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裏出來後,李崇開著車,往朝天門碼頭開來,這個碼頭是從水路入渝的最大碼頭,所有權歸市政府所有。


    這個偌大的碼頭除了供旅客上岸,還錯落著幾個供貨船停靠的埠頭,這些數量不多的埠頭被重慶城的幾個巨賈團體承包使用,體量巨大的金陵商會會長林遠也占據著其中的一個。


    通過這個卸貨點,林會長如今就做著利潤豐厚的藥品生意。


    李崇在主碼頭足足百十級的台階前的道路一側停下車,這靠著碼頭的路兩側停著不少汽車。


    主碼頭專供旅客行人上岸以及小蓬船停靠之用。百十級台階兩側是林立層疊的吊腳竹樓,屋頂也是五花八門,有茅草做屋頂的,也有木頭釘作一排充當屋頂的,講究一些的用的才是瓦片。


    頭上紮著一圈毛巾,穿著一聲粗布衣服的黝黑挑夫口中喊著高亢的川江號子,肩膀上的扁擔被兩頭沉重的貨物壓得彎彎,吭哧著氣息拾階而上。


    剛才一掠而過的日本軍機以及已經停止的淒厲警報對碼頭的繁忙似乎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但仔細聽這些挑夫濃重的方言以及手上對江北岸的指指點點,不難猜出他們在討論剛剛發生的事情。


    不僅是挑夫,這熙熙攘攘碼頭上的所有人,一邊或幹著活或趕著路,一邊在談論著江對岸燃起的大火。


    李崇牽著林婉如的手沿著台階往下走,百十級台階兩邊的排樓就像是被捆紮在一起一般,牆壁的材質基本就是寫稻草混泥巴,下麵就是一根根竹子木頭充當支撐,而這就是這些時刻活躍在碼頭上的挑夫的住所。


    在這裏,下九流的人你都能找到,各類角色在這裏交織,這裏已經自成了一個世界。


    裏麵沒有一個閑人,住在裏麵的正經一家,男人做挑夫賣血汗,女人做針線糊紙盒掙錢,小孩就拿著鞋盒到處問上岸的客人要不要擦皮鞋。


    至於不正經的,那就充滿生存的殘酷了,煙土、妓女都在這層層疊疊的簡易竹樓之中。別的不說,就連第一次來這裏的李崇,都聽說過所謂的“朝天門白房子”。


    到了碼頭邊上,沿著水路靠邊上走,便能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飄著“林”字旗的埠頭,這便是林父掌控的埠頭了。


    “爸爸!”進到一個挺大的屋子裏後,林婉如一下子抱住自己的父親。親眼看到父親平安無事,林婉如才算是放下心來。


    “嚇壞了吧,不怕啊不怕。”雖然此刻林遠拍拍女兒的後背安慰的說著,但剛剛日軍機從上空滑過的時候,真的讓久經商場的自己都手腳冰涼啊。


    林遠在江邊碼頭,可是親眼看到對岸的不少房屋就在眼前化成一片廢墟的。


    自己在重慶再有關係,碼頭有再多手下又如何,在那武裝獠牙的軍機麵前依然毫無反抗的餘地,隻能祈禱炸彈不會掉落在自己的頭上。


    在日本軍機臨頭的那一刻,林遠甚至在心裏想著要不要一家人移居國外或者香港,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半輩子經營的關係全在國內,跟美國友人的關心雖然熱絡,但也是基於在國內能量巨大的基礎上,真要去了國外,除了坐吃山空就別無出路了。


    “李小子,伯父今天要多謝你了,你替我盡了一個家長的責任。”安慰完自己的寶貝女兒,林會長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李崇。炸彈臨頭自己卻沒有陪伴在母女身旁,這是自己的失職。


    “你還是第一次來伯伯這個埠頭吧,我帶你轉轉。”林遠越來越發現李崇會是一個潛力股,尤其是半月前女兒告訴自己,這個年輕人居然被推舉進入了軍事教導隊。


    那可是軍事教導隊啊,那可是號稱軍官團的存在啊!這代表著什麽意義,深諳國府規則的林會長再明白不過了。


    林會長是一個成功商人,每個商人都喜歡潛力股,因為投資低收益高。當然自己並沒有要將自己的獨女當做資本的意思,他隻是希望在給女兒找到人生依靠的時候順道挑一個有能力有資格擔起林家財富的人。


    如果自己能助力一個自己看好又十分有潛力的年輕人,從幼小開始壯大,那萬一以後真有結果了,那不更能加強彼此間的忠誠麽?


    “呃,林伯伯下次有機會再看吧,我想借你一條船,現在去對岸看一看。”李崇指著江對岸的煙霧衝天說道。


    “這簡單,那些空船都行。”


    “爸爸,我也去。”聽說李崇要去對岸,林婉如也從椅子上坐起。


    林父見狀,感歎一聲“女大不由爹啊。”他沒有阻止女兒去對岸,他能想到對岸有多慘。女兒一直生活安逸,顯得單純,應該讓她見識一下現實的殘酷。


    然後林遠看著攜手上傳照片的兩個年輕人,隨即又想到一件事情,看來自己回去得讓老婆大人提醒提醒自家閨女,小打小鬧可以,真槍實彈現在絕對不行。


    登船之後,船不是走的直線,而是斜著順著水勢,隻用了十多分鍾就趟到了對岸。


    上岸之後,隻感覺鼻孔之間的煙味濃了些。李崇把林婉如的手帕弄濕讓她捂住口鼻,然後兩人沿著道路往前走,到了石船附近時,煙味愈濃,瓦礫間全是硫磺味。


    轟炸之後的慘狀血淋淋映入兩人的眼簾。


    燃著黑煙的瓦礫下,uu看書 ww.uuansuom 一個衣服破敗的婦人坐在地上,雙腿之間坐著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孩子,臉上掛著淚水全是驚恐。轟炸機已經飛過很久了,但老婦人仍然雙手合十著不斷的念佛,祈禱著菩薩保佑一家的性命。


    城內的軍警到處在廢墟之間挖人,受傷的群眾被抬出來,沒有地方安置,隻能放在廢墟上。


    有穿著白衣大褂的醫生護士抬著擔架穿梭其間,但不是躺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有資格上擔架,李崇眼見著走在前麵的一個醫生翻看著一排排傷者的傷勢。


    然後說道,“這個人反正要死了,沒有辦法。”


    “這人還年輕,還有的醫,抱到醫院吧。”


    “......”


    那個醫生是在挑選傷者。


    “幫幫我吧,我還想活?”這醫生走過的時候,一條腿沒了的漢子呻吟的說道,他眼睛虛弱的隻剩下一條縫,求生的意識讓他如溺水之人抓住醫生的白褂衣腳。


    “給他一針止痛藥吧。”領頭的醫生挑頭跟旁邊的醫生說了一句,然後毫不留戀的往前走。


    隻有那個醫生讓抬上擔架的,才會被後麵的人迅速抬上擔架送往醫院。沒有辦法,醫院已經爆滿,隻能選擇性的治療,先救最有可能活命的。


    生命的存活,在這一刻隻能殘酷的被賦予號碼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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