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載著易闌珊一路向北,眼見的天空依然是湛藍,行走在藍天下的人越來越表情灰暗。


    易闌珊敲著窗子“翟欽。”


    “臣在。”


    “這些人,都是從月鹿關外逃進來的吧?”


    翟欽點頭“是的。”


    “所謂兵燹……”易闌珊歎息著,合上了簾子。


    翟欽忍不住笑了不過是些遷入關內的平民,眼前哪裏能算兵燹?


    堆積如山的屍體,染紅河流的血液,散發著腥臭味的土地,蒼蠅嗡嗡地飛著,禿鷲從高空撲下……那才是兵燹啊。


    讓娘娘來這裏,真的是太輕率了。她不該,也不能承受這樣的刺激。


    可是袁大人不反對,大哥也不說什麽,朝中眾臣也不曾多說什麽,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她。


    娘娘,始終是太天真了,所以很任性。


    翟欽給馬加一鞭子,趕到了中軍的傅遠處。


    停了翟欽的憂慮,傅遠滿不在乎地笑了“這樣很好啊。隻要不天真一次,她就再也不會天真了。”


    “可是……”


    “她想要擺脫天真,走進現實,這是難得的勇氣,你應該她。”


    “……”翟欽沉默著。大哥的態度有點奇怪,他好像在謀劃著些什麽,卻根本不打算對我說,甚至也不打算對娘娘說……想到這裏,翟欽不禁心中一沉該不會是……


    “大哥,你不要胡思亂想的好。”


    這一句勸告把傅遠弄得莫名其妙。他放下手中的地圖,轉臉看翟欽“娘娘對你說了什麽?”


    “不是。”翟欽斟酌著字句。最後含混地說道“你若是打算……”


    “打算什麽?”


    “袁宏名義上是兵部尚書,實為六部之首,各種事務。(,電腦站,更新最快)。無論大小,一旦他有所決斷。娘娘多半也不會有意見。”


    “你到底想說什麽?”


    “雖然袁宏大人的權力更大一些,但他實際上是個文官,武力之事,娘娘還是倚重你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傅遠終於明白了,他仰起頭輕笑“你怕我把……”他用手在脖子上做了個哢嚓地手勢“你難得一次用惡意揣測人心。便是大錯特錯。我若那麽做,有什麽好處?”


    這一句讓翟欽鬆了一口氣“是我想得太多了……也不知是怎麽了,離了胤都之後,我不是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是聞到了血的味道吧?”傅遠閉上眼睛,狠狠地呼吸一口空氣“再過兩天,就到月鹿關了。現在還沒大規模開戰,但是,偶爾的偷襲和混戰還是免不了地。我能聞到鮮血的味道。”他突然睜開眼睛。盯著翟欽“你要護她周全。”


    “那是自然。”翟欽點頭。


    傅遠看著湛藍地天空“而我將護大胤周全。”


    那樣殺意凜然的眼神,翟欽也曾有過曾幾何時,他也夢想著浴血沙場。奮勇殺敵,建立一番功業。留下千古傳誦的美名。卻被璿璣改變了命運,被迫離開行伍。進入宮廷。他曾心心念念想著要回轉軍中,然而,他從來沒有真的試圖那麽做。


    因為,他其實並不想回去。


    皇宮裏再人心詭譎,也不及戰場的萬分之一血腥。


    血濺得一頭一臉,腥氣浸透毛孔,無論洗多少次,都洗不去那種血粘在皮膚上黏糊糊地感覺。


    那種感覺,若沒有親曆,永遠都不會明白。


    翟欽回過頭去看易闌珊的馬車,眼裏充滿憂慮。為了安全,這輛馬車並不特別豪華,從外觀上來看,和其他的馬車並沒有太大分明,若是沒有人指點,誰也看不出這裏麵坐的便是太後。照理說,這是一種很好的保護措施——然而,若是發生什麽事情,想救恐怕也沒有人來得及救。


    出這個主意的人是傅遠。當時袁宏和翟欽都覺得甚好。此刻想起來,翟欽心裏卻是敲著邊鼓大哥,娘娘能相信你嗎?


    他是這樣憂慮,易闌珊想不察覺都不行了。


    大軍停下休息的時刻,易闌珊把翟欽召進了馬車裏“你最近幾天是怎麽了?總是眉頭深鎖。”


    翟欽搖頭“都是些怪念頭罷了。”


    “有多怪,說來聽聽。”


    “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從屍堆裏爬出來,心裏正歡喜,卻發現娘娘不見了,怎樣找,都是找不到了。”


    易闌珊失笑“夢都是反的,你夢見屍橫遍野,那說明大胤大獲全勝。”


    真是這樣嗎?


    想起那日的對話,翟欽沉默著,看眼前數不盡地屍體。其實並不全然是屍體,也有人還活著,頸骨斷裂了,或者胸口被捅了個大洞,又或者大腿以下全沒了,他們卻依然活著,隻是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了,茫然地看著天,眼神渙散。翟欽知道,他們很快就要死了。所以他拔出腰上的劍,給那些人補一劍,讓他們死得更早更舒服一些。


    爬上一個小山坡,翟欽四處張望,渴望能找到易闌珊地馬車。又渴望找不到。


    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並沒有什麽馬車,翟欽高興了一下,又開始發愁該往哪個方向去找娘娘呢?


    努力回憶昏迷之前地情形,翟欽依稀記得他衝到娘娘身前擋下那一劍地時刻大哥是站在娘娘旁邊的,那麽,自己出事後,娘娘是和大哥在一起地。以大哥的個性,決計不會往胤都的方向退,而是朝月鹿關的方向去。


    翟欽撕下一片衣襟,纏好肩膀上的傷口,找準了月鹿關的方向,開始戴月而行——


    羌人的突襲來得很突然。恰好是在大胤軍士在梅花嶺停下來用午飯的時刻,一小撮羌人的騎兵,大約五百人左右,用棉花纏住馬蹄,摸近這隻人馬超過五萬的大軍。他們的目標也很明確,那就是易闌珊的馬車。不知道羌人是如何從眾馬車中清楚地辨明哪一輛是太後擁有,反正他們就是直接衝進大軍,一起圍攻太後。任是翟欽武功高強,一時之間也招架不住,很快便負傷昏迷了。


    “曆史上有許多以少對多的著名戰役,五百對五萬我卻沒聽說過。”易闌珊受了些驚嚇,思路還清晰得很“這是刺殺,不是戰爭。”


    傅遠笑,一笑便扯動背上的傷口“你懷疑我?”“元帥多慮了。”易闌珊斂眉正色道“我隻是覺得軍中似有羌人的細作。”


    “兩國對壘,探子是不可少的。羌人裏就沒有娘娘的細作嗎?”傅遠笑得更加輕狂。


    “此事實在非同小可。”易闌珊的眸中滿是憂慮之色“更何況,翟欽不見了。”


    “他沒那麽容易死掉。很快就會趕過來的,不管怎麽說,他要保護你。”


    易闌珊忍不住指責他“那時候不應該立刻離開的,反正羌人都被殺完了,應該好好找一找翟欽,帶他一起走。”


    傅遠冷笑“誰知道羌人的五百死士後麵有沒有跟著五萬大軍?梅花嶺距離月鹿關不過半天的功夫,我們當然是要及早進入月鹿關,守住這個天險再好好做打算。易闌珊低頭喃喃自語“本不該走這條路的……”


    傅遠的笑容更加森冷了“堅持要走這條路的人不是娘娘嗎?”


    “我……”易闌珊訕訕地道“都說月鹿關西線有很多災民,所以我才說要走西線,看一下各處民情……”


    傅遠摩挲著手上的帥印“如今已在月鹿關了,便是我最大。你的主意,趕快收起來。”他抬頭看易闌珊“想保住命,就要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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