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這邊。


    笙簫聲起,戲子細聲如鶯啼,櫻唇輕唱:


    “夢回鶯囀


    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茶樓一層,聲樂不斷,駱塵鳶和雲澤坐在離戲台不遠的二樓雅座,這名叫“客源居”大茶館,雖然坐落在大街僻靜處,但來往客流繁多,樓下熱鬧聲一片。雲澤想是經常來這裏喝茶的主兒,選的雅座,側開屏風可以看見堂下小巧的戲台全貌,轉身推開窗,又可以隔著青石城牆,眺望江邊繁茂而蔥蘢的蘆葦叢,荻花叢中,不時的撲棱著飛出幾隻野鴨或毛羽純淨的白鷺,放眼望去,極有種“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


    可惜現在是半晚的夏,窗外的景象不能夠如詩中那般盡興。


    “塵鳶姑娘,今天是京中的名角兒在客源居唱一出‘傾城’戲,不看可惜了。”雲澤清潤如風的聲音響在耳畔。


    駱塵鳶微笑著點點頭,將目光從窗口移開,繞過屏風,手中端起一杯清茶,一邊嗅著淡雅清逸的茶香,一邊望向一樓中央那小巧而簡單的舞台。


    舞台沒有簾幕,戲子們身著幹淨華麗的戲服站在台中央,其中一個女子裝扮的旦角,頭弄上如雲的假鬢,累累疊疊加疏出一個繁複的朝天鬢,鬢發之兩側,各插著四隻步步生蓮的簪珥步搖,秀麗幹淨的額前,貼著晶瑩閃光的花黃。


    駱塵鳶前世也受過不少戲劇的影響,瞧那戲子這般打扮,有些困惑地嘀咕道,“這個戲子想是演妃子或者受寵宮女什麽的吧?”


    雲澤沒有說話,目光平淡地看著那宮女身後,幾乎快站到戲台邊緣的一個穿著黑藍色皂衣,帶著青藍籠冠的醜角。


    駱塵鳶湊過去,問道,“那個醜角很奇怪嗎?雲堂主為何總盯著看?”


    雲澤輕歎一聲,微笑著垂下眸子,俊美的麵容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悢然之色,無波無瀾道,“沒事,隻是覺得那人好看而已。”


    駱塵鳶不由失笑,指著台上另一個青衣打扮的俊俏生角,努著嘴巴笑道,“那個才是正角,醜角兒有什麽好看的,頂多算是一跑龍套的,我猜他在這出戲裏,要麽是演一個無足輕重的衙役,就是生角身邊的小廝什麽的。雲堂主看戲不看主角,盯著個小醜幹什麽。”


    雲澤不置一詞,修長如竹的手拂過杯盞,低頭緩緩轉動著手中的青瓷杯盞,垂目嗅著杯中茶香。


    駱塵鳶見他又不理睬,無趣的不再說話,泯了口茶,仔細聽起戲來。


    這古代人業餘生活十分匱乏貧窮人家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節日慶典會有\"花市燈如晝\"的景象外,很少能夠有街上玩耍。有點小錢的,且居住在繁華大城鎮的人,則便有機會聽聽戲,喝喝茶,要麽尋幾個朋友吟詩作畫,要麽就花點小錢逛個煙花巷之類。


    駱塵鳶若不仰仗著雲澤,也難能踏入這樣檔次的茶館,享受這有錢人才有的樂子。


    她本以為那台下會像剛才依依呀呀的盡是哼唱,不想這戲班唱的竟是帶個劇情的戲。


    戲裏講述的是一個皇家與佞臣的陰謀與敗落。生角扮演的是一位風liu倜儻,雄姿英發的帝王,旦角是妃子姬妾之類的人物,全戲本是繞著生角的豐功偉業而轉,不想這帝王唯一的缺點便是極為相信身邊的臣子。剛開始時,國富民強,一切安好,隻是到後期,那皇上便有些驕矜自傲,不僅任用佞臣,而且因為一時酒醉誤事,被刺客傷刺傷,落下病根。後來佞臣偕同外戚造反,拿下了宮殿,殺了那帝王,又將那皇族盡數屠戮。而那佞臣,則是雲澤多看一眼的那個醜角,醜角最後屠戮後宮時,念那個旦角姬妾先年救他一命,遂放過她一性命。


    這段子,多半講的就是賢明的帝王,要對臣子一視同仁,不可任用佞臣之類的。古代戲劇,不是才子佳人便是歌頌帝王或者褒貶舊朝往事,以達到教化執政者要清正廉明之類的故事。


    駱塵鳶剛開始看得還覺得盡興,但後來扯到那醜角之恩圖報的依依呀呀唱詞中,便開始有些哈欠,喝了口茶,提提神道:“這戲演得有些意思哈。我從前看過的,多半都是壞人壞到底,不斬草除根不罷休,這個醜角潛伏的一直很好,壞得也夠狠的,隻是後來竟放了那個宮女。若說他知恩圖報吧,也不像,那皇帝待他那樣好,難道不算有知遇之恩嗎?”


    雲澤放下杯盞,淡淡笑著看向將要落幕的戲台,“這戲今日隻抽了一段,先前我隻聽說過一些。那皇帝本就是醜角的仇家,再加上皇帝的身份,故不得不殺。”


    駱塵鳶讚同的點頭,順著雲澤的話,也嘟囔道,“那宮女本就是皇帝的玩物,自當沒有什麽可以威脅到他的。興許那醜角殺人殺倦了,殺到那女人麵前良心發現些什麽,故才放一馬。”


    語罷輕歎一口氣,搖頭,“殺與不殺又有何區別?兵刃既接,殺戮已盡,留下那孤零一女子,帶著這番腥風血雨的記憶活下去又如何?若這醜角真立地稱王了,這樣大義舉措必然受到後人推崇敬仰,然而曆朝曆代,這樣以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真多了去了。仁義禮智信,對一些人來說,永遠也抵不過一個‘利’字。”


    雲澤靜靜望著駱塵鳶,烏黑的眸子此刻如一潭瀲灩的湖水,水波氤氳處,卻帶上一抹迷蒙輕霧,良久他才勾起溫潤柔和的微笑,由衷讚道,“塵鳶姑娘深閨女子竟有如此深而大膽的見解,令雲澤欽佩不已!姑娘幸是女兒身,否則……”他沒有說下去,隻是意味深長的一笑。


    駱塵鳶被雲澤勾起了話癮子,歪著灰溜溜地小腦袋,眨著眼笑道,“為什麽幸是女兒身了?難道雲堂主覺得身為女兒便是幸運,這幸何在?”


    這慧黠而狡猾的琉璃墨眼,在這促狹的微笑下,仿若夜幕中點點碎鑽一般,這一刻竟旖ni美豔之極,雲澤不由一怔,直到駱塵鳶搖著腦袋,將那烏墨眉眼轉到大堂那邊時,才緩緩收回神,淡淡道,“官宦之朝,殺伐濺血何時休過?不若仗劍江湖,博得紅顏一笑。”


    駱塵鳶聞之一震,瀲眸微凝了片刻,未來得及說話,甚至還沒有體會到雲澤口中的深意,便被堂下的一群說客的朗聲大笑給擾住。


    不耐的轉過頭望向堂下,然而轉瞬間,正對上客源居門前一雙寒澈如魄的眸子,那雙犀利而驕矜的目光,讓她心中沒來由的慌亂,緊抿著的薄唇張揚著他跋扈而剛毅的一麵,素紗中單的薄衣,領口袖口之間飾著玄色的紋絡,身後同樣跟著個相貌俊逸的青年。


    不偏不倚,那眸子將駱塵鳶慌亂的神色,盡攬無餘,淡然一笑,狹眸微轉,側身對殷勤招呼過來的店小二低聲說了幾句話。


    隻見那店小二瞟了她一眼,低頭哈腰的衝那人一點頭,蹬蹬幾步便串到樓上,卻不同駱塵鳶說話。反倒向雲澤恭謹一笑,“雲公子,呂公子請您帶著這位姑娘到三樓雅廂裏一聚,可否?”


    駱塵鳶眼皮不安地直跳,下意識的傾身,險些一個踉蹌就趴在桌子上,張牙舞爪,急忙攔在雲澤開口之前,疾道,“不可!”


    雲澤好奇的看了駱塵鳶一眼,餘光掃見了被她撞得翻開的杯盞,秀眉微蹙,“駱姑娘……”


    駱塵鳶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些偏激,在店小二白多黑少的瞪眼,和雲澤微有詫異的目光中,囧囧地站好,理理自己的衣襟,含羞怯懦地垂下頭,嫣然道,“那個……塵鳶羞見生人……”


    語罷,雅間中傳來店小二抽著涼氣,硬吞咽口水的聲音,頂著被炒魷魚的風險,店小二義無反顧地衝駱塵鳶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可思議的歎了口氣,差點就把心裏那句‘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強勢的女人,都敢搶雲堂主的話,竟然不敢見生人?天啊…’溜出嘴邊,同情的掃了雲澤一眼,店小二識相的掛起了招牌式的微笑,靜等回話。


    雲澤微笑著點了點頭,安慰的看了駱塵鳶一眼,輕聲道,“無妨,呂明算是鎮遠鏢局的常客,與我常有往來,不算生人。塵鳶以在下義妹之名見他,無妨。”


    駱塵鳶小心肝小小失落了一下,義妹啊——原來是義妹啊……沮喪的歎口氣,一邊拖著腳步跟著雲澤往三樓走,一邊在心底惡毒繼續畫圈圈詛咒,萬惡的呂腹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泡帥哥的時候出現,欺負員工了不起啊?!哼哼,詛咒你,詛咒你老爹BH,兄弟BL,再娶個又腹黑,又惡毒,又醜的媳婦,一輩子被鞭笞,一輩子當小受,一輩子翻不了身!哼哼。


    “塵鳶……”雲澤注意到駱塵鳶麵色變化異常,擔心的問。


    駱塵鳶忙收回神,擺上副眯眯笑眼,“沒事,咱們快些走吧,別讓呂公子等久了。”用力握了握拳,自我鼓勵:沒關係!都逮著了,那就豁出去了。早死早超生。


    =====(*^__^*)章節那首曲子出自《牡丹亭》,偶小小引用下。麽麽親們======(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園田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靈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靈惜並收藏歸園田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