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幹身邊的這些侍衛,包括隻不幹自己,堪稱此次南征隊伍中戰力最為彪悍的勇士,但他們畢竟才隻有二十一個人,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轉眼間,有四五個蒙古兵已經被高麗人扯至馬下,圍殺而死。


    但是,大部分的高麗兵還是難擋蒙古兵之勇。尤其是隻不幹,嘴裏在不停地狂叫著,一邊驅馬狂追,一邊隨手收割高麗兵的性命。


    天上的烏雲似乎被隻不幹的怒吼所驚動,數聲悶響之後,豆大的雨滴開始砸落。


    餘下的高麗兵呆呆地仰著頭,看著漸漸成線的落雨,呆若木雞。有些直接扔下兵器,跪地長嚎。


    這些高麗兵是從蒙古後營的山崖上偷偷垂繩而下的,本就抱著必死的鬥誌前來焚燒蒙軍糧草。如今功敗垂成,一個個頓時喪失了鬥誌。


    突然而至的大雨,讓隻不幹胸中的悶氣為之一疏,他張開雙臂,左右手兵器斜指天空,哈哈大笑,“感謝蒼天!感謝——”


    突然眼前一絲黑影閃現,興奮中的隻不幹下意識地揮動左手彎刀,腦袋略略一偏,一隻黑箭從山崖之上飛射而至。


    黑箭緊貼著隻不幹腦皮,刮過他的左眼角,帶出點點飛血。


    隻不幹大吼一聲,幾乎被黑箭帶下馬去。邊上侍衛手中角弓接連響起,一聲慘叫之後,半山崖上摔下了一名潛伏的高麗弓箭手,砸在地上,砰然作響。


    隻不幹勉勉強強睜開自己的眼睛,視線中半片血紅。還好,眼珠子似乎還在,但眼角的皮已經被來箭刮去了一整塊。傷口被雨水一衝,疼痛徹骨,讓隻不幹的臉猙獰如魔。


    隻不幹咬著牙,低聲吼道:“給我,殺光了他們!血洗宣州城!”


    當五百侍衛軍趕至大軍後營時,戰鬥已經基本結束。高麗人也不能算完全失敗,蒙古軍所剩不多的糧草,已經被焚毀了近半。


    雨水挽救了蒙古軍的部分糧草,卻使蒙古軍在接下來的戰事中吃盡苦頭。


    雨勢越大,宣州城外的戰場上,完全成了一片沼澤之地,一出去人馬便是一身泥。


    營寨兩側的山路被雨一衝,便無比濕滑,加上高麗兵更加肆意的破壞,別說騎馬,連正常的行走都變得極為困難。


    隻不幹發現,自己竟然被數量相同的高麗兵給困住了。他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牽動眼角的傷勢,痛徹入骨。


    ……


    封揚是被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經驚醒的,但是,他努力了好長時間,卻始終無法睜開自己的雙眼。整個人猶如陷入夢魘之中,不知身在何處,甚至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整個身軀四肢,以及五髒六腑,都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封揚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嘴張大,卻接不到任何水,隻有被馬蹄揚起的灰土。


    喉幹欲裂,整個嘴巴似乎都在冒煙,一股被烤幹的焦肉味,正從噪子深處往上冒,充斥著口鼻。


    封揚微微地側過頭,唇尖似乎觸碰到一些液體,很稠。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隨即一股巨大的惡心感撲麵襲來,他卻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滴冰涼突然滴落在鼻尖,封揚抻著脖子,試著伸出舌頭,卻總是夠不著自己的鼻尖。


    隨後又有一滴落下,漸漸密集。舌頭終於舔到了,是雨!是水!


    封揚這輩子從來就沒覺得,雨水會是如此的甜美。他拚命地張大著嘴,承接著上天給予自己的恩賜。也許,老天爺並沒有完全拋棄自己。


    一絲生機從舌入嘴,順喉滑進自己的身體,而後擴散到四肢。手與腳,終於可以動彈了。


    封揚總算有力氣把眼睛睜開,天空一片黑暗。四周,除了雨,便是水,睜開的雙眼卻看不見任何的東西。


    他伸出手往周邊摸去,猛地一縮,緊挨著自己的,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另一邊,也是。


    封揚咬著牙在周邊幾具屍體的懷裏掏摸著,終於尋到了一小塊硬梆梆的麵餅。他把麵餅捧在雙掌之中,就著雨將麵餅泡軟,塞入嘴中,順水盡吞入腹。


    已經麻木的肚子,終於有了些許的知覺。力氣,也開始漸漸地回到了四肢。


    封揚撐起上半身,雨似乎略小了點,周邊已經沒有其他的動靜。他又拱起下半身,順著身下的壕溝開始慢慢地爬行。後背的箭矢已經脫落,但是疼痛開始彌漫全身,讓他不得不時時地趴倒重新積蓄力氣。


    身子底下,除了泥,便是一具具屍體。封揚的臉有時會挨上另一張冰冷的臉,有時卻會挨上一段殘缺的胳膊或是大腿。鼻中,則是聞之欲嘔的血腥。


    腦中早已失去了意識,似乎隻是一個本能的力量在支撐著他逃離這個如地獄般的壕溝。


    當黎明來臨的時候,他終於爬離了那個幾乎將自己埋葬的戰場,uu看書ww.ukansh.o 站在一座山坡之上,望著雨幕之下的綿綿群山,封揚卻怔住了:自己,這是要去哪?


    雨從臉上砸落,封揚的身子慢慢軟倒,坐在地上。他感覺到,老天爺似乎依然沒有打算拯救自己,自己已經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即便他現在能回到保州,那邊已經沒了他的父母,沒了他的住所,連一寸的土地都已經不屬於自己。更何況,憑著自己一個人,拖著受傷的身子,又怎麽可能回到數千裏之遠的保州?


    雨漸漸小了下去,但依然淅淅瀝瀝,封揚孤然而坐,搖搖欲倒。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一陣輕風掠過,封揚就此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封揚隱約聽到一聲詫異的叫喊:“奇怪了——”


    不知過了許久,封揚終於從暈迷中醒來,身下很軟,身上很暖。一個小小的行軍帳篷正幫他遮住了雨水。


    他呻吟了一聲,想抬起身,卻是渾身酸痛,無力可使。


    聽到動靜,眼前突然進擠來一堆人,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把封揚嚇了一大跳。他認真一看,這些人衣裝肯定不是高麗人,應該是跟他一起從中原過來的漢軍。


    他鬆了口氣,又仰麵躺倒。


    一股濃濃的米香味,從鼻孔處鑽入心肺。封揚禁不住喉頭一鼓,又睜開了眼睛。眼前,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夥子,手上端著一碗冒著濕氣的米粥,滿臉微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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