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蔣鬱山有些不信,“你怎麽知道的?”


    “的確是!”丁武湊過來說道:“那年,我帶著他們幾個娃,從長臨村偷偷地泅渡過淮,就是在鳳淮寨附近。”


    蔣鬱山點了點頭,問道:“然後呢?你想說啥?”


    “你個驢啊!”趙權一急,“真定罵”脫口而出。這句源自施玉田的罵語,現在已經幾乎流行於真定全軍。


    “不不,老蔣你不是驢,我是!”看著蔣鬱山放下醋大拳頭,趙權才接著說道:“咱們,可以遊過去啊,不就直接到長臨村了?”


    “遊過去?嗯,倒是,你們幾個確實可以直接從鳳淮寨那遊回去,難度應該不大。”


    “不,不!”趙權又有點急了,“我說的不是我們幾個,是全部都可以遊過去!”


    “胡扯!你想淹死俺們呐!”蔣鬱山的拳手又提了起來。


    吳天在邊上輕輕拍了拍趙權的肩膀,說:“好了,小權,慢點來,詳細地說給蔣隊聽,別急!”


    趙權點了點頭,長吸一口氣,平息下自己的興奮。在蔣鬱山邊上坐下,說道:


    “從鳳淮寨下水,順流而下,到長臨村,估計也就六七裏的水路。我跟他們幾個,最多一個時辰可到對岸。全軍過河的話,估計要花一個晚上時間,入夜時下水,清晨便可上岸。我們幾個先遊過去,引條長索,其他的隨後。一個接一個用繩子拴聯,這樣就不會被暗流衝走。


    有渾脫的可以用渾脫,沒渾脫的找木頭。淮水南岸的樹木不少,而且鳳淮寨那應該有不少廢棄木料可用。


    馬也一樣,綁上木料就不會沉下去。再用木料作些筏子,傷兵一樣可以拉扯過河。唯一的問題,是現在淮水太冷,可能會有些人抗不住。不過,到了長臨村,讓梁申等人盡快燒水取暖,歇息一天就可以緩得過勁來的。”


    蔣鬱山看著地圖,不由地頻頻點頭。泅渡過淮,今天的軍議上也有人提過,不過沒人會想得到長臨村就在對岸不遠,而且真定軍中也沒幾個會水的,因此誰也沒把握能把七八千的“旱鴨子”安全弄過河去。


    蔣鬱山抬起頭,兩眼有些冒光地盯著趙權說:“看來,郭將軍的眼光的確不錯啊!說吧,需要什麽獎勵?”


    蔣鬱山心裏明白,趙權的這個方案一旦可以實施,不僅僅是找到一條撤退之路這麽簡單。保住了真定軍四五千的傷兵,這才是保住了真定軍的根本。否則真定軍此戰之後必將大傷元氣,在河南、河北周邊的地盤爭奪上,再無力與張柔等其他漢世侯相爭。


    “三年內不準揍我!”趙權昂首挺胸地答道。


    “一年!”


    “兩年!最少!”


    “好,成交!”蔣鬱山收起皺巴巴的地圖,站起身,順手就給了趙權後腦勺一巴掌,在趙權極度不滿的鄙視中,往中軍大帳奔去。


    ……


    自鳳淮寨順流而下至對岸的長臨村,不過四五裏的水路,這對於趙權來說,本來是小意思。但是當他在第二天清晨爬上岸時,整個人卻癱如麵泥。


    他先是與王鎧一起,牽拉著長繩遊到對岸,找個地方固定好繩索,奔回長臨村,叫醒了驚疑不定的梁申,讓他張羅接應人馬的各項準備。


    來不及跟幾個月未見的梁申互訴下別後之情,便撲回水裏,順著繩索一個晚上泡在淮水之中。一個個地接應後續的人馬,包括趴在渾脫上的真定旱鴨子、捆著木料的馬匹、以及被綁在簡易木筏上的傷兵。


    因為準備的時間過於倉促,不可能整出四五裏長的繩索。下水的人馬,都是前邊一個拴著後麵,一截截地相互拉著在水裏漂到對岸。所幸冬季水流不深也不太急,沒有出太多的差錯。


    但是,由於一些從未下水過的士兵,入水後瞎撲騰,以及繩索沒有完全拴牢的原因,使繩索斷了兩次,被水衝走數十個人馬。


    趙權與王鎧一直都在水中,四處救急。被衝走的人,是根本無力去救,能做的,就是用盡可能快的速度把前後的繩索重新拴好。


    清晨時,全軍終於大致安全地泅過淮水,趙權與王鎧,卻活生生把自己累成一對狗。


    安全過河的史天澤帥顏大悅,決定給漸丁隊放十天假,就是在臘月二十之前,他們必須到蔡州去集合。


    聽到這個消息,剛蘇醒過來的趙權,又昏倒了過去。


    趙權知道,此事已無可挽回。


    五個月前,當郭侃部隨真定軍出征時,便已將長臨村的糧食帶走了大多數。隻給留守的梁申他們留下二十人份的一年口糧。而真定金上岸的第一頓飯,全軍就把這一年的口糧吃得所剩無幾。


    能允許漸丁隊留下十天,並給足糧食,史天澤已經算是很仁義了。


    真定全軍在上岸後的第二天,便趕往蔡州,也隻有到了蔡州,才有可能暫時地緩解大部隊的糧草困局。


    趙權還知道,此去蔡州之後,再回長臨村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宋軍此次在孟珙的主持下,u看書.uukanhu收複荊湖諸路的決心相當大。而蒙古自察罕以下,包括諸路漢軍,都急於從淮河以南脫身,沒人願意去守那些城池。不僅是光州、信陽等地,連息州與蔡州都可能會被放棄掉。


    如此,即便是趙權能爭取得到留在長臨村,唯一的下場便是給宋軍當俘虜。


    這種下場未必可悲,卻讓趙權覺得可怕。


    沒奈何,趙權隻得收起各種苦楚,與小夥伴們整理家什。


    這時,趙權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作“背井離鄉”。看著院中的那口井,他都想把它背著一同離去。然而,別說井背不走,大多數東西都沒法帶走。


    一邊收拾,趙權的眼淚一邊灑向兩座宅院的每一個角落。


    他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再回到這裏。更不知道,當他有一天重新回來的時候,這裏是否已經殘破一片。


    無論趙權等人怎麽勸說,村子裏最後的三個老人再不肯離開。對他們來說,去蔡州也好、真定也罷。與其將幾把老骨頭折騰在路上,不如就安安靜靜地呆在長臨村,靜享最後的時光。


    臨行之前,趙權帶著陳耀,去給自己的母親,也給姐姐與姐夫再上了次墳。


    墳前角落裏,數個月前趙權看見的,不知從哪冒出的那一壇酒竟然還擺在裏。


    趙權心裏一動,找個粗枝,切出一塊木牌,上麵刻了幾個字:“遼東、大氏”。而後,將其立於母親的墳旁。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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