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撒吉思的談判,在比較和諧的氣氛中,終於結束了。


    當著撒吉思的麵,趙權給姚樞交待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並讓他全權代表南京府與忽察,與斡赤斤進行談判。


    離開時,趙權用力地給了姚樞一個擁抱。而後,在姚樞很不習慣的眼神中,離開了撒吉思的營寨。


    富貴險中求!趙權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祝福姚樞,希望他能全身而退。


    不過,趙權很清楚,此行一旦成功,姚樞此人,必將引起蒙古汗庭的極大重視。


    繼耶律楚材之後,姚樞很有可能成為蒙古國執掌中書省的第二個漢人。


    ……


    五月的哈剌和林,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氣溫已經開始徹底溫暖,卻又沒到炎熱時分。西來東往的客商,在此蜂擁集結,將整座和林城的繁華,盡情地展示在所有人麵前。


    一大早的萬安宮,其喧鬧猶如和林城。


    大胡子耶律楚材,一張臉已經皺成了秋日的老菊,無奈地坐在左首第一位置上,呆呆地仰首看著朝堂上方的藻井。


    整座萬安宮,形如穹帳,遮天蔽日,顯得無比的寬闊而宏大。


    然而,上麵的木質藻井,卻用各種各樣的塗料,畫著各種各樣的圖像。有蔓妙誘人的飛天、有身負十字架的神像、有在火中猙獰的惡魔、也有麵目慈悲俯視蒼生的天神。


    有嬌豔盛開的花、有迎風翱翔的鷹、有凶猛漠然的虎、也有溫順可人的鹿。


    整個藻井,如同一個一個勇猛的壯士,卻披著一身五彩的霓裳。


    讓耶律楚材每看到一次,就會多增加一次痛苦。


    然而,相對於鬧哄哄的朝堂,耶律楚材還是寧願把自己的目光停在這藻井之上。


    視線的痛苦,可以有效地壓製自己心內的煩躁感與無助的惡心。


    自二十六歲金國中都被攻破之後,就跟隨成吉思汗,為蒙古國服務至今已近三十年。即使是當年居無定所的成吉思汗,都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議事大帳搞得如此肮髒與邋遢。


    也許,為蒙古人修建固定的都城與宮殿,會是個錯誤?


    “耶律楚材!你個糟老頭!哈敦問你話呢!”


    耶律楚材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影飛來,他下意識側頭一閃,竟然是一隻靴子。站在他身後的長子耶律鑄已經大怒,指著坐在對麵的一個人破口而罵:“你,太放肆了!”


    “怎麽了?想打架?”奧都剌合蠻不屑地看著耶律鑄,對耶律鑄鉤了鉤手指。


    “你——”


    耶律楚材伸手扯住自己的長子,盯著這個藍眼卷發的畏兀兒人,強壓住自己的怒氣,說道:“你也是一朝重臣,這樣做不怕有辱斯文嗎?”


    “哈哈哈,斯文,那是什麽,能值多少錢一斤?”奧都剌合蠻翹著自己的一隻光腳丫,肆無忌憚地笑著。


    朝堂之上,跟著爆發出數聲大笑。


    “咣當”一聲,正在放肆的奧都剌合蠻腦袋上被一個東西砸中,他睜眼一看,竟然是一隻羊拐。


    還沒等他發怒,一個聲音暴喝而出:“奧都剌合蠻!你信不信,有一天,我會親生殺了你!”


    此人年近四十,濃眉闊鼻,唇上一溜小胡,正赤著雙眼怒視奧都剌合蠻。


    奧都剌合蠻見吼他的人是貴由,隻能訕訕的閉上了嘴,但眼中卻閃出一絲狠毒的目光。


    朝堂上方,終於傳來一聲怒哼:“夠了!貴由,你太放肆了!”


    貴由轉過身,朝堂上方,本來應該隻有蒙古國汗王才有資格就坐的皇座之上,正端坐著一個年界六十的女人,峨冠絲袍,金玉滿身,臉上卻略帶著愁苦之色。


    這個女人,可以說是蒙古國自古以來,最有權勢的女人了,正是窩闊台的六皇後,貴由的親生母親、如今執掌汗庭的乃馬真哈敦。


    但是,出聲指責貴由的卻不是乃馬真,而是站在她身後的另一個女人,法迪瑪。


    貴由臉上怒氣更甚,手指向法迪瑪,直接罵道:“你一個身份卑賤的女奴,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向我喝斥!我要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說道,便要衝上前去。


    一身妖嬈打扮,臉上抹滿濃脂的法迪瑪,對於怒氣衝衝的貴由,卻毫不在意地露齒妖媚一笑,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乃馬真身後。


    乃馬真抬起手,對著貴由不滿地揮了揮手,說道:“好了,安靜,別鬧了!”


    見貴由依然不肯罷休,耶律楚材歎著氣扯住貴由的袖袍,低聲說道:“王爺息怒!”


    而後又轉身對著乃馬真躬身一禮,說道:“老朽年邁耳昏,不知合敦剛才詢問何事?”


    邊上有一人嘀咕道:“既然老朽耳昏,還不回家歇著,到這幹嘛?”


    乃馬真視線掃過朝堂,嘈雜的聲音終於漸漸平息。她對著耶律楚材說道:“我想率汗庭西遷。”


    號稱擁有二十萬兵力的斡赤斤,現在如懸在蒙古汗庭頭頂之上的一柄巨劍,令所有人心生膽寒。


    幾個月的多方召集,汗庭周邊如今能聚集的兵力也不過五六萬,真要迎戰斡赤斤,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


    長子西征,帶走了蒙古十五萬精兵。u看書 ww.uukansh.c 可是至今為止,回到汗庭的兵力不足兩萬,大部的士卒,都被拔都以未結束的西征為由,滯留在了羅斯草原。


    東道諸王的兵力,沒有加入斡赤斤已經讓汗庭覺得很幸運了,指望他們來護衛和林,完全不可能。


    闊端的兵力,還在四川跟南宋糾纏不停。南征淮南的一些兵力,也沒辦法立時撤回。


    橫掃天下的蒙古鐵騎,麵對不足二十萬的斡赤斤部隊,竟然會慌亂到以西遷汗庭,來躲避其兵鋒!


    耶律楚材知道,這並非單純是汗庭的蒙古將領怯戰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坐在他正對麵的奧都剌合蠻。


    成吉思汗以雄壯的兵鋒征服大漠,卻無法用鐵蹄來治理國家。對蒙古人來說,什麽叫做“國家”其實他們並不明白,也不在乎。兵鋒所至,攻城掠地,便意味著有無窮無盡的收入。他們不需要為屬下牧民的生活擔憂,也不需要為如何征稅發愁,更無需去考慮轄下的治理、休養生息、乃至生產與發展。


    沒錢花了,去搶!不管是自己管轄的區域還是別人的區域。


    民眾不好治理,殺了!無論是漢人還是回回人。


    當窩闊台汗滅了金國,占領中原之地後。蒙古才終於有了個國家的雛形,然而,沒有人知道,該怎麽管轄這個麵積不及蒙古疆域百分之一,人口卻愈百倍的地盤。


    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這個擁有無盡財富的地方,繼續填充著蒙古人越來越大的欲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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