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覺中,丁武已經灌下了五六杯的酒。


    “當年,我在太行山的時候……嗯”丁武略微猶豫了下,還是接著說:“那時我還小,父親剛去世,我跟母親兩個人,一方麵要躲避仇家,另一方麵還得想辦法活下去。一到冬天,太行山哪有吃的啊,我便努力地靠著我的鼻子,到處找吃的,藏在山窩裏的野雞、樹洞裏的鬆籽、冬眠的蛇……


    最好找的是狗獾子,那玩意呆過的地方,四五天後還有味道,跟著它留下的味道去找,一定能找得到,運氣好的話還能找一窩出來。


    其實狗熊的味道也很好找,不過那貨我可輕易不敢惹,一屁股就可以輕鬆把我給坐死了。


    還好虧了我這鼻子,要不然我跟我娘早就餓死在太行山裏了。”丁武說著說著又歎了口長氣。


    “後來呢?”趙權適時地問道,又往丁武的杯子裏倒滿了酒。


    “後來啊,史將軍找到了我們娘倆,把我們接去真定。”丁武話頭突然一轉,“鼻子我是教不了你了,不過你可別小看我,我的本事多著呢,過兩天帶你們去山裏轉轉。嘿嘿,到了山裏頭你才會知道什麽是最好玩的!”


    “丁大哥,咱們也來一個好玩的遊戲,輸的喝一杯酒,嗯,一次半杯就好了!”


    “什麽好玩的?數數嗎?”


    “呃……哦……不數數”


    “咱們玩棒子棒子雞,就是棒子打老虎、老虎吃雞、雞吃蟲子、蟲子咬棒子。”


    “來,咱們先試兩遍……要拿筷子敲出節奏。”


    “棒子……棒子……”


    夜色漸深,梁申早就抗不住,先去睡了。其他幾個人也在李毅中的督促中,枕著一片“棒子”聲漸漸入眠。


    院子中兩個人棒子棒子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哈哈,丁大哥你又輸了,這次一杯得喝完了!”


    “媽的!怎麽又是你贏!你有沒耍賴?”


    “哪能呢!”


    “再來,再來!我就不信了!”


    “我說哥哥啊,你能不能不要老喊棒子棒子棒子了?”


    “啊,有嗎?我就說,肯定是你又挖了個坑讓我跳!”


    棒子聲終於消停下來了,兩個人開始東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地扯一些有營養或是沒營養的東西。


    絮絮叨叨之中,趙權把丁武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得個一清二楚。


    丁武的祖上就是遼國時居住在燕雲的漢人,他父親原為史天澤兄長史天倪部下,長期駐守在太行山的井陘。當時,史天倪為河北西路兵馬都元帥,他的副手武仙兼任同知真定府。十年前,武仙趁著蒙古派駐中原的統帥孛魯去西域朝見成吉思汗的時候,起兵反叛並殺死史天倪,重新降回金國。丁武的父親也在這場叛亂中被殺,其母帶著他與剛出生不久的弟弟躲入山中,艱難求活,顛簸流離之中,還是沒能保住幼弟的性命。


    靠著父親原來私下結交的一些山中“豪強”,丁武學得了一身“雞鳴狗盜”的本事。後來,史天澤派人找到了他,把他們母子接去真定府,自此投效史家。


    去年,又被史天澤派給郭侃作親衛。史天澤知道他一身本事,希望他可以貼身保護郭侃。不過也許不太熟的緣故,郭侃跟他之間還不算很親近。


    丁武對此也不太在乎,在他看來,在這世上,讓老母親下半輩子無憂過活,這是第一件大事,第二就是自己有好酒喝,第三能舒舒服服結交一些好兄弟。除此之外,沒什麽是他會去在乎的。


    酒壺終於空了,丁武把壺口舔了好幾遍,這才歪著身子站起身來,一把摁住想起身相送的趙權,踉踉蹌蹌地往外而去。


    一邊走一邊拖拖拉拉地哼著剛從趙權那剛學會的一個小曲:


    人說太行好風光


    地肥水美五穀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呂梁


    站在那高處


    望上一望


    你看那綿河的水呀


    嘩啦啦流過我的小村旁


    …………


    天上無數繁星閃爍,卻找不著月亮的影子。


    趙權有點算不清了,不知道十一月底的時候,月亮應該在哪個位置呆著。


    他靜靜地趴在泥灘上,身子完全埋進一篷低矮而枯黃的蘆葦草之中,全身裹滿了黑泥。


    透骨的寒風從淮水上掠過,把趙權赤裸的身子刮得一陣陣的哆嗦。他隻好悄悄地扭了扭腰,希望可以把身子再往泥灘裏埋一點。他緊咬著自己嘴唇,努力地控製著牙齒,使它們不發出“咯、咯”的對敲聲。


    已經在這趴了小半個時辰了,趙權感到自己的四肢正在發麻,再這樣下去,不知道自己能否見得到明天的太陽。他有些焦急地略略抬頭,望了望趴在前邊的丁武。uu看書ww.uukanhu


    黑夜中,前方那堆如爛泥般的東西依然一動不動地窩在那。趙權越來越佩服丁武了,這廝的野外生存能力實在是太強了,要不是一直跟在他後頭,自己就是從那堆爛泥前經過,也根本發現不了他。


    邊上扭得比自己還厲害的是王鎧,自己後麵的李毅中正時不時地吐出一兩口沉悶而悠長的濁氣。


    此次南渡淮水,丁武就帶了他們仨過來。


    自上次大水過後,陳耀就對淮水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感,再不肯下水了。李勇誠也偷了懶,留在村子裏陪陳耀。趙權此時倒有些羨慕他們了。


    還好原來五六裏寬的淮水,現在也就不到三裏,遊過來並沒費太多勁。


    隻是被湍急的水流一衝,現在根本不知道是在南岸的哪個位置。


    前麵的那堆爛泥終於稍微動彈了一下,先趴起身以四肢著地,抬著頭四處張望下,如隻準備隨時逃竄的黑貓。而後才向後揮了揮手,輕聲說道:“輕些,速度快點,把衣物穿上。”


    趙權三個人隨即從泥灘**起,解下拴在腰間的油紙袋,抖抖索索地從裏麵掏出衣物,也不顧全身的黑泥,直接把身子套進去。趙權輕輕地搓掉手上的黑泥,摁在臉上揉了一會,這才感覺到有一絲的回魂。又從油紙袋裏掏出一小壺酒,拔去壺塞,先遞給丁武。


    丁武已經穿好衣物,這種天氣對他來說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這耐寒能力簡直跟辛邦傑一樣變態了。他接趙權手中的酒,猛地灌了一口,遞回趙權。趙權三人各喝了一小口,腹中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的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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