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杲沉吟了一陣,對著堂中眾人問道:“沿江的別帥那邊是如何安排的?”


    起身回答的是沿江製置使別之傑的代表,新任的江州知州兼沿江都督府參謀董槐。董槐已年過四十,嘉定進士,虎背挺直,一臉方正。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鏗鏘有力地說道:“沿江本來計劃有兩路援軍,一路順長江裕溪口,走裕溪河、濡須水北上,至巢湖再到廬州,水陸兵力五千有餘;另一路已在和州集結,原計劃走陸路過昭關至廬州。現泗州那邊情況有變,下官需回報別帥,看如何安排此路兵馬。”


    杜杲又點了點頭,泗州有變,淮東各路軍馬勢必要重新調整。滁州軍與真州軍一定會北上援助盱眙,留下的真空地帶就得靠沿江製置司的兵馬來補充。


    杜杲又掃了一眼在座的諸人,還沒開口問話,丁仁便站起身來。


    “現蒙古主力橫亙於六安,荊湖援軍還無法直抵廬州。據孟珙將軍意見,荊湖援軍會繼續襲擾察罕軍,令其無法輕鬆東進。”


    杜杲沒再多說什麽,讓趙希淨與沈先庚把各路兵馬、數量以及現在所處的位置一一標在地圖上。


    淮東自顧不暇,已經指望不上了;沿江製置司以水軍為主,在廬州這地方用處不大,五千兵馬進駐巢湖,更多的是預備在廬州陷落後,阻住敵兵通過巢湖直驅長江;而荊湖那邊就是跟著察罕屁股後麵在跑,對廬州的戰局最多隻能起到牽製的效果。


    看來,廬州這一戰,還是得靠自己來。


    杜杲正看著地圖琢磨的時候,堂外突然傳來一聲侍衛的大喊:“報!緊急軍情!”


    杜杲心裏一動,這種軍議場合,如果隻是普通的軍情是不會這麽直接送進來的,應該是有比較緊急的情況出現。


    他示意了下身邊的趙希淨。趙希淨快步走出廳堂,隨後低著頭邊看軍報邊往回走。臉上有些興奮,又帶著一絲迷茫。


    腳步閃忽之間,“咣”地就撞到一個人身上。趙希淨抬眼一看,正是始終挺立於末座的張世傑。


    張世傑脹紅著臉,伸手扶住趙希淨,眼睛卻禁不住地往他手上的軍報瞟了過去。


    趙希淨拍了拍他的手以示謝意。卷握住軍報,快步走到杜杲身邊,把軍報遞了過去。


    杜杲接過軍報看了一眼,臉色便是一怔。又認真看了一遍,隨後爆出一聲大笑:“好!好!好!”


    但是在心裏,杜杲卻忍不住地嘀咕了一聲:“史天澤這廝,倒是滑頭!”


    ……


    廬州到和州,全程二百五十裏路。以趙權他們十人十九馬的配備,原計劃最多三天就可以到,可是到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他們才終於走出含山。


    這一路,走得無比艱難,出乎了漸丁隊所有人的意料。


    趙權一向自認為地理是他最擅長的一門學科,卻被手頭的地圖搞得束手無策。地圖上隻有一個圈一條線一個叉和幾個點。很不規則的圈,代表的是位於廬州南麵的巢湖;一條彎彎曲曲的粗線,從巢湖開始往東一直劃到建康府的長江北岸,這是延綿於廬州與和州之間一座山脈。


    這座山脈趙權倒是認識,算是大別山的餘脈,位於含山縣與和縣之北。中學時被逼著全文背誦的那篇王安石《遊褒禪山記》,應該就是這座山脈裏的某個山,但具體是那座,他就搞不清楚了。


    一個叉是位於山脈之間的昭關,這是從廬州通往和州的必由之路。


    幾個點是廬州、巢縣、曆陽、含山等分布與山脈南北兩側的城池。


    自從十多天前,他們從六安蒙軍主力那,把察罕的軍令帶去壽春後,各種不順似乎就開始粘上了他們。


    攻占壽春的史天澤,接到軍令後,被迫放棄了趁勝掃蕩安豐縣守軍的意圖。


    明知道察罕主力此時不可能到廬州與他們會合;明知道他們以六七千可戰之兵去進攻廬州,無異於以卵擊石;明知道這是察罕可能在借機削弱自己的軍力,以防止部隊過快地消化壽春之戰的成果。


    但史天澤在察罕軍令的威逼下,隻能折而南下,向廬州發動攻擊,而且還不能偷偷地攻擊。


    然後,一戰而潰。


    在距離廬州城西二十裏的大蜀山,真定軍前鋒遭到廬州守軍的伏擊。部隊一觸而崩,隨即引發全線的潰逃,後軍甚至直接逃回了壽春。


    但是,讓趙權歎服的是,遭遇如此的潰敗,真定軍竟然沒有太多的戰損。因為逃得太快,伏擊的廬州軍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真定軍就跑沒了。根本談不上什麽追擊,也無從追擊。


    漸丁隊成員在丁武與吳一虎的聚攏之下,沒有在潰逃之中離散。此時趙權才知道,在南下廬州之前,史天澤與郭侃就安排好了,把郭侃手下的所有部眾作為遊騎兵,趁著潰逃四處撒開。


    一路往滁州、真州方向;一路往濠州、招信軍方向;一路往巢湖、無為軍方向;漸丁隊這一路,則被派得最遠,但理論上也是最安全的和州方向。


    郭侃與史天澤的意圖,是趁此機會撒出遊騎,全力了解淮西淮東戰場上各路宋軍的防守與援軍調動安排。以備蒙古主力在攻打廬州之後,無論成敗,都能對下一步的進攻方向有判斷的依據。同時,也以此來抵消一些真定軍攻打廬州失利而可能招致察罕的責難。


    察罕此次出兵,信心滿滿,不但誓要攻下廬州,還準備在巢湖建立水軍基地。以廬州與巢湖為據點,窺探長江。


    巢湖有裕溪河可直通長江,順流而下約二百裏,便是建康府,一旦攻下建康府,那麽宋國將徹底失去長江天險的依托,蒙古兵力便可以通過這條通路源源不斷地向長江以南輸送。


    而和州,東依長江,與太平州隔江相望。要取建康,勢必得先攻下和州與太平州。


    因此,漸丁隊此行的任務,就是得深入和州,以了解和州沿長江一線的水軍實力,同時還得掌握和州治曆陽城的守軍情況。


    離開廬州戰場後,漸丁隊一行繞過廬州城往東南,過紫金山、石梁河。第一天行程還算順利,雖然路上不時碰到宋軍遊騎,但遠遠望見便即繞行,算是有驚無險。


    第二天開始,便遇上麻煩了。


    為了避開守衛嚴謹的昭關,他們直接從小路繞進山裏。


    昭關,在戰國時便是吳楚兩國的邊界,古有“吳頭楚尾”之稱。當年伍子胥就是在此受阻,因無法過關,而一夜白了頭。


    昭關兩邊的山勢並不高,但一座連著一座的山峰綿延了數百裏。山與山之間,密布著溝壑與叢林。除了通過昭關的官道,山間遍地荊棘。人還好,馬馬虎虎可以穿過,馬卻是極難通行。


    進山半天之後,他們便發現迷路了。就這樣在山裏如一群無頭蒼蠅那般地轉了三天,才終於繞到昭關之後,得以了解昭關守軍的大致情況。


    在勢極險峻的兩山之間,昭關屹立於其中,看著並不雄偉,卻讓人無機可趁。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按吳一虎的判斷,要想攻下這個昭關,兵力多了擠不進來,兵力少了根本不夠用。如果碰上一支頑強些的守軍,沒有填進一萬多的士兵生命,是根本不可能攻得下的。


    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派一隊人馬,像他們這樣繞到關後實行突襲。但人不能太多,以免被守軍查覺。還得跟關前攻擊的部隊約定好時間,最重要的是不能迷路。各個環節都得控製好,否則即便是派上最精銳的突襲部隊,也基本是有來無回。


    偷偷地查探完昭關,依然不敢從官道下山。又花了一天時間,繞了幾大圈,終於到了雞籠山腳下。


    雞籠山,被稱為“江北第一名山”,山並不高,兩側有翼,形如雞籠。


    找到雞籠山,也終於讓一批人知道了自己所處的確切位置。在一個山凹處,修整了一個晚上之後,扔掉三匹摔斷了腿的馬開始下山。


    “還好不是小馬哥受了傷!”陳耀一個晚上把這句話念叨了一百八十遍。


    自雞籠山南下,便是一馬平川之地。


    和州的守軍,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昭關一處。昭關以南,沒有安置任何的哨卡。甚至是含山縣城,也是破破爛爛連護城河都沒有的小城池,估計隻要數千人馬發動兩三次攻擊,便可一戰而下。


    一群人在含山縣城邊上偷偷地轉了一圈後,施施然往曆陽而去。


    正在淮水南岸肆虐的北風,被身後的山完全擋住。


    隔著一座山,u看書 .uukanshu 他們卻似乎來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壽春已經進入了寒冬,這裏竟然還是一片的盎然的秋意。


    柔柔的風,和著清香的潮濕之氣,暖暖地撲在兩頰。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懶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迎麵是滿滿的金秋之色。風揚起時,各色葉子從樹間飄起,如蝶飛舞。


    阡陌交通的農田裏,有正在勞作的農夫,有在田邊嬉戲玩鬧的小兒,也有蹣跚悠然的成群雞鴨。


    看見一群人過來,有些農夫直起身,或是靜靜地瞧著,或是指指點點一番。


    田間,紅的是花,黃的是葉,綠的是菜與苗。層層疊疊的色彩,在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中錯落有致地鋪開。


    漸丁隊的所有人,都來自窮苦北地,即便是當年長臨村衣食無憂之時,也不曾見過如此富足的土地。


    難怪蒙古人要不斷地南下侵襲,連丁武等人看著都會眼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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