你,究竟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雙臂撐於案麵,宗楚客神情潰散。他對今夜之事不曾擔心臨淄王,也不會擔心太平公主本身,其實隻是憂慮於太平公主身後的那些權勢,誅殺太平公主與臨淄王很簡單,甚至是早些時日前宗楚客便有把握一舉而能成事,但他不敢。他不知道在太平公主死後她身後的那些權勢究竟能夠在這大唐江山掀起多大風浪,太平公主手中的權勢,宗楚客極為了解。但也因為了解他才不解,他根本不能明白這些年來太平公主故意要韋後得勢,而將自己本身的權勢全部外放究竟是為何意。所以他隻能看出韋後得勢到現如今行事很有可能便是太平公主地一個陰謀,可這陰謀究竟是為誰而布置,宗楚客想不出來。因此,宗楚客憂慮,他擔心若是今夜太平公主突遭誅殺,那太平公主先前所布置的所有陰謀都會在明日針對著韋後,或是他。


    除了這一點擔憂。宗楚客倒也實在不太擔心別的其他,甚至於韋後可能地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他也完全有信心教韋後不能如願。


    窗外,落日徐徐,將夕陽地餘輝透過窗紙而灑在書房中時,宗楚客終於收起了那張被他凝視了半晌的畫像。


    也罷,既是事已至此,那便在今夜將那些所有地陰謀一一掀開吧,即便太平公主再如何的手眼通天。他宗楚客也絕不會退。


    背叛韋後,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也根本並非因韋後而不能背叛,乃是皆因那畫像之中的背影。宗楚客還在等,他要等到那畫像中人認定他已是萬人之上時,許給他的公道。


    “公道。”宗楚客想到這處,嘴角微微動了動:“這世上真的還有公道?”在幾十年前宗楚客高中狀元卻終受朝上小人排擠而不能得誌時,他便不再相信會有那公道了。


    不相信還會有公道,卻又始終是在等這公道。這其實一點兒也不矛盾。


    深吸了口氣。宗楚客抬步走出書房。向著門外喝道:“備車。”


    馬車行駛在長安道,斜照在車上的夕陽剛好被窗戶所擋。所以車內一片昏暗看不清宗楚客的臉。


    他改變不了韋後的決意,而他又不能在這時背叛韋後,所以宗楚客隻能順著韋後的意思在今夜行這一事,至於日後可能會有地驚天之變,既然韋後那蠢貨要自掘墳墓,那他宗楚客此時確實別無他法,隻能順勢而為。


    出了長安城,不顧這馬車是怎樣的顛簸,速度依然不減,如此之下,宗楚客也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城外右大營駐紮之所在。


    右大營統帥乃是王威,當年僅僅是宮內普通禁衛的王威能有今日,實在是宗楚客一手提拔,所以如此重地知遇之恩使得即便王威有著如今權勢也仍是恭身在營外候著宗楚客。


    當馬車堪堪停在了大營帥帳前,不等車夫下馬,王威便急忙上前,親自為宗楚客掀開車簾,車外的明亮映在宗楚客臉上,使他一時眼睛睜不開,王威也忙謹慎小心的將宗楚客扶下馬車後便引著宗楚客回到帥帳。


    入帳後宗楚客未曾與王威多說些什麽,在他徑自步向主帥那位置坐好之後,看著站在他麵前恭身肅然的王威。是如何認識這王威的,宗楚客已然記不大清了,他隻是知道這王威這麽多年下來對他忠心絲毫不變,且也一直是恭敬對他,所以他很放心站在他麵前的這個有幾分書生之氣的將軍統帥。


    “宮裏的旨意收到了吧?”宗楚客隨意看著麵前的文案言道。


    王威點了點頭,小心看著宗楚客而道:“末將是收到了,但不知大人地意思是?”


    “我的意思?”宗楚客忽然抬頭,微微皺眉:“你莫要忘了,你不是我的家將,你首先是大唐的將軍!”見王威麵有尷尬。宗楚客輕輕一歎,這才放緩語氣:“我等畢竟仍是效力朝廷,所以朝廷地意思始終要重過我的意思。”


    “末將隻是大人,不知朝廷。”王威淡然而言,這其實也是這些年來他一直對宗楚客所說的話。


    輕輕搖頭,宗楚客擺手道:“罷了……”頓了頓。卻是認真又道:“暫且先不說這些了,你速去點齊三軍將士,今晚戌時我等須趕回城中。”


    宗楚客的話,王威不會質疑。所以雖然王威有些不解但也仍是退出帳外喚副將吩咐著這些事,隻是他心中仍是不明為何前幾日大人剛囑咐不可輕舉妄動,今日卻突然又改主意。


    安身而坐在帥帳內,宗楚客聽著外間王威等人嗬斥聲,責罵聲,以及萬馬千軍的腳步聲。


    當夕陽終於落幕。王威也在堪堪整集罷兵士轉而回帳靜候宗楚客之令。這時地帥帳內顯得安靜,麵無太多神色地宗楚客隻是把玩著麵前的酒杯,不飲也不語。叫一旁的王威感覺莫名間也不敢多言。


    心中暗算著時辰,宗楚客皺眉沉思,王威在一旁恭身而立,而在他二人皆是不言不語等著那一刻來臨之時,帥帳外卻突然傳來一陣馬蹄奔揚之聲。不待宗楚客開口去詢問,王威已是忙向帳門處行去,將將掀起帳簾之時,馬上之人也已是下馬跪於地上:“將軍,營外有數千大軍突至!”


    王威並無驚訝之色。先前宗楚客已經與他言過二王爺薛崇簡可能會前來阻止。不過他也確實未曾想到薛崇簡竟是以這種方式阻止,根本無異與自尋死路。


    迎著王威詢問的神情,宗楚客當然也知道薛崇簡這一舉極為反常,所以微微沉思罷,宗楚客問道:“可曾說些什麽?”


    傳令兵先是看了眼王威,在王威點頭後方才言道:“來人自稱左前衛將軍薛崇簡,隻是說要見宗宰輔。”顯然,這傳令兵並不知道坐在他麵前,他家將軍帥椅之上的便是宗宰輔。


    宗楚客不解。揮手示意這傳令兵退下後看著王威,而在王威臉上也是看到全然的不解之色後,宗楚客隨即起身:“隨我去見見吧。”言語間顯得自然隨意,其實他與王威雖然不明薛崇簡此刻求見乃是何意,但也根本不會擔心,畢竟,營中這五萬兵馬足足是薛崇簡兵力的幾倍。的幾千兵士,宗楚客不禁心中暗歎。其實趙承恩一死並不能讓宗楚客有太多疑問。他深知若是太平公主想趙承恩死,那趙承恩便絕不能活。可他歎便歎在。在趙承恩死後如此短地時日內,薛崇簡便能控製這幾千原本屬於韋後嫡係地絕對兵力,這不能不讓宗楚客暗歎薛崇簡的手腕能耐。


    遙望著薛崇簡那一張自信且也含帶微笑地臉,宗楚客微有不屑,在他眼中,這時前來地薛崇簡實在是自尋死路,他根本不會擔心薛崇簡能拖得他不能走開。


    不過,也在宗楚客逐一而看著薛崇簡那處馬上之人時,他身旁的王威卻是突然發覺宗楚客在看到薛崇簡右首一人時忽然一怔,隨即不屑的神情逐漸凝重,而在這份凝重之下卻也帶著許多難以置信,甚至還有許多王威根本不能理解的興奮。


    隨著那右首一人忽然下馬,麵向著薛崇簡說些什麽,而背對宗楚客這處時,王威眼中的宗楚客神色越發激動,莫名的,便連王威也察覺到宗楚客那手中已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所以王威極為詫異。


    “是他?”宗楚客突然喃喃而微有茫然:“真的是他。”


    那背影,與畫像中的背影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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