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禦書房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曹化淳滿頭冷汗,急匆匆的往前麵趕。


    他的臉上滿是驚恐,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禍事了,禍事了,這次禍事了!”


    嘴裏不斷的念叨著,惶恐在臉上蔓延。


    三步並做兩步, 推開禦書房的門,衝了進去。


    嘴裏的聲音更大了:


    “陛下,金陵八百裏加急!”


    正在批閱奏折的崇禎抬起頭看向曹化淳,有些疑惑。


    “金陵?八百裏加急?!”


    八百裏加急金陵那邊可不常見,除了嘉靖年間倭寇衝到城門下的那次,也沒再有過什麽八百裏加急了。


    怎麽突然之間就有八百裏加急了?


    難道倭寇又興起了。


    崇禎胡思亂想的接過八百裏加急。


    翻開第一頁,一行碩大的字跡出現在上麵。


    “陝西總兵孫傑意圖謀反!”


    這一行字被加大, 著墨甚多。


    “噗通!”


    崇禎的內心抖了一下, 手中的八百裏加急差點沒拿穩落在書桌上。


    屏住呼吸, 急忙往下麵看去。


    八百裏加急上,將孫傑在金陵做的那些事描述了一遍。


    文人的描述,可不是簡單的描述,而是煽風點火、添油加醋般的描述。


    將孫傑描繪成一個凶惡之徒,描繪成一個安祿山般的人物。


    甚至還說“金陵乃龍興之地,亦是六朝古都”等等之類的話語。


    八百裏加急上麵的字跡化作一個個士兵,揮舞著兵刀,在金陵掀起一場又一場的殺戮。


    崇禎看著上麵的字跡,幾乎無法呼吸。


    孫傑在金陵做的那些事情,很難瞞住。


    作為江南的頭號大城,想要隱瞞,實在艱難。


    “呼呼呼!”


    許久之後,崇禎連連大吸幾口氣,冷汗出了一身。


    書桌上的蠟燭靜靜的燃燒著,燭油順著蠟燭流淌, 昏黃的燈光映在崇禎的臉上,崇禎坐立不安,麵色驚恐。


    “怎會如此?”


    崇禎心中害怕不已。


    剛剛收拾掉建奴和流賊, 這天下好不容易變得好一些,要是孫傑真的造反,那對如今的局勢,幾乎是顛覆性的。


    崇禎的中興之夢,將會徹底破滅。


    他也知道,要是孫傑造反,將會造成多大的災難。


    額頭上的冷汗不斷翻湧,身體如同篩糠一樣抖動。


    “劈啪!”


    天上忽的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崇禎的臉。


    慘白,毫無血色。


    他在書房中來來回回的走著,大腦飛速旋轉。


    屋外又起了大風,呼呼作響,遮天蔽日。


    瞬間將房門吹開。


    倒灌進來的風極具破壞力,將桌子上的那些奏折吹的到處都是。


    曹化淳連忙將房門關上,帶著人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奏折。


    屋簷下的紅燈籠,被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幾欲四裂。


    崇禎胸口發悶。


    外麵的閃電愈加頻繁,山雨欲來風滿樓!


    忽然,一道亮光從崇禎的心頭閃過。


    緊張而煩悶的心,忽然消散不少。


    “不對, 孫傑要是造反,為何不在陝西老巢造反?反而要跑到千裏之外的金陵?


    金陵是什麽地方?那是江南士紳的繁華之地,不是他的地盤,去了那裏,處處掣肘,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把他派到那裏去。孫傑不是蠢貨!”


    崇禎的眼睛瞬間明亮。


    就像是即將溺死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株稻草一樣。


    “從古至今,凡造反之人,不外如是。


    放著經營好好的陝西不待,跑到金陵去造反,這不是蠢貨是什麽?


    陝西被他經營的好好的,有人有錢有糧,金陵又不是他的根基,要什麽沒什麽,沒有道理這樣做!”


    崇禎嘴裏不停的念叨著,臉上的驚慌漸漸消失。


    是啊,他說的對。


    自古造反就沒有這樣幹的。


    他的老祖宗朱元璋當年起兵造反的時候,也沒說從金陵跑到陝西去造反。


    這不符合常理。


    想通了這一切之後,崇禎倒沒有剛才那麽驚慌了。


    外麵的風也漸漸的小了,東邊的天上出現了一抹亮光,天地恢複了清淨。


    又回到了桌子前,拿起曹化淳壓在鎮紙下麵的八百裏加急。


    看著上麵的內容,嘴角微微上揚。


    “當年皇兄派遣人去江南治稅,也是這般場景。


    如今不過是當年之景重現,想要以此來欺騙朕,真是笑話!”


    崇禎輕蔑的看著上麵的內容,不屑的笑了。


    他很清楚江南士紳都是些什麽模樣,這隻是常規操作。


    說不定,孫傑現在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這種八百裏加急。


    輕蔑的搖了搖頭,自信心爆棚,為自己識破士紳們的詭計而高興。


    借著蠟燭的火焰,將八百裏加急點燃。


    幾個呼吸之後,隻剩下縷縷青煙。


    然而,這八百裏加急上麵的內容,可不僅僅隻是崇禎知道。


    京城的很多人,都收到了類似的內容。


    城中的這些官員,和紫禁城中的皇帝壓根不是一路的。


    大多是江南的官員,這些既得利益者,如何會坐視孫傑在江南“胡作非為”?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別說孫傑把他們的祖墳都撅了。


    即便孫傑不是造反,他們也要將造反的名頭摁在孫傑的頭上。


    崇禎不想管,也要逼的他不得不管。


    官紳說話,皇帝閉嘴!


    ......


    明朝多叩闕,這些文官們為了利益,能做出任何事情。


    崇禎心情較好,趁著黎明之時小憩一會兒。


    剛剛睡醒,曹化淳就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說,百官跪於文華門外,請求崇禎嚴查孫傑造反之事。


    穿好衣服,還有些迷蒙的崇禎清醒不少,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曹化淳,道:“這八百裏加急於今日淩晨抵達朕手,百官如何知曉?


    莫非,百官們有比朕還快的手段?!”


    這話問的曹化淳不知如何回答。


    說是八百裏加急,但速度還是比不上這些官員。


    大明朝廷從上到下已經爛透了,文官們的渠道可要比朝廷快多了。


    崇禎站在寢宮中,踱著步子思考著這事。


    淩晨的時候都已經想清楚了這事的真正原因,如果按照這些文官的想法來辦,給孫傑安上一個造反的名頭,那江南的稅豈不是徹底沒了?


    沒錢,還怎麽中興大明?


    還怎麽重現祖上榮光。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要是這次,這些文官們用這個辦法逼迫崇禎同意,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的事情,會不會同樣如此?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對權力敏銳的崇禎,自然明白,這些文官在挑戰皇權的權威。


    “皇爺,要不讓駱養性驅逐他們?”曹化淳說道。


    駱養性便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


    曹化淳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讓錦衣衛以暴力的手段,驅散這些官員。


    放在以前,崇禎肯定就讓駱養性這樣做了。


    可現在不行。


    孫傑在江南造出的動靜不小,崇禎要是再以暴力的手段驅散百官,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目前這個緊要關頭,還是以維穩為主,免得把這些百官逼入絕路。


    “這樣吧,你帶著人,去給這些百官弄些解暑的茶水,不要讓他們暈倒。


    至於其他事,什麽都別說,就讓他們跪著吧。”崇禎說道。


    崇禎是一個生性澹薄的人,指望他為臣子遮掩,簡直不可能。


    他既想讓孫傑給他弄錢,還不想惹上麻煩。


    此時的他甚至都不想替孫傑說話,隻是用這樣的辦法來拖著,來消弭這些百官們的耐心。


    如今錢還沒到手,自然不能定孫傑的罪。


    要是孫傑把錢給他弄過來,到時候絕對會被他一腳踢開。


    再給孫傑安一個造反的名頭,給憤怒的官員出氣。


    而他崇禎,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


    隻是,他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恐怕,不盡然。


    他這樣做,其實更多的是在考慮自己的權威。


    可笑啊,在崇禎的眼中,孫傑或許還不如他的權威。


    曹化淳點了點頭,急忙走了下去。


    天上的太陽越來越大,直射下來,酷熱難耐。


    楊嗣昌作為兵部尚書,跪在最前方,僅次於內閣之人。


    盡管他從孫傑的手中撈到了不少功勞,可此時根本沒把這些事記在心裏。


    哪裏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利益才是永恒,朋友,是用來出賣的!


    他甚至還覺得,那些人頭是自己買的,是花了錢的,是天理道義。


    殊不知,若不是孫傑,他從哪裏能買到人頭?


    楊嗣昌不想因為孫傑得罪朝廷百官,這次“民意洶湧”,席卷而來,已至朝廷上下,幾乎都有涉及。


    朝中多東林,江南是東林之根。


    這些官員如何會坐視不管?


    對楊嗣昌來說,即便之前“建立”了不少功勞,他也不敢公然和這些百官們唱反調。


    說到底,他想的也隻有自己。


    在官場上,明哲保身,是非常正常的常規操作。


    除了楊嗣昌之外,兵部、定國公、英國公、成國公以及江南的所有官吏都在這。


    這些之前都從孫傑手中得到過好處的人,現在全部反水,沒有任何猶豫。


    原因無他,這些人在江南,都有莫大的產業。


    秦淮河上,基本上都有朝中勳貴的產業。


    他們怎麽會容忍孫傑毀壞掉他們的財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們和孫傑“交好”,是為了利,和孫傑“決裂”,也是因為利。


    就像是狗一樣,瞬間變臉,全然不記得當初求孫傑時的低賤模樣。


    朝中的那些陝西籍官員,今天早上也遭了災。


    被這些東林黨官員大肆圍攻,差點出了人命。


    陝西籍的官員人少,遠遠不及東林官員。


    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些年輕的官員受不了這個氣,把手中的官印掛在衙門大門上,掛印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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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正是東林官員所願意看到的事。


    陝西的官員不走,他們這些人如何把持朝政?!


    一石二鳥,重現前宋文官之盛景。


    ......


    曹化淳帶著幾個錦衣衛校尉,抬著幾個大桶走了過來。


    看著這些百官,大喊道:“諸位,皇爺念及你們的身體,今兒太陽炎熱,不如吃些茶水,消解些暑氣!”


    跪在最前麵的周延儒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士紳乃天下之根基,江南亦是龍興之地,何以讓人如此肆虐?陛下若是不給個交代,我們,便跪死在這!”


    “對,跪死在這!”


    周延儒的頭號心腹吳昌時大聲呼號,以此助勢!


    “請陛下還江南一個公道!”


    周延儒以頭搶地,哐的一聲,磕在了地上。


    身後的百官們,也是這個樣子。


    “諸位大人,莫要意氣行事啊!”曹化淳連忙勸說。


    可這些官員哪裏會聽?


    依然我行我素。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事情。


    京城東麵的安定門內,有一條東西向的胡同。


    胡同口豎立著一個巍然的牌坊,上書“成賢街”。


    京城的國子監,便坐落在這條街道上。


    這條街道是京城文風鼎盛之地,也是城中文人士子平時聚集講學的地方。


    東林黨在這條街道中修建有“東林書院”,是東林黨擴大影響力的地方。


    而今,東林書院門口,擠滿了身穿襴衫,頭戴浩然巾的文人士子。


    一個東林黨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麵,右手揮舞,慷慨激烈,一副大義凜然模樣。


    “諸位,孫傑乃天上殺星下凡,是個屠夫。


    他於江南大興殺戮,屠殺江南士子,竟然還想屠滅金陵……”


    一個又一個屎盆子,朝著孫傑的頭上扣去。


    “諸位,我輩讀書人,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國朝養士兩百餘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


    諸位,隨我叩闕,以死相諫,請求陛下誅殺此獠!


    先隨我去參拜至聖先師,隨後去文華門外死諫!”


    說罷,便揮舞著拳頭,烏泱烏泱的朝著不遠處的孔廟而去。


    在孔廟參拜了孔子之後,烏泱烏泱的朝著皇宮而去。


    甚至還打出了條幅,上書:“孫賊子當伏誅!”,上書:“仗義死節,以死相諫!”


    不止如此,城中東林人,鼓動江南人士,開始上街。


    打砸燒搶秦商店鋪,以及秦商商人,甚至發展到了針對整個陝西。


    一場暴動,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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