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逝,轉眼之間,又到了端午節。(.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這天,天氣很熱,悶得人心裏慌。雖說太陽已歸山隱退了,但是氣溫似乎一點兒也沒有降低,這鬼天氣,看來將要下場暴雨了。


    謝文輝一破常規,往年在家過生日,觀看劃龍船,興致盎然,幾乎成了他永恒不變的定規。今年,卻與往年不大一樣。他沒有在家過生日,而是在縣城裏過生日,宴請賓朋。


    晚上,縣城裏一家最有名氣的餐館裏,燈火輝煌,把整個餐廳照得如同白晝。餐廳裏的八仙桌,都坐滿了賓客。這些客人,多是縣裏有身份的,縣長、局長、會長、名流等等,可以說匯聚了全縣的文臣武將。該來的人,都來了。謝文輝的心裏很高興,他今天坐東,又與往常有所不同,和他同桌的,有縣長大人,有保警局長,有廖作雲夫婦,有小王,有鄒軍等,當然,五姨太是不可缺少的。


    客人都各就各位了,但是司儀還沒有話,於是大家坐著不動,緘口不語,似乎進入教堂的信徒,在接受主教的洗禮一樣。偶爾,有竊竊私語傳來。


    司儀見桌上珍稀佳肴已經擺得滿滿的了,又見不少人饞誕欲滴的樣子,便走到謝文輝身邊,與他耳語了兩句,然後回到司儀的位子,大聲說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天是五月初五日,是端午節,又是謝主任謝參議長的生日,真是雙喜臨門。謝主任盛情邀請各位女士、先生參加他的酒會。真可謂禮賢下士了。眼下,賓朋滿座,濟濟一堂,可謂熱鬧之極,盛況空前。現在,我提議,為謝主任治縣有方,為我們縣的太平安寧,為我們縣的繁榮昌盛,為謝主任的健康長壽,為各位來賓的健康,幹杯。”


    說完,司儀舉起高腳酒杯,主人和所有的賓客,都把斟滿的高腳酒杯舉起來,彼此碰了碰,一飲而盡。


    大家坐下,開始了緊張而激烈的“戰鬥”。整個餐廳被濃濃的酒氣味包圍著,被各種佳肴珍品出的奇香異味籠罩著。那酒杯的碰撞聲,那美食家的口裏出的咀嚼聲,那嘻笑聲,那讚歎聲,那恭維聲,那高論聲,那諂媚聲……諸般聲音,混為一體,使整個餐廳的氣氛更加濃鬱。本來就悶熱的天氣變得更加悶熱了。那些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官員,一邊不停地蠕動著雙腮,一邊不停地用手絹揩額上涔出來的油珠似的汗水,一邊用紙扇、芭蕉扇扇著風。“真熱,真熱。”“太熱了,太熱了。”“好熱,好熱。”“夠受,夠受。”種種議論傳開。那些闊太太和闊小姐,一邊斯斯文文地吃著東西,一邊嘻嘻哈哈的,嘴裏不停地說道:“好熱呀,好熱呀。”又時不時地顯出幾分媚態,好像是在有意挑逗男人似的。


    謝文輝酒過三巡以後,用眼光掃了大家一眼,然後說道:“承蒙各位女士,各位先生的厚意,我感到榮幸之至。今天略備薄酒,望大家盡興而歡。”


    “言重了,言重了!不敢當,不敢當。”袁作孚夾起一砣滾燙的紅燒雞肉,丟在嘴裏,拚命地咀嚼著,吞下肚子,嗡聲嗡氣地說道。


    “袁局長,這雞肉沒有燒熩,幸虧你的牙齒好。”縣長打趣地說。


    “廖隊長,今年謝主任的席辦得夠豐盛了,我長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席呢!”袁作孚把話引到了廖作雲的身上。


    “袁局長,你的口福不淺。星星跟著月亮走,我們也跟著袁局長沾沾光啊。”潘玉蓮接過話,笑著說。


    “多蒙謝主任、袁局長的栽培,非此豈有今日?”廖作雲說道。


    “過去,我總認為扛槍的說起話來大砣大砣的,硬梆梆的,其實,也非盡然。袁局長雖行伍出身,說話也講斯文。廖營長,出身詩書之家,又投筆從戎,可謂滿腹經綸,文韜武略俱備。”縣長插語道。


    “縣長為堂堂七品大官,又為一縣之父母官,治縣有方,治民有道,我們一縣之庶民,無饑餓之災,無受凍之困,實乃縣長施展宏才大略之功。”廖作雲隨口應道。


    “來,來,來,幹杯。”謝文輝的酒杯,伸到桌中間道。


    “豈敢,豈敢,鄙縣之成就,實乃謝主任之功。謝主任為一縣黨魁,又為縣參議長,深諳民風,謀略非凡,決策奇特,所出之令,行而無誤,立竿見影,非滿腹奇才安能如此耳!”縣長佯為謙遜地說。


    “謝主任赫赫之功,昭昭之名,眾所周知,不言而喻也。”廖作雲接過話題說道。


    “王文書,你畢業於京陵大學,學識淵博,非我輩可比。我們對曆史可謂一竅二不通。端午節之來曆,為懷念屈原而定,何故?”謝文輝顯得謙恭,禮賢下士的樣子,佯裝不知地問。


    “快說,快說,我真想聽。”五姨太剛上桌,見小王風度翩翩,其貌不凡,心裏癢癢的,很想跟他搭話,可是沒有機會。這時,她機不可失地插話道。


    “屈原,名平,乃楚國之三閭大夫,先事楚懷王,後事楚襄王,忠君愛國,矢誌不渝。忠而被疑,信而被謗,後被流放,作《九歌》《九章》,尤以《離騷》一詩,影響最大。‘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為了尋求救國之真理,雖遭貶謫而無怨,雖流放而不悔。千古之忠臣,莫過於斯也。懷才而不能施展,最後走投無路,又不離國,抱石投江,葬身魚腹。其忠君愛國之心,感天地,泣鬼神,斷江河,傾山嶽。其英名之光輝,與天地共存,同日月並在。人們為了紀念他,硬把他與世長辭,溘然而去之日定為端陽,又名端午節。年年祭奠,歲歲憑吊。餘之所知,略約如此。若有不對這處,承蒙謝主任、李縣長、袁局長以及各位賜教,餘洗耳恭聽。”小王侃侃而談,故事娓娓動聽。


    “講得透透徹徹,不愧京陵大學的才子。”縣長讚歎道。


    “王文書可謂精通曆史,滿腹文謅謅的。”五姨太裝出知書達理的樣子,不甘落後,隨聲附和道。


    “王文書通曉古今,明達中外,難得,難得。”謝文輝也順口說道。


    “不敢,不敢。中外曆史縱橫幾千年,餘隻是略知一二而已,更無特殊之愛好。”小王道。


    “王文書,屈平之人,愛國忠君之誠,古今第一,絕無僅有。如今國難當頭,每個愛國之人,總理之信徒,以何報效於國家?”謝文輝以為水到渠成,話題一轉,又觀察小王的神態表情。共產黨裏的才子多,不可不小心謹慎。冷靜思考,察言觀色,以見其反應。


    “謝主任,黨國之事,非我區區之人可以高談闊論的。但是,話已至此,我隻得略抒已見,若有不妥,望謝主任、李縣長賜教,否則,我實在不敢妄言了。”小王說道。


    “不必謙虛,請講。”謝文輝說道。


    “自古英雄煮酒論史,王文書但說無妨,不必過謙了。”李縣長說道。


    “王文書,你就說你的,我給你紮起。我這個武棒棒也想見識見識。”袁作孚接過話來說,隨之又夾一砣肉丟在嘴裏。


    “王文書,真還看不出來,滿肚子裝的都是書,倒出來都是文章。過去,我聽有個啥子鐵石的說過話,那個人和你也差不多。說的話比唱的歌都還要好聽呢!”五姨太不甘落後地接過話,嬌聲嬌氣地說。


    “既然要我說,我隻好壯起膽子說兩句,來個拋磚引玉。”王文書說,他見大家都認真地聽,於是話歸正題。


    “目前之局勢,我不敢妄言。我乃井坎之蛙,似耳聾目瞽,消息閉塞,無有見聞。誠若謝主任之言,目前國難當頭,為之奈何?餘之謂也?取信於民,無疑也。蔣委員長向來提倡節儉、艱苦卓絕、身體力行,為百姓之楷模,民心所向,眾望所歸也。再則,蔣委員長身邊,可謂文臣如雨,猛將如林,雖天災人禍也無可畏,何況我輩耳。”小王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話,左也有理,右也有理,言詞談論,無衣無縫,無隙可擊。


    聽了小王的一通議論以後,有的讚歎:“所言極是。”有的恭維:“見解精辟透徹。”有的沉思不語。謝文輝很想從小王口裏得到點東西,結果又使他大失所望。聽了小王的話,隻是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王文書不愧是書香世家,舉止有禮,言談適度,非一般人可及。難得,難得。”


    “來,來,來,請,請,請。”謝文輝見大家沒有動筷子,隻是在不停地揩汗水,打扇子。於是又舉起酒杯,滿臉堆笑地說道。


    餐廳裏又是一陣傳出碗碟湯勺的碰撞聲,客人的喧鬧聲,嘻嘻哈哈的大笑聲,五花八門的聲音中夾雜著各種氣味,各種氣味中傳來奇奇怪怪的聲音。


    天氣還是十分的悶熱,餐廳裏的氣氛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小王和鄒軍老早就想出去,隻是不好脫身。隻得“舍命陪君子”了。這也是工作,這是鬥智的工作。


    “小鄒,你們特務隊的情況如何?”謝文輝突然問道。


    “報告謝主任,四中隊特務隊堅定不移地執行上峰的命令,從來沒有違背過一次。”鄒軍立即回答。其實,鄒軍他們下鄉催糧催款,對老百姓放得寬,對有錢的財主都不打讓手。錢糧催齊了,地主紳糧卻不滿。


    “廖隊長,情況是這樣的?”謝文輝問廖作雲。


    “謝主任,情況屬實,不敢妄言。四中隊特務隊,項項任務提前完成,從不怠慢。”廖作雲回答道。但是,他心裏頓時產生了反感:怪哉,這個時候,問起這些,不也很是掃興。他又仔細一想,謝文輝不是隨口問的,今天晚上邀請我,小王和鄒軍來,別的中隊為什麽不是這樣,是偏愛,是器重?抑或出自於別的意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今天晚上,謝文輝的請客,把我們視為貴賓,這,這,謝文輝的意圖是再明顯不過的了,那就是想從小王和鄒軍的身上尋找出一點一滴的東西出來。哼,謝文輝,你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要是小王是共產黨,沒有兩手,他敢大搖大擺地到縣保警局來?再說鄒軍,這小子的嘴巴也*出來了,在大庭廣眾中,臉不紅、心不脹地與謝文輝談話,嗯,要是沒有一點兒膽子可不行啊!他佩服兩人的膽識,但是,他也替他們有些擔憂。


    “謝主任,我們四中隊的情況,你是了如指掌的。我們遵照謝主任的指示辦事。我們隨時向袁局長匯報情況。袁局長對我的情況也是十分清楚的。希望你多多指點。”廖作雲繼續說道。


    “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希望你們好好地幹,幹出點名堂來,不要辜負黨國的重托。”謝文輝說道。


    “廖中隊長,王文書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你得多多關心,他的事,你要放在心上。”謝文輝繞了一個圈子以後,又把話題轉回來說道。


    “謝主任的指示,銘記於心。”廖作雲說道。


    潘玉蓮陪著坐了好久,心裏很不是滋味,欲走不能,坐著又難受。便插話道:“王文書的事,還得靠謝主任栽培栽培。”


    “是啊,鯤鵬飛萬裏,扶搖而上。”謝文輝援經引典道,“我也願意來做這扶搖。”


    “太好了,太好了。”潘玉蓮道。


    “王文書,貴庚今年幾何?”謝文輝顯得很關心的樣子。


    “枉度二十八個春秋。”王文書說道。


    “啊,正是風華正茂,為黨國效命之秋,難得,難得。”謝文輝說道。


    宴會一直進行到夜深方休。


    各方麵的賓朋走的走了,休息的休息了。謝文輝的精神和五姨太的氣色都格外的好,他們一點也不顯得疲倦的樣子,回到家裏,坐在小小的臥室的沙上,一邊抽煙,一邊呷茶,一邊談論。


    “文輝,第一次在縣城過生日,辦得紅紅火火的,這是一個好兆頭。以後再辦熱鬧些。”五姨太穿著水紅色的旗袍,高高的*一起一伏的,她斜倚在沙上,張開塗著口紅的櫻桃小嘴說道。


    “曼麗,今天的宴會可能是最後一次了。”謝文輝流露出傷感。


    “文輝,啥子事都不要太認真了。你們搞政治,是懂得這些的。權要緊,錢更重要,中國的蔣、宋、孔、陳,他們有的是錢,中國不行,就到外國去,照樣過天堂般的生活。我們二天也可以到香港,到台灣,到美國去。”五姨太安慰他。


    謝文輝聽五姨太說得不錯,苦笑了兩聲:“好是好,恐怕到了那個時候難辦。隻好聽命於天。”他見她此刻似乎年輕了十歲,格外嫵媚動人,說一聲:“曼麗,你真是——。”他把她一把抓在懷裏,像老鷹叼小雞似的。


    “輕點,——。”她微喘著氣,嬌聲道。


    “曼麗,那王文書不像個普普通通的書呆子。”謝文輝說道。


    “害怕是共產黨不成?你總愛疑神疑鬼的,共產黨有這麽膽大?”五姨太搶白了他幾句。


    “我想由你出麵,來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謝文輝說道。


    “那,我就聽你的。”她答道。


    過了幾天,潘玉蓮又被請到謝文輝家做客。五姨太的年齡比潘玉蓮小得多,但是潘玉蓮卻被五姨太稱之為妹妹。


    “妹妹,王文書這個人不錯,謝主任那天一見之後,就稱讚不已。本想調他到縣黨部工作,就怕廖中隊長舍不得,又不知道王文書願不願意?”五姨太巧嘴利舌地說。


    “謝夫人,這事,要問他自己,謝主任如此栽培,厚愛他,他會領情的。”潘玉蓮說道。


    “妹妹,王文書現在有沒有配偶?”五姨太又進一步地說。


    “這個,本來我應該關心關心,隻是又不大方便。聽作雲說,王文書有個朋友,是大學裏的同學,還是名門望族的千金。”潘玉蓮說道。


    “啊,是這麽一回事。”五姨太吃驚不小,大出意外地說。她好像現了什麽,“妹妹,照你這麽說來,王文書的前程不會這樣吧!他啷個不靠女友家的權勢地位,弄個一官半職?”


    “這,誰個知道呢?”潘玉蓮說。


    “妹妹,今天請你來,主要就是為這事,那天晚上,我們鄰桌那位標標致致的,水靈靈的小姐,是縣長大人的千金,很多人追她,她都不理。我和謝主任想來做這個紅娘。對方是沒有意見的,就看王文書的了。”五姨太津津樂道。


    兩人說了很久,潘玉蓮在離開五姨太的時候說道:“謝夫人,你和謝主任的厚愛,我回去一定告訴王文書。”


    夜幕降臨了,王文書被廖作雲叫到家裏:“小王,就在我這裏吃飯,吃了飯,我們一起出去走一走。”


    小王陪同廖作雲和潘玉蓮又來到餘仙橋張老板的茶樓上。


    潘玉蓮把五姨太叫她去的情況說了一遍以後,看了看小王:“王文書,這事你看怎麽辦?”


    “太太,我不願意。這事,我已經有所考慮。”王文書說,“我的同學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


    “王文書,這事不勉強。本來知縣大人的小姐看上一個小小的文書是不容易的事,也許這裏麵另有文章。”廖作雲呷了兩口茶,點燃一支煙,又遞給小王一支,繼續說:“謝主任是在大動心思,我看,他對我們四中隊是明寬暗緊,原來他想把四中隊作為保護他的工具,現在,他覺得不是那麽容易,所以又在打主意。王文書,陳紹舟對你的行蹤,看來他在暗中監視你。我想,你也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小王,現在事情很複雜,謝主任是想用美人計來軟禁你,你得多加提防。”潘玉蓮說。


    “王文書,我明確給你說。我對國民黨沒有啥子好感,對共產黨也沒有啥子反感。隻是這話不可讓外人知道。”廖作雲先看了看潘玉蓮,又看了看小王,才小聲地說。


    小王沒有開口。廖作雲這樣說,是在表明他的態度?還是在試探,還是在引蛇出洞呢?他一時還不清楚,對廖作雲不能不防備,這是地下黨工作者的紀律原則。他兩眼望著掛在梁上的油燈,看著那昏黃的燈光,像是心不在焉地說:“廖中隊長的關心,我是知道的。我決不會辜負廖中隊長和太太的關心。”


    三個人,彼此談了許多情況。樓上是雅座,一般客人不得上樓。樓下的麻將聲,唏哩嘩啦的,又傳出一陣又一陣的蕩笑聲。晚風從窗花格子裏擠進來,暑氣退了,涼意來了。


    廖作雲夫婦在前,小王一人在後,三個人在沒有路燈的街上走著。他們走得很慢,像各有各的心事似的,但是他們的步子又走得很穩.。街上,乘涼的人沒有了,偶爾碰見一兩個過路的人。在街道旁邊的屋子裏,偶爾傳出*蕩的笑聲和喧嘩的聲音,風把這刺耳的聲音帶走了。


    回到營房,小王還沒有睡,陳紹舟又來找小王:“恭喜你,王文書,二天你就是知縣大人的乘龍快婿了。”


    “真怪,他的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小王心裏想到,口裏卻說:“陳隊副,要是有這樣的好事,請你吃糖。”


    小王心潮起伏,不能入睡。他正在分析眼下的情況,思考下一步行動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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