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俱往城牆處看去,有隊宋軍騎兵正從城門處突然奔襲而出。很可能是因為這邊出現的混亂,加上蒙古巡視的騎兵大多被吸引過來,使他們趁機出來尋找襲擊的機會。


    疾馳而出的,是一隊數十人的騎兵。一出城門,便直接躍過護城河上的溝壩。


    沒有蒙古騎兵的阻擋,宋軍騎兵一分為二,一支直接衝入重喜軍的前營,另一支五人一組,分別撲向五座重喜軍負責的土壩。


    土壩上下的重喜軍士卒,看到突奔而至的宋軍,齊齊一聲大叫,連滾帶爬地便跑離了土壩。


    宋兵順利催馬順坡上壩,有些人在投石機下扔下幹草柴薪,有些人扔下燃起的火把,還有幾個試著套住投石機,催馬回拉。


    馬匹在土壩之上,不好用勁,被繩索套住的投石機,搖晃了幾下,終於還是沒能倒掉。馬上的宋兵隻好放棄。但有三架投石機,卻開始燃起火焰,濃煙搖搖而起。


    “列陣——禦敵!”蔣鬱山一聲大喝。


    郭侃部諸人,或執盾、或執長槍、或搭上弓矢,背靠土坡,十人一組,結成一個防禦陣勢。而後,其他的真定軍也在他們身邊擺結成陣。


    重喜軍那邊則顯得有些忙亂。有些人忙著找自己的隊正,有些人則在喊著歸隊,有些人去挪拒馬,有些人則試圖去阻擋壩上的宋騎。還有零星幾個,已經朝著後營的方向狂奔。


    數十騎蒙古兵,一邊左右奔突,一邊相互大聲呼喊。那尖頭蒙古人狠狠地盯了趙權一眼,隨著十夫長向陣型聚攏而去。


    蒙古騎兵終於聚結成隊,呈雁形向宋騎包抄而去。隻是土壩前後,地勢逼仄不平,速度根本提不起來。


    此時宋軍騎兵已經將重喜軍前營完全衝潰,一路刀斫馬踏,四處是哀嚎翻滾的重喜軍卒。看到已結成成型的真定軍,以及正在掩殺過來的蒙古騎兵,宋軍不再留連,繞過一圈後隨即從溝壩上撤回入城。


    而溝壩的另一側,宋軍步卒已嚴陣以待,滿弓搭箭。追殺過來的蒙古兵,隻好停住坐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安全撤回。


    南城外,留下宋軍士卒一長串得意萬分的呼喊聲。


    宋軍發起的這次突襲顯然做了極為精心的準備,從出城的線路,騎兵的分攻合擊,到步卒在護城河邊上的接應,每一個環節都絲絲入扣。而且時機掌握的恰到好處,當他們順利撤過護城河時,蒙古的另一支騎兵也才堪堪抵達。


    蔣鬱山咂吧著嘴,說道:“這他娘的宋兵,還真不賴啊!搞得有聲有色的。”


    施玉田卻皺起了眉頭,“情況有些不對啊!”


    “怎麽了?”


    施玉田搖了搖頭卻沒回答蔣鬱山的問話。


    蔣鬱山順手給了他一拳,喊道:“你他娘的,別總跟秦子緒那娘們一樣,什麽話都藏著掖著,讓人著實不爽利!”


    施玉田白了他一眼,對他勾了勾手指頭,等著蔣鬱山把腦袋湊過來,這才低聲說道:“咱的土壩即將完成,投石機這兩天差不多也可以全部安裝完畢,馬上就要開始發動全麵攻勢。宋軍挑這個時候出來,是在試探咱們虛實。看來,他們是要找個法子毀了這土壩,起碼是想毀了土壩上的投石機。”


    築壩圍城,這是察罕在初次攻城無果之後,定下的計策。一來以此斷絕廬州城與外部的所有聯係,二來利用土壩的高度,可以充分發揮投石機與弩砲的威力。在不考慮人力因素的前提下,這確實是一種相當有效的攻城手段。


    蔣鬱山點著頭,見施玉田又不說話了,繼續問道:“然後呢?”


    施玉田兩眼一睜,突然怒道:“然後?你個驢啊!”


    被宋軍突襲成功,一眾蒙古騎兵隻好稀稀落落地退回壩後,也沒人再去理會剛才與真定軍發生的小衝突了。


    施玉田一甩手,扔下依然莫明其妙的蔣鬱山,牽來馬匹,翻身上馬,對著蔣鬱山扔下一句話:“看好他們!”隨即往後營而去。


    蔣鬱山正撓著頭,丁武與吳一虎湊了過來,問:“咋了?施隊說啥了?”


    “他說,宋軍可能謀劃毀壩。可是,這跟我是驢有啥關係?”


    丁武聞言嘻嘻一笑,說:“是沒啥關係,宋軍毀不毀土壩,你都是。”


    蔣鬱山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抬腳便往丁武踹去。


    吳一虎想了想,說:“我覺得施隊,不單單是擔心土壩被毀的問題。而是擔心宋軍如果突然發動反攻,光靠蒙古騎兵可能會擋不住。”


    丁武一邊躲閃著蔣鬱山的粗腿,一邊點著頭說:“嗯,有道理!”


    蔣鬱山一腳踹空,也沒再去理丁武。站定著想了想,說:“的確如此。咱們這批人都累成這樣了,其他漢軍也好不到哪去。現在全軍除了蒙古人,士氣都是一片低落,宋軍要是敢傾全城兵力發動突襲,單靠那些蒙古人還真是擋不住。”


    “傾全城之力?宋軍有這種勇氣嗎?他們能把城守住就不錯了,還敢主動出擊?”丁武有些疑惑。


    “咱們土壩修成,廬州高城就沒了任何優勢,破城指日可待。宋軍再不出擊,之後就不可能會有機會了。”


    “而且,別忘了,守城的杜杲,去年可是在壽春剛剛擊退過蒙古軍的。”吳一虎接著說道,“杜杲治軍嚴謹,手下還是有不少能戰之兵,不可小視。”


    “那,是不是得去提醒下史帥?”丁武問道。


    “算了,施隊應該是想到這一點,這才回主營去跟他們商議去了。”蔣鬱山看了看趙權等人,接著說道:“倒是,咱們這幾個娃娃,你是不是有必要先給他們訓下,免得在亂軍中被衝沒了。”


    丁武嗬嗬一笑,“放心吧,這不用您老操心。你不知道這次我們從和州回來,一路逃竄,這些人別的本領沒學會,逃跑的本事,在咱真定軍中,應該可以算是一流的了!”


    “你小心點,別大意了!”蔣鬱山還是有些不放心,“凡事你們倆一起多商量商量。”


    “行咧,俺知道的!”


    ……


    這是一天之中最難熬的時刻。


    天色將明未明,依然處於濃濃的黑暗之中,狂風卷出一陣陣的冰冷,與黑夜一起抵禦著即將到來的黎明。


    成穀拖著一雙疲憊的腿,近乎麻木地與成業相互拉扯著,在已經壘起的土壩之後一聲不吭地,慢慢地轉悠,他甚至覺得自己連歎息的力氣都已經完全失去。


    早上被派來堆積土壩,下午被派去給安裝投石機的工匠打下手,晚上竟然還要輪值巡邏。


    在臨清老家時,雖然在父親眼裏自己打小就是個混混,但十裏八鄉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兄弟十來個團結同心,就是碰到下鄉的衙役,也是從來不怵。在鄉裏混得沒意思了,正好碰到大名府——現在應該稱為大名路——征召兵士,便希望入伍以展自己所長。


    卻未料到,千裏迢迢自大名路到這準南,正兒巴經的仗沒打一次,天天就如長工一般被人呼來喝去的幹苦力活。


    直到現在,他都沒明白過來,自己到底參加的是一支什麽樣的軍隊。


    前些日子,幾個兄弟聚在一起時,彼時都是一腔怨氣。可是當一起入伍的五六個兄弟隻剩下自己跟成業時,他倆隻能慶幸,起碼自己還活著!


    土壩已經壘得與城等高,分為南北兩段,隻在對著廬州西城門的位置留下一個五十餘步寬的大缺口。土壩與土壩之間的小缺口,都用拒馬擋起。


    他們倆負責巡邏的區域並不大,就是廬州西城外,靠近城門位置,兩截約百步長的土壩。


    周圍寂靜無聲,襯著黑暗,讓人愈發覺著寒冷。


    護城河裏的水安靜地淌著,彌漫著一股腥臭味。這條河已經試著填了幾天,卻始終沒有填出一條溝壩,倒把護城河水位填高了不少。


    百步之外的廬州城牆,破敗不堪,卻依然屹立。


    一陣風刮過,城牆邊上,原來通宵燃起的火把漸漸熄滅。城牆化成一堵黑影,uu看書.uukansuc 漸次模糊。看來宋軍的守衛也是累了,連重新點燃火把的力氣都沒有。


    難道宋軍就不怕我們趁黑發動攻擊嗎?


    成穀隨即搖頭苦笑,可千萬不要有這命令下來,否則自己可能還沒衝到城牆根就得累死在半路上了。


    在冰冷透骨的風聲中,夾雜著的是陣陣呼嚕聲。大名路軍與中山府軍的前營就安在靠近土壩的位置,以方便幹活的人歇息。次營在五裏之後,而蒙古軍的主營則安在二十裏之外的蜀山腳下。


    此起彼伏的鼾聲不停地在引誘著成穀,讓他恨不得鑽到哪個營帳中,狠狠地睡上一覺。


    他略停下腳步,細細地聽了聽,周邊負責巡邏的蒙古騎兵似乎沒有聲響,也許他們也躲哪睡去了。他不由地有些心動。


    突然“砰”的一聲響,他定眼一看,原來走在邊上的成業竟然已經撞到土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成穀心裏一縮,湊過去一看,那家夥竟然就這樣的,四仰八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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