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寧眼神微亮,讚道:“好琴。”


    她話落素手輕波琴弦,清脆的音調響起,如珠落玉盤,餘音繞梁。


    昭容郡主笑意不減,這沈煜寧果真處處讓她驚喜。


    “不知郡主想舞什麽曲子?”沈煜寧看向一旁的昭容郡主緩聲問道。


    “不知沈大小姐想撫何曲?”昭容郡主看向她,眼裏頗為期待。


    沈煜寧一愣,這是讓她選曲,亦或是戰帖?


    她眸光掃過長孫景淮身側的君離憂開口道:“長生惦如何?”


    昭容微驚,這長生惦可不是一般的曲子,這曲子特殊,後半段曲調哀怨又激昂,少有女子能將那洶湧蓬勃的氣勢彈奏出來。


    而此曲的靈魂便是那後半段,若是少了氣勢,恐怕……


    台下議論紛紛,男眷席上還好,雖是吃驚,可沈忠就坐在那,自然也無人敢尋不痛快。


    女眷席上,沈煜寧今日本就出盡了風頭,此時她話音才落,便有不少譏笑之聲傳出。


    這沈家大小姐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老太太微微皺眉,眼裏有些擔憂,沈煜清卻是頓時覺得心情舒暢了些。


    她眼底帶著嘲弄,此時看著坐在高台上的沈煜寧也不覺得那麽刺眼了。


    昭容不過愣了一瞬,眼裏便滿是戰意,麵紗下唇角輕揚,點頭道:“可。”


    沈煜寧素手微撥琴弦,幾乎在她撥弦的那一瞬,這席間便立馬安靜了下來。


    高台之上,輕幽的音韻緩緩傳出,昭容身姿曼妙,輕舒雲手。


    台下的人,有驚豔者,有好奇者,有期待者,亦有看戲者。


    她手下琴音扣人心弦,眾人雖略微驚訝她竟有此琴技,卻是對她依舊不太看好。


    長生惦這首曲子頗為特殊,經曆兩人之手才譜寫完成,前半段是女子所譜的曲,講的是夫妻之間琴瑟和鳴,恩愛有佳的生活。


    曲調清幽平和,情意綿綿,雖有難度,卻也不至於讓人無從下手。


    而這曲子難便難在後半段。


    亂世當道,國破家亡,那寫曲的女子終是沒有將這曲子寫完,便死於這亂世之中。


    曲子的後半段便由她的夫君補全,曲調幽怨悲涼,激昂憤慨。


    將對亡妻的思念,對亡國的憤慨,不屈,浩然之氣,譜寫的淋漓盡致。


    整首曲子,情緒跌宕起伏,變化急劇。


    這樣複雜的情緒,實在太難掌握,便是那些琴藝大家也隻能彈出最完美的音韻,卻終究少了幾分靈魂。


    燈火之下,沈煜寧手下不停,琴音繞梁。


    腦中思緒流轉,這長生惦是鳳卿岩最喜愛的曲子,從前常聽他撫,隻覺得曲調哀怨,久而久之她也學會了此曲。


    既是他喜歡,她便常撫這曲子給他聽。


    每每這個時候,他目光便極為複雜,似隱忍又似痛苦。


    從前不懂,隻覺得他定是為那寫曲之人的遭遇痛心,如今卻是明白了!


    那是感同身受的憤怒,是扯進骨血也無法磨滅的恨意啊!


    昭容隨著琴音,翩翩起舞,身姿妖嬈,似妖似仙,全然不見平日裏的冷清。


    麵紗外的一雙眼睛盈盈生波,勾人心魄。


    眾人心神漸漸沉浸下來,看向高台之上的兩人,昭容郡主舞姿優美,極為耀眼,本該是場上的焦點。


    可高台之上的另外一人,分明隻是安靜的撫琴,卻也同樣讓人移不開眼,那周身氣勢十足,竟是沒有被昭容壓製半分。


    兩人一靜一動,極為契合。


    沈煜寧麵容冷清,手下漸漸加快,琴聲陡然一變,原本輕幽平緩的曲調猛地變得激昂起來。


    高台上原本安靜,柔和的小姑娘,這一瞬間好似猛地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


    她低垂著眉眼,讓人看不清神色,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琴音卻是如泣如訴,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段滿是血淚的過往。


    昭容腳下步子一變,原本柔美的身姿隨著琴音陡然變得堅毅起來,她手中甩出一把精巧的折扇。


    那紙做的扇麵上是點點紅梅,此時在琴音的渲染下,好似一染了血一般的妖豔。


    那那根根扇骨,好似一柄柄帶著滔天煞氣的利刃,直逼眾人。


    琴聲切切,一聲一聲似擊打在眾人心間。


    君離憂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起。


    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曾幾何時,這曲子他也聽別人彈過。


    那人也如現在這小姑娘一般,撫琴時喜歡微微偏著頭。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高台之上垂眸撫琴的人,幾乎透過她看見明和慘死在宮中時那痛苦又絕望的模樣。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從前那人撫琴,琴聲幹淨,輕幽,雖曲調幽怨悲涼卻不見絲毫憤恨。


    如今這小姑娘的曲間中所流露出來的不僅有戈矛殺伐的悲壯,更有戰鼓雷鳴的慷慨。u看書.uuanshu


    那激烈,憤恨的曲調似乎與他感同身受。


    姐姐死的時候,也如同這曲子所彈奏的一樣憤慨又絕望吧。


    也如同他現在一樣痛徹心扉吧。


    若他的姐姐還活著,如今彈奏這曲子,是不是也會像這台上的小姑娘一般,帶著那說不盡道不清的憤恨與不屈,激烈的讓人驚歎又痛心呢。


    回憶紛雜,鼻尖微微發酸,他閉閉眼將那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意逼回去。


    君家,隻剩他了啊,在手韌仇人之前,他又有什麽資格落淚。


    場間寂靜一片,所有人的目光此時皆越過起舞的昭容,落在那白衣少女身上。


    燈火之下,小姑娘一身素白的衣裙顯得格外的淒涼。


    她素手微撥琴弦,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周身卻似乎有說不盡的苦楚。


    昭容腳下不停,心神卻是被身側的人所牽動。


    眾人看不清沈煜寧的神色,她卻是看的一清二楚。


    小姑娘那是黑白分明的眼裏,此時煞氣滔天,眼神靜謐得像是經曆了這世間的諸般苦楚,沉澱了所有的悲喜,餘下的隻有那掩蓋不了的恨意。


    小姑娘似有所感微微轉頭看向昭容,昭容心頭一凜,收斂心神不再看她。


    她琴聲越發的剛勁而激烈,生生入耳,似要借著這曲子將自己無法言說的情感全部渲泄出來。


    昭容手中折扇如妙筆如絲弦,行雲流水若龍飛若鳳舞。


    琴聲切切,她猛地將扇子合攏握起,玉袖生風。


    身形柔美卻是將那瀕臨絕境的怨恨淒涼盡顯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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