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天的時間,前方開始出現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木,這些樹木清一色的全是楊柳,樹質致密比得上鋼鐵,樹形婀娜多姿,垂下無數六條,被嫩綠色的嫩芽和葉片包裹,隨著微風輕輕拂動,仿佛水袖曼舞,生機無限,讓人看了心中舒暢。


    雲夢澤中絕大部分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大部分植物乃是灌木和一些漂浮於水中的藻類,其中不是沒有樹木,但張天一路所見,大部分樹木都早已枯死了不知多少年。當然,那片繁茂的不像話的鬼火森林比較例外。


    所以,這一片楊柳林出現的非常突兀,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好像一下子出了雲夢澤,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張天在林中走了幾個時辰,突然打了一個機靈,識海中的道心慧劍微微一震,扭頭看去,表情不由微微一呆,隨即變得凝重起來。


    原來,他走了這麽長時間,竟好似一直在原地踏步,現在仍在楊柳林的邊緣地帶。


    荼梟也從小葫蘆中鑽了出來,盤在張天的肩頭,凝目望著稀疏的楊柳,有些詫異的道:“這片楊柳竟似一個陣法,無法深入其中啊。”


    “是啊,楊柳拂動,讓人神智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迷糊起來,天旋地轉,方向難辨。”說話間,張天走到一顆柳樹之前,一拳狠狠的打在樹幹上。


    這棵柳樹有少女腰肢粗細,算不上特別粗壯,相反,看上去卻是有著少女一般的柔弱,雖然質密一些,又哪裏能夠禁得住張天數十萬馬之力的一拳?


    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張天的一拳打上去,別說打斷,這棵柳樹顫都沒顫一下,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纖細的柳條依然隨風拂動,片葉不傷。


    張天駭然道:“這柳樹明明並非異種,普普通通,怎麽這般堅韌?”


    荼梟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而是突然驚道:“快看後麵!”


    張天轉身看去,隻見一團黑霧從遠處的淡淡迷霧中脫離出來,飛快的向這邊飄來。


    那團黑霧不斷的翻騰,不時凸起和凹陷,而凸起的分明是一張張人麵,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卻無不麵容扭曲,歇斯底裏,似在承受著無盡痛苦的煎熬。


    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黑霧便飄到了近前,停在了楊柳林的邊緣。


    這團黑霧,無疑正是在鬼火森林之外一閃而逝的那個鬼影。


    陰寒冷酷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一下子落入了地獄之中,一瞬間,張天隻感覺心中冒涼氣,全身皮膚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稍微一遲疑的功夫,那鬼影發出一聲滲人的桀桀怪笑已經進入柳林,和張天的距離不過兩丈!如此之近,張天甚至隱隱約約聽到黑霧中無數冤鬼淒厲絕望的慘嚎之聲。


    那並非聲音,無數鬼麵從黑霧中凸顯出來,死死地瞪著他,張口做哭號狀,根本沒有一絲聲音,但是他卻分明聽到了,並且那慘嚎之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刺耳。


    他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陷入了黑霧中,被一隻隻冤死的惡鬼包圍,撕咬,啃食。


    張天馬上反應了過來,自己不是陷入了鬼影黑霧之中,而是黑霧中很多冤鬼衝進了自己的識海之中,它們在瘋狂的攻擊著自己的神魂,企圖掠奪自己的精神力。


    無數記憶交織在一起化為張天的形體,他手持早已變成一把刀形的道心慧劍,舞出一片刀影,拚命的砍殺冤鬼。


    對精神攻擊一向無往不利的道心慧劍砍在冤鬼身上,竟發出鏗鏘之音,冒出點點黑色的火花。


    那黑色火花時而冰寒無限,時而灼熱難耐,張天不小心沾染到了一點,一下子嚐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根本無法適應,神誌恍惚,並感覺神魂變得輕靈起來,似乎要衝出識海,脫離肉身!


    “小心那些火花,那是地獄業火啊!一旦沾染太多,你神魂和血肉分離,便要任由這隻鬼影的宰割啦!”早已見機躲入小葫蘆中的荼梟知道那火花的厲害,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張天神色一凜,手中大刀舞得更加快速,形成一層刀芒,潑墨不進!


    好在冤鬼對於道心慧劍似乎也有些忌憚,見久攻不進,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張天失去焦距的眼睛恢複清明,卻驚駭的發現自己與鬼影的距離又縮短了一些,中間隻隔著之前被張天打了一拳的那一刻柳樹!


    “桀桀,小家夥,陷入楊柳陣法中,你再也逃不了了,看我怎麽慢慢收拾你!”


    鬼影發出一連串好像磨牙一般的怪音,黑霧中出現兩隻血紅的眼睛,閃爍著殘忍和冷酷的光芒,看得張天渾身發毛。


    見鬼影隻是放狠話,卻並沒有過來,張天心中一動,強作鎮定,冷笑道:“似乎你現在也被陣法困住,雖然我們近在咫尺,可咫尺天涯,你想要殺我,恐怕也不容易呢。”


    鬼影再次發出怪笑:“小子,你很聰明,不過,這次你可說錯了。”


    張天急切問道:“等等,我根本不認識你,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來找我麻煩?難道和之前那三個人一樣,你也是燕皇派來的?”


    “燕皇?他算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指派我?”鬼影似乎對慕容一族不屑一顧,高深莫測的道,“小子,你運氣不錯,小小年紀竟然凝聚出了道心慧劍。嗯,不要急著問我為什麽要殺你,隻要你死了,變成了我身邊無數冤死鬼傀儡中的一員,不就什麽知道了?”


    鬼影的話一說完,張天突然聞到一股非常古怪的味道,還有點熟悉。


    那味道仿佛苦杏仁一般,悲苦,酸澀,折磨人的血肉和靈魂。張天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股味道產生一絲熟悉的感覺,卻也知道不妥,但他卻發現,自己就算屏住呼吸,那味道也根本無法擺脫。


    一兩個呼吸的功夫,他眼中開始出現一層水霧一般的東西,神智竟然再次有些迷糊起來。


    意識中,張天隻感覺眼前一黑,腳下突然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無盡深淵,身體便好像一塊石頭一般,沉重而絕望的跌落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向下落了多深,直到被一層透明的薄膜阻擋才停下來。


    薄膜的另一麵,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他極目望去,隻見一條浩蕩卻靜默的黑色大河橫亙在一片血色土地之上,浩蕩奔湧,卻無聲無息,顯得靜默異常。河上架著一座山嶽一般的大橋,散發出古樸蒼茫的氣息,無數鬼影好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在橋上朝著一個方向行走,男女老少,各色人形,表情或麻木,或悲痛,或不舍,有的一邊走一邊嚎啕大哭,聞著傷心,聽者落淚,但當他們走進一片黑色雨幕之中的時候,身體被雨水衝刷,卻無一例外的神色變得茫然起來,在淅瀝的小雨中默默前行,直到身影消失。


    距離大橋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黃土高台,高台上同樣站立著許多鬼影,他們抬著頭,默默的朝著一個方向仰望,默默的承受著一隻隻猙獰大鬼不斷的鞭笞,口中時而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


    張天的目光鎖定在高台上的一對麵容樸實的中年夫婦身上,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


    “父親,母親……”


    他喃喃自語,突然跪下來,發了瘋似的捶打腳下的薄膜,可那薄膜渾不受力,亙古不破。


    哭泣中,張天被一股突然出現的巨大牽引之力席卷,身體再次身不由己的飛起。


    這一次,卻是向上。


    當他神智恢複清明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仍在柳林之中。不知為何,麵前鬼影似乎受到了重創,身上的黑霧已經消失,露出了它那由無數黑色骷髏聚集而成形體。


    鬼影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叫,構成身體的一個個骷髏嘴巴不斷的開合,扭轉,仿佛下一刻就會分散開來。


    “啊,你身體中藏著什麽啊!小兔崽子,我要殺了你!”


    看著不停的慘叫和詛咒的鬼影,張天不為所動,他淚眼模糊,腦海中盡是那一對夫婦的身影。


    “我看到的那一幕情景,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神色悲痛,竟走向鬼影!


    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似幻非幻,已經是他第二次經曆。


    第一次出現,或許是偶然,他可以有所懷疑。


    當相同的一幕再次出現,意義就完全不同了,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


    他實在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之前黑石空間的神秘屍骸就算生前手段通天,死後也不過是一具屍骸,一個死物,不會告訴他。眼前莫名其妙追上來的鬼影,或許能夠給出他一個答複。


    為了得到這個答複,他置生死於不顧。


    他不希望那一幕是真的。


    他更希望,那一對夫婦不要在鞭笞之苦下苦苦等待,和無數鬼影一樣,踏上那座大橋……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還有一絲騙不了自己的非常自私的奢望,如果那一幕是真的,他或許有機會去救贖,去找回自己失去的東西。


    所以,懷著一絲複雜難鳴矛盾之至的想法,張天主動走向鬼影。


    然而,他走了幾步才駭然發現,自己與鬼影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當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柳林深處。身後柳樹搖曳,前方遠處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海,在絢爛的陽光下,寧靜的水麵波光瀲灩,呈現出一種寶石藍動人的顏色。而那隻鬼影,已經徹底失去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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