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這些糧食哪怕能熬得到收獲的時候,也必然會被準備西撤的元軍一搶而光。道理沒錯,但張參謀的語氣讓人聽著著實不喜。文天祥不由地微蹙眉頭。


    丁參謀緊接著說道:


    “從各地調集的糧食,已經大批量運抵福建。隻是文大人也知道,福建山多,道路崎嶇難行。哪怕乘船逆水而上,最多也隻能抵達建州。


    自建州順閩江沿岸,已經在建陽、建寧、劍浦、閩清各地,直到福州,百隔五十裏,便設有一個接濟站。隻要這裏的百姓,願意離開弋陽,熬過十多日的辛苦,翻過武夷山之後,便可保其無憂!


    田間的糧食,我覺得還是燒毀為好,否則百姓不但得不到一粒糧食,肯定還會被元軍驅為戰場上的炮灰。到那時,我等也就罷了,文大人心懷天下,一旦麵對這種人間慘劇,如何自處?”


    這些年,在梁申的主持之下,大權國從未放鬆過對糧食的收儲。包括萁國、日本、台灣的糧食種植。而從南洋回來的商貿貨船,幾乎有一大半是用於糧食的收購。


    如今存在福建各地的糧食,不算多,但是供應百萬人半年之需,還是綽綽有餘的。


    江西與福建之間多為山路,想把巨量的糧食運入福建,雖然艱難卻未必完全辦不到。兩位參謀一直鼓動文天祥燒了這裏的麥田,一方麵是不希望糧食落入元軍之手,另一方麵也是希望籍此可以趁機遷走弋陽的百姓,讓他們不要成為被元軍驅使的炮灰。


    雖然不可能將元軍控製區域內所有的百姓撤離,但是盡最大能力,能救多少算多少。


    文天祥的側臉,看著似乎顯得放鬆了一些。


    兩個人表達的意思一樣,但是丁參謀的說法顯然讓文大人更容易接受。


    “我讓人把百姓的麥田都燒了,他們還會願意跟我走嗎?我文天祥豈不是成為了罪人?”文天祥依然背著手,喃喃而言。


    “不,文大人,你錯了!”丁參謀正色說道。


    文天祥愕然地轉過頭。


    “焚燒麥田這種事,你是知道的,但是無力阻止。最大的可能性,是元軍所為。當然,也有可能是權國的士兵,為了打擊元軍的糧草供應,私自所為。


    不過,權國官府,願意為失糧的百姓做出一些適當的補償。


    所以……”


    “所以,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嗎?”文天祥語氣不善。


    “不!”丁參謀咧嘴一笑,“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自然留給我們兩個去處理。文大人,您隻需要負責偉岸如山!”


    我負責偉岸如山?


    文天祥怔怔地看著丁參謀,半晌說不出話來。


    “對敵襲擾的遊擊戰術,有多種多樣。講究的是在局部戰場上,快速地匯集優勢兵力,襲殺敵軍散兵遊勇,一擊便退。


    或截殺其遊騎兵,斷其耳目;或截其糧草,讓其後勤無以為繼。


    不過,最有效的,便是徹底斷了敵兵的糧食來源。燒毀麥田,便是如此!


    咱們兵勢不足,不可能一直守在一個地方。何更況,即便是守,又能為百姓守住多少麥田,一萬頃或是兩萬頃?兩個縣還是三個縣?


    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這是一場兩國國力之間的較量,而權國最大的優勢,就是擁有元國根本無法比擬的國力!


    所以,相信我們,為了最終的勝利,為了讓百姓能夠活著熬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讓他們暫時受一些委屈,是值得的。”


    文天祥喟然而歎。


    與這兩位權國派來的參謀一起,輾轉大半個江南西路,文天祥最大的收獲是發現了自己確實在領兵作戰方麵,有所缺陷。


    打仗,跟自己以前從兵書上學到的知識完全不一樣。


    之前自己屢屢戰敗,有各種各樣的因素。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自己在後勤上的短板。


    沒錢,自己可以將家產全部變賣。沒人,他自信憑著自己的名聲,可以召集到無數人前來投奔。


    可是,戰爭的確不僅僅是錢與人。還涉及到無窮無盡的後勤需求,乃至生產與建設的基地。


    如今這支隊伍,數量與自己剛來到江西時扯出的隊伍差不了太多,但戰鬥力明顯地提升了一個相當大的檔次。


    隻是,所有士卒的兵器是這兩個人弄來的;糧草是他們弄來的;身上的服裝也是他們弄來的。這兩個人還擁有文天祥平生見過的最詳盡的地圖,擁有最快速而精確的情報。


    最重要的,他們讓文天祥知道,他們並不是唯一還在與元軍作戰的部隊。宋室皇族雖然已經投降,但是還有四川的張玨、還有廣東的李庭芝、還有潭州的李芾,還有散落於各處依然不肯投降的無數宋兵,也同自己一樣,在維護宋人最後的尊嚴。


    這,才是他一直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這事,還是我來吧。”文天祥緩緩說道。


    ……


    幾乎在一夜之前,江西與浙江靠近福建一帶的些許平原區域,十數萬頃即將收獲的麥田全被毀於一炬。


    大量失去糧食的百姓,拖家攜口,消失於通往福建的崇山峻嶺之中。


    同時被燒毀的,還有近百個設於江西與浙江之間的糧倉。


    而臨安城內,又出現了大量的檄文。


    忽必烈看著堆在眼前的戰報與檄文,雙眼之中,已經看不到絲毫的憤怒,uu看書 uuansh 卻有深深的迷茫。


    自己入主臨安,才多長時間啊?


    破損的皇宮還來不及修繕,卻比自己當時第一次見到時,愈顯慘敗。


    中樞機構還未完善,依然隻有一個中書省,連樞密院都還是一個空架子,更別說三省六部以及各地方的行中書省。


    各地方的官員,還未進行調整,一大批不合格的宋國舊臣屍位素餐,卻還沒來及派人去接管。


    軍隊更是如此,入主江南一年不到,全軍的戰力卻如斷崖式下跌。


    為什麽會這樣?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原以為,自己哪怕沒有十年八年的喘息時間,起碼也可以有三五年的緩衝期。


    誰又能料到,權國的軍隊南下的速度竟然會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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