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申癡癡地舒了口氣,但眼睛依然沒從他的酒碗裏抬起來。


    趙權在心裏暗笑一聲,再端起酒碗,說道:“來,咱們走一個!”拿碗跟他們倆各自輕碰一下,仰頭將酒吸入口中。


    心裏發出一聲呻吟:終於,又嚐到這個味道了!


    辛邦傑又讚了一聲,道:“這酒,比馬奶酒好喝太多了!馬奶酒喝下後,除了肚子,渾身都是忽冷忽熱。而這酒入口之後,如同在腸胃裏裹了件貂皮大皮,真是暖到骨子裏去。”


    趙權轉頭問道:“大哥,你現在軍中擔任什麽職務啊?”


    “俺離開前是義父的侍衛長,論職算是謀克勃極烈吧,嗯,也就是百夫長。”辛邦傑又喝了一口酒,不過這次隻敢小半口了。


    “義父,說俺貪默,把俺趕離軍中,還剝奪了俺所有的軍職,我現在就是光棍一條了。不過俺也知道,義父這是沒辦法,他知道俺跟了他這麽多年,兜裏連一塊多餘的銅錢都沒有,還貪啥默。”


    “大哥,跟我說說我爹吧!”


    “義父――”辛邦傑頓了頓,說道:“義父他在戰場上奔波了幾十年,其實真的需要一個人在邊上照顧他的。”


    “俺四歲時,義父就收留了俺,俺從來沒見過俺父母,也不知道俺爹是誰。是義父把俺從老林裏撿走的。他一直把俺帶在身邊,他照顧了俺十多年時間,現在其實該輪到俺照顧他了。”


    一點酒下去,辛邦傑說的話似乎流暢了許多,也不用總是別人問一句,他才答一句。


    趙權聽著他的話,心裏掠過一絲悵然,似乎坐在麵前的這個壯漢才是父親的兒子,而他口中的那個父親讓他覺得好遙遠。


    “十二歲那年,義父帶著俺從海上坐船,回到中原。在路上就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俺們十幾個人曆盡辛苦,差點就在海裏喂了魚,又差點在山東被人趕殺個幹淨,二十個人最後隻回來了不到十個。其實義父在遼東經營了十幾年,他完全可以開始享受了。但他說想義母想姐姐,非常的想,經常想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大烏泰伯伯總是勸他在遼東再找一個女人,義父死活不肯,還被他笑個半死。”


    “可是義父好不容易回到中原,金國卻已殘破,俺跟著義父到處打戰。俺一直在問義父,為什麽不先回長臨看看義母,義父卻說他這樣做,隻是努力想讓義母跟姐姐生活可以過得盡量好一些。直到那一年義父好不容易才脫出身,回長臨村給姐姐辦了婚禮,也跟義母聚了一個月。俺看得出來,那一個月是義父這輩子中最快樂的時候。”


    辛邦傑緩緩地說著,眼淚慢慢地從眼眶中滲了出來。


    “你知道嗎,小權?俺有時候其實特別痛恨你,因為你的出生,讓義母難產而死。”


    辛邦傑沒去管流下的眼淚,艱難但又很堅定地說著:“得知義母去世的消息時,義父吐了整整一夜的血,從那以後身體就再沒恢複過來。他甚至不敢回來主持義母葬禮,他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義母了。”


    趙權悚然而驚,難道說父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在心裏怨恨自己嗎?所以再不肯回來,連這個親生的兒子都不願意見上一麵?


    “義父一輩子節儉,這麽多年來沒有添置一件私人物品,所有的錢都拿回家了。身子雖然虛弱,卻一直舍不得花錢給自己補一補。俺好不容易也掙了些軍功,有薪俸可以拿了,想著從此後可以輪到俺照顧他,可是他卻把俺給趕回來了!”


    趙權怔怔地看著辛邦傑,來到這個世上後,他經常會因為沒見過父親而心生埋怨。家裏這麽多年境況雖然不算很好,但從來沒缺過吃穿。他真的是從來沒想過,這一家子的生活,竟然是父親在戰場上用命拚著支撐下來的。


    辛邦傑的雙眼閃出些許的迷離,他拍了拍趙權的肩膀,說:“小權,其實啊,俺更多的是在羨慕你。義父雖然待俺如子,但念叨得更多的還是你這個親兒子。俺們軍中一向缺少戰馬,每一匹都被當作寶貝,義父卻用自己的軍功給你換了匹純種河曲馬。他把俺趕回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讓俺可以保護你。還特地交代,無論你想去哪都可以自己拿主意,讓俺陪你到十八歲再回去找他。”


    辛邦傑呆呆地算了下才說:“還有十一年啊!”


    邊上一直沉默著的梁申突然冷冷地哼了一聲,“十一年,算什麽?如果老天願意給我機會,別說十一年,就是二十一年,三十一年,我都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再見我父親一麵!”梁申兩眼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為想起傷心事還是酒喝的。


    趙權給梁申添了點酒,小心翼翼地說道:“申哥,跟我們說說你當年在夏國的事吧。”


    半年來的相處,uu看書 .uukanshu.co 雖然趙權並未特地去探聽過梁申的過去,但對他的情況也算是基本了解了。辛邦傑卻是才知道梁申原來是夏國遺民。


    酒酣耳熱,梁申說話也難得的放肆了一次,隻是舌頭開始也有些大了。


    他往嘴裏扔了些豆子,誇道:“你姐做的菜真的是好吃啊!就這點豆子,她都能做出如此美妙的滋味!”


    趙權眼睛不自禁地轉著圈,他知道梁申死去活來的暗戀著自己的姐姐,卻第一次聽他直接誇讚姐姐。


    梁申又默默地嚼了會豆子,才說道:“那年,也是小權出生那年,鐵木真親征大夏國,大夏全境皆沒,隻剩中興府。在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的情況下,我等苦苦支撐了數個月,卻不料毀於一場大地震之中。”再想起那場地震的時候,梁申忍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即使在那種艱難的時候,家父也不願意向蒙古投降。但是上至國主下至百姓,已經完全被震垮了,沒有一絲的戰力可以支撐下去。”


    “家父在夏國國主投降那天,把我趕出中興府,希望我可以留住梁氏一脈。他果然是對的,中興府被屠,全城無一幸免。”


    “我好恨!”梁申的眼淚終於從通紅的眼珠子裏滾落下來。


    “國主要是肯聽家父意見,再支撐一個月,不,不用一個月,再有十天,蒙古一定得退兵!”


    “為什麽?”


    “國主投降時,鐵木真其實應該就已經死掉了。鐵木真一死,他幾個兒子肯定得忙著搶奪汗位,哪裏會有心思繼續攻打夏國。再給夏國喘息幾年,我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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