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戰馬,四處眺望,目之所及處皆是黃土。


    溝壑縱橫,刀劈斧鑿,哪裏有路?不過是一條條羊腸小道。


    有些路太窄,甚至還要下馬才能通過。


    路兩邊不是土垣就是低崖,走起來實在艱難。


    走了許久,終於到了駐地。


    孫傳庭的追兵沒有追上來,附近也沒有什麽流賊,倒是給孫傑留出了充足的發育時間。


    回到駐地,時間還早,煮了一大鍋肉,好好的犒勞陳虎一番。


    帳篷外麵的火堆上架著一口鐵鍋,臘肉、肉腸等肉食在裏麵咕嚕咕嚕翻滾,孫傑幾人圍坐在火堆前。


    孫傑的手藝算不上多好,隻是能吃。


    幾個糙老爺們也沒那麽多講究,更別說還是肉食,又是孫傑親自下廚。


    肉香味飄蕩,幾人端著碗,坐在火堆旁大吃大嚼。


    吃完肉,喝點肉湯消食,長長的出一口氣,身體一下就舒緩了。


    當年八水繞長安,陝西環境自不必說,不敢和江南水鄉相比,但也不差什麽。


    唐朝之後,降水帶南移,加上這裏人類活動頻繁,樹木砍伐眾多,以及各種環境因素影響,陝西大地變成了黃色。


    尤其陝北,一直有“大風三六九,小風天天有”的說法。


    剛吃完飯,便起了大風。


    風勢很大,把帳篷吹得鼓鼓囊囊。


    幸虧之前加固過,不然恐怕早就飛上了天。


    陳德帶著幾個種地能手手持鋤頭從帳篷中鑽了出來,撒丫子往地裏跑。


    這麽大的風,土豆育苗坑要是不管不顧,後果難料。


    孫傑帶著陳虎幾人,爬上了不遠處的一個土垣。


    順著土垣往北看去,隻見天地蒼茫,天上的太陽也變得暗沉。


    回過頭看向百姓居住區,這次的風雖然不小,可百姓們的帳篷依然能夠抵擋。


    但這不是長久之法,帳篷隻是一時的棲身之所,為長久計,還得磚瓦。


    “這次俘虜了好幾百流賊,這些家夥一個個的不是東西,先蓋幾個磚瓦窯、石灰窯和水泥窯,先讓他們把活做起來,省的一直浪費糧食,順便還能改善百姓的居住環境。


    還有塢堡這種東西,也要建起來,這可是個好東西啊,以目前的這種形勢,最好不過。後麵勢力大了,多建幾個,再連成一片,誰來誰死!”


    看著南邊的百姓居住地,孫傑心中浮想萬千。


    所謂塢堡,說簡單點,便是中式城堡,是一個小型城池。


    塢堡的曆史,貫穿了華夏文明,最早可以追溯到王莽的天鳳年間。


    兩晉五胡入華,晉室倉皇南逃,有地位的士族跟隨晉室南渡,那些略有家財卻地位不顯的富戶,以及沒什麽財產的自耕農,便在鄉間構築塢堡,以圖自衛。


    大一點的塢堡,可以屯糧數萬石,城中修有水井,就算敵軍圍城,也絲毫不怕。


    說起來,曆史上的李自成,就是被塢堡力量給打死的。


    塢堡要是建的好了,鬼見了都要發愁,在明朝這個時期,除非從內部攻破,不然壓根沒法子。


    風還在吹,隻是小了些,這裏就是這樣,風時而乍起,時而驟停。


    孫傑從土垣上溜了下去,帶起一溜溜黃土。


    帶著陳虎他們回到了住處,轉而又去了關押流賊俘虜的地方。


    這些俘虜被扔在一處空地上,用繩子捆綁著拴在木樁上,周圍還有全副武裝的壯丁巡視


    馬進忠這廝比較特殊,被孫傑扔在了馬廄裏,捆綁上身拴在拴馬樁上,全身上下隻有兩條腿能動,每日吃飯有專人來送。


    已是夏季,天氣漸熱,馬廄中的蒼蠅也逐漸多了,加上屎尿味,讓原本發胖的馬進忠消瘦很多,精神都變得呆滯。


    在這些地方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帳篷中。


    陳虎趙大頂和梁五坐在孫傑麵前,看著他們幾人,孫傑道:“周圍沒有什麽追兵,也就是說,咱們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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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咱們不能因此放鬆警惕,不管什麽時候,都要小心一些。


    這些流賊俘虜,咱們要利用起來。


    我是這樣想的......”


    孫傑看向陳虎,道:“咱們俘虜的那一千四百多青壯,我全部交給你,你帶領你部壯丁,操練這些人。


    這些人裏麵能力出眾的,就招為夜不收,能力差的,就按照普通兵丁訓練,隻有一個條件,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成軍。”


    “遵大人令!”


    陳虎站起,朝著孫傑拱手領命。


    陳虎的能力要比趙大頂和梁五強,這些人就全交給他。


    至於趙大頂和梁五,這兩人還有別的事要做。


    目光來到了趙大頂和梁五身上,道:“從明天開始,你們兩個帶著你們麾下,控製那些俘虜勞作。


    我打算修建幾個磚瓦窯、水泥窯和石灰窯,到時候你們就押著這些俘虜。要是有人不聽話,第一次打,第二次餓,第三次最直接殺,對這些喪盡天良的流賊用不著客氣。


    至於這些東西怎麽蓋,你們不用管,我到時候會負責。”


    那種現代化的磚瓦窯、水泥窯和石灰窯孫傑不會搞,但那些傳統的老式燒窯,差不多能弄出來。


    這種產能落後,工藝落後,結構簡單的燒窯,網上一搜一大堆,也沒什麽困難的。


    這三種窯想要產出,還有一個關鍵性的東西,那就是煤炭。


    不過,這個問題孫傑很早之前就考慮過。


    孫傑現在所處的地方,位於富平縣西北邊,處在富平耀州交界處偏富平一點,再往西北方向不遠,就是耀州了。


    那裏的煤礦數量可不少,很多都是露天礦,到時候直接在那裏采煤就行。


    也不怕找不到煤礦,在現代,都是采了多年的老煤礦,一個地方一個坑,都是擺在明麵上的,摸鴨子過河就行,也費不著費盡心機,漫無目的的亂找。


    其實,這個時代,那邊就有一些煤礦,但開采技術有限,以及各種工藝限製,開采出來的煤礦隻是少部分,尚未開采的煤礦依舊很多。


    如今人荒馬亂,前些年高迎祥等這些流賊在這裏活動,城外基本上都是無人區了,除了一些距離城池較近的煤礦還有人開采之外,剩餘的地方,早就沒人了。


    而且煤礦所在的地方,大部分都在荒郊野嶺,也不怕被人發現。


    再說了,身上還披著秦王府的皮,怕什麽?


    秦王府這麽大的王府,挖點煤怎麽了?這很合理好吧?


    從一開始,孫傑就想到這些了,所以將地方安在這裏。


    趙大頂和梁五不知道水泥是什麽,但沒有多問,兩人朝著孫傑拱拱手,接下了命令。


    “還有一些其他的事,你們注意一下......”


    孫傑再次說道。


    差不多半個時辰,吩咐完所有的事情,便讓他們去準備。


    他們離開後,孫傑也走出帳篷,去了陳德那裏。


    陳德剛從地裏回來,正吃晚飯。


    見孫傑進來,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恭敬的站在旁邊。


    他的家人站在他身後,態度恭敬。


    孫傑毫不在意的招招手,道:“行了,坐下吧,坐下說話!”


    話是這樣說,可陳德依舊恭敬,半彎著腰站在孫傑麵前,沒有坐下的意思。


    孫傑見此,也沒多說什麽。


    “今天來你這裏,就是問問,你們這些人裏麵,有沒有泥瓦匠?木匠也行!”孫傑開口道。


    明朝建立後,朱元璋建立了嚴苛的戶籍製度。


    匠人被歸為匠戶,子子孫孫都是匠人,且地位低下。


    但這種嚴苛的戶籍製度,在明中期就開始逐漸崩壞。


    “有,還不少。”陳德回道。


    孫傑眼睛一亮,笑容浮現在臉上,“怎麽說?”


    陳德老實的說道:“我們村子距離邊牆不是很遠,往年農閑時,朝廷會征發徭役,修補城牆。


    次數多了,一來二去的,也學會了手藝。我們修的是邊牆,不能有差錯,修的時候專門有人教。大人是要蓋房子吧?這蓋房子可要比蓋城牆簡單多了!”


    “不是蓋房子,就是蓋幾個磚瓦窯石灰窯什麽的,也不需要有多麽厲害,能明白事理,聽得懂話就行!”孫傑語氣舒緩,心情大好。


    著實沒想到,陳家村裏還有這種能人。


    其實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的距離邊牆近,每年農閑時就會被朝廷征發徭役修建城牆。


    朱元璋登基之後,征發徭役基本上都是就近原則。


    當年修建中都鳳陽時,征發的便是鳳陽周邊的百姓。


    其實古代的村子裏,幾乎每個村子裏都會有那麽幾個能工巧匠。


    ......


    從陳德那裏回來,孫傑心情大好。


    其實,孫傑壓根也沒想著讓那些泥瓦匠什麽的負責建磚瓦窯,隻是讓他們做一個監工,做一個工頭。


    他們要比什麽都不懂的流賊好不少,有一定的基礎,讓他們負責監督,工期會快很多。


    孫傑心情大好,有人心情很差。


    關押流賊的那個空地上,十幾口鍋煮的咕嘟響。


    裏麵煮的是濃稠的大米粥,那股香味在空地上空不斷飄蕩,讓這些沒吃過飽飯的流賊眼饞不已。


    飯煮好後,這些流賊們會分批次鬆綁吃飯,由附近警戒的壯丁看押。


    吃飯的流賊狼吞虎咽,蹲在地上將碗中的大米粥全都灌下了肚子。


    這和之前的態度簡直判若天地,之前吃的不過是一些清湯寡水的米湯,現在大米粥濃稠的都能站住筷子,就像是做夢一樣。


    可是,吃著吃著,便覺得不對勁了。


    一個叫做張老三的流賊排著隊,將自己的碗交給了打飯的壯丁。


    打飯的壯丁接過他的碗,往裏麵添了幾勺,一臉笑容的給他,笑眯眯的說道:“好好的吃吧,可要吃好了,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嘍!”


    這話讓他摸不著頭腦,索性不再去想,蹲在地上往嘴裏灌。


    灌著灌著,身子一僵,忽然想到了什麽。


    將嘴裏的那口飯咽下,端著碗看向打飯方向,一個驚恐的想法湧上心頭。


    “莫不是,這莫不是,這莫不是斷頭飯!!!”


    拿著碗的手不停哆嗦,身子僵直,極度驚懼之下,身體開始發麻。


    聲音越來越大,開始歇斯底裏的喊叫:“這莫不是斷頭飯?這是斷頭飯啊!”


    “嘩啦啦!”


    周圍的流賊全都看了過來,吃飯時發出來的吸溜聲瞬間消失,一下子鴉雀無聲。


    “什麽斷頭飯,吃你的飯,再敢胡言,送你上西天!”


    一道喝罵聲響起,一個壯丁手持木棒,怒目而視,朝著張老三走來。


    張老三看著過來的壯丁,沒有像往常那樣退縮,呆呆的呆在那裏,眼睛中滿是驚懼,似乎沒有看到他。


    死亡的恐懼充斥著腦海,皮肉之苦又算得上什麽?


    周圍警戒的壯丁見此異象,紛紛舉起手中長槍,往這裏逼來。


    “好好吃飯,要是再敢胡言亂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手持木棒的壯丁狠狠的抽了幾下張老三,隨後看向眾人,大聲嗬斥。


    周圍那明晃晃的長槍和他們身上的鎧甲,就像是死神鐮刀發出來的光芒一樣,讓這些流賊再次沉寂下去。


    已經沒有了剛才吃飯時的興奮,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是麵對死亡時的恐懼。


    甚至有好多人沒了吃飯的胃口,任由碗中的米粥一分一分冰冷下去。


    這些殺人如麻的流賊也有今天,他們也知道害怕!


    馬廄當中,馬進忠坐在馬槽子邊上,端著粗瓷大碗,不停的吸溜著。


    碗裏是濃稠的大米粥。


    鼻子邊的氣味很難聞,但他依舊吃的不亦樂乎。


    和那個張老三一樣,等他把最後一口飯咽下後,他敏銳的發現了一個問題。


    “飯食如此豐盛,這莫不是斷頭飯?”


    馬進忠嚇得一個趔趄,屁股沒坐穩,整個人摔進了馬槽。


    手中的粗瓷大碗也摔在石頭製成的馬槽子上,四分五裂。


    “斷頭飯,這是斷頭飯!


    想我馬進忠縱橫天下這麽久,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今天竟然落得這般下場!”


    一時間悲從中來,躺在馬槽中仰天大哭。


    生死間有大恐怖,沒有人不害怕。


    馬進忠本就是宵小之徒,又怎能不怕?


    哭聲招來了守在馬廄外麵的壯丁的喝罵:“叫喚啥呢?吃你的飯,小心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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