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侯,”蘭九真在門外打了聲招呼,隨即邁步走了進來。“剛剛接到海東侯府的書信,虞國夫人和上穀郡夫人下個月初從海東出發,預計月底就可以到叨州了。”


    “王上的給個巴掌賞顆棗啊。”張宸洮放下手中的書卷歎了口氣,先是內閣的斥責文書,接下來又送來兩名妻室,想想也明白紹德王警告的意思。“隻可惜蘭兒和鋌哥不得釋啊,否則一家人齊聚起來,就是不當這個總督也值了。”


    蘭九真當然知道在張宸洮心中南郡夫人蘭氏和長子鋌哥的重要性,不過作為蘭氏的堂兄有些話他也不好說,隻得溫言寬慰著。“王上也是考慮到鋌哥太小,海路又幾多危險,才留下她們母子的,不過隻要侯爺這邊大事有了著落,王上不放人,也要放人了。”


    “也許吧。”張宸洮不置可否的回應著。“九真啊,還有什麽事嗎?”


    “這是關於火藥場、鐵匠、成藥鋪子的文書。”蘭九真遞上一疊契約,這些都是最近兩個月來李路遠不辭辛苦在行省中反複挑選購買下來的。“另外,景沁兄還幫著請來一位探礦師傅,督侯不是準備在吉蘭丹、巴林馮(注:霹靂州附近)、日羅亭(注:吉隆坡附近)等地探尋錫礦嘛,現在已經萬事具備了。”


    大華對金、銀、銅、鐵四種礦產實行嚴格的管製措施,嚴禁私人開采,而即便允許民間開采的鉛、鋅、煤、錫等礦藏也需要跟各地的鹽鐵司合作,除了繳納應有的不菲稅賦以外,還要繳納超過年收益的兩成作為執照的費用,再加上與地主的分成,以至於在大華州縣境內開挖礦產是一件極其不合算的事情。由此相當一部分礦主把目光轉向了內外藩屬,在這些屬邦裏,隻要答應給領主極小的一部分收益就可以獲得幾十年的開采權,可謂本小利大,張宸洮也缺錢,因此他也許試試自己的運氣。


    “你是主簿,文書你來收好就行了。至於探礦,”張宸洮馬上領會了蘭九真的意思。“是不是要錢?是不是路遠那邊卡得較緊,一時間不湊手了?”蘭九真無言的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些天花錢如流水,路遠那邊也的確需要量入為出,這樣吧,我等一下給漁陽打過招呼先從總督府的開銷中騰挪個一萬貫出來,應該夠了吧。”蘭九真點點頭,張宸洮站了起來。“虞國來了,估計除了奉祠、典寶和醫佑以外,整個侯府都要搬來,你安排一下,讓下人們把整個院子都打掃出來。”


    “督侯。”蘭九真還沒有退出去,孫佑茲走了進來,他雖然是侯府和張宸洮幕府的雙重長史,但也是有軍職在身的,而且兼著提督的頭銜,海軍那邊也少不得要去應卯和出航,所以前幾天才剛剛從闍婆那邊回來。“剛剛接到海軍的急報,方壺那邊有人自立為王了。”


    所謂方壺並非指的是上古傳說中的海外五仙山之一,而是跟蓬萊、岱輿一樣,以古名命名的海中大島,其地在蓬萊以東、南洋以南、小闍婆群島以北的海域,其與附近的附屬島嶼多係蠻荒,與海國岱輿一樣是大華罪民的流放地,不過流放的罪民人數更少,通常隻在海邊的部分河口屯聚對抗當地的食人生蕃。


    “一群烏合之眾。”張宸洮不屑一顧的撇了撇嘴,一夥囚徒,最多再摻和些當地熟蕃,居然敢豎起叛旗,還自立為王,這不是找死嘛。“南洋隻要派一隊巡檢就能收拾了他們。”


    “問題是,南洋那邊派了一隊弓手,結果全軍覆沒了。”這個消息頓時讓張宸洮一驚。“現在南洋已經對民間封鎖了消息,隻說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觸礁翻船導致的傷亡,可是行省的海陸軍已經開始調動了。”


    “會不會是有人見到大華的重心即將傾斜到光複神州的大業上,可是蠢蠢欲動了。”張宸洮的推測並非不可能,大華在南方三省的兵力有限,而三省海島散布、藩屬無數,環境錯綜複雜,讓駐軍根本無法全盤掌控,現而今,大華的目光又緊緊盯著神州大陸上,肯定會有些有心人會產生某種企圖。“自立一國,就算到時候比擬外藩,也好似一步登天呢。”張宸洮皺著眉頭,他雖然也有自立的企圖,但他不是聖人,因此隻允許自己有這個心思,而不準備答應其他人有動搖張氏政權的行為。“南洋咱們管不著,但是西洋這邊不能出岔子了。”接下來張宸洮還要先威懾驃國,再進軍細蘭,最後遠征西賀牛洲,在一切還沒有結束之前,西洋這個大後方的確不能亂套了。“來人,去請蘇景康蘇大人來。”


    “督侯,原來孫爵也在。”職方司的特務頭子沒來,封鬱萍倒先走了進來,他向張宸洮和孫佑茲打了一個招呼,掏出一封文牘來。“督侯,練參軍這邊有消息了,他在速古泰和羅斛人打了兩仗,一敗一勝,勉強守住了速古泰城,不過一方麵折損了五百多人,另一方麵真臘和蘭可泰的援兵相繼被羅斛擊退了,所以利泰王願意再出一百萬蠐蝤幣,並承擔我軍在速古泰的全部糧餉,請咱們立刻派出第二批援軍。”


    “羅斛人倒也厲害。”張宸洮感歎了一句,一百萬蠐蝤幣差不多五萬貫,雖然張宸洮在一個奴軍身上花不了一百貫,但是訓練卻需要時間,他根本不想把所有兵力都白白虛耗在速古泰的身上,更何況奴軍中還有好不容易聘來的老兵。


    “羅斛人乃孟人的一支,原為真臘屬國之一,後真臘日衰,其國趁勢獨立。其國在湄南河下遊,其田平衍多稼,氣候常暖如春,利於農作物的生長,素有一歲種三歲獲的說法,而風俗勁悍遠非速古泰人可比。”蘇景康還沒進門就聽到張宸洮剛才的感歎,於是站在門外把羅斛老底給抖了出來。“二歲前,其王霧通(拉瑪蒂菩提)遷都至阿瑜陀耶,乃為大城國。”說罷,蘇景康衝著張宸洮拱拱手。“下官參見總督大人。”


    “倒也厲害。”張宸洮示意蘇景康坐下,自己感歎一聲。“居然敢把國都遷到速古泰的腹地,倒是有幾分吳王闔閭的架勢。”闔閭築姑蘇實在是一個奇跡,要知道當時太湖流域是越國的勢力範圍,能把一國之都放到對方的心髒裏,在中國曆史上也是空前絕後的,因此張宸洮才有這樣的感歎。“對了蘇大人,本爵找你來並非為了速古泰和羅斛的戰事,”於是張宸洮把剛才自己跟孫佑茲的話重新當著蘇景康和封鬱萍再說了一遍。“本爵擔心,一旦朝廷真的準備反攻神州了,恐怕還有更多的小醜跳出來,要知道反攻並非一蹴而就的小事,要是時日拖延,這些人在三省立穩了腳跟,日後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這麽一說,蘇景康的臉色也有些變了,作為情報頭子,他當然有這個敏感度。“南洋本爵鞭長莫及,朝廷那也未必會信了本爵危言聳聽,何況還要顧及著南洋那位老大人的顏麵,所以這件事隻能交給職方司來查辦。”張宸洮緩了緩,隨即斬金截鐵的說道。“南洋本爵不管,但西洋斷不準有類似的事情出現,一旦查實,本爵授權你可以調用藩屬和海陸駐軍!”


    蘇景康領命而去,一旁在座的孫佑茲思索了片刻,卻接上剛才關於羅斛的話題。“督侯,我看援兵還是派的,第二批的奴軍不是已經差不多練成了嗎,還是派去見見血吧,再說了,若是真的聽任羅斛兼並了速古泰,那麽不但在東勝神洲南麓而且在半島、在西洋都會動搖了我朝的威信。至於一旦戰事不利,奴軍陷入危機也無妨,到時候隻要一隻艦隊出現在湄南河口,烏通王敢不退避三舍嗎?”


    “莫不是靜齋想率隊北航一次。”張宸洮調侃著,然而說話間卻在權衡孫佑茲的建議。


    “督侯,”這個時候,封鬱萍也出言了。“據練參軍所報,奴軍雖然勝敗參半,但士氣已然一變。”之所以有變化也是因為執行了正確的方針,允許奴軍們保留個人掠奪的財物的半數,讓他們看到了一絲不同,真正萌生了拜托奴隸身份的希望。“所以,屬下覺得讓新的奴軍感受一下,也好真正提高奴軍的戰力。”


    “朝廷已經定下了攻取瓊州的方略。”張宸洮的手中有規律的在茶幾上輕輕擊打著。“一旦拿下了瓊州,下一步就該是直指廣東、福建、江浙、廣西攝取南方半壁了,時不我待啊。”張宸洮目光空空洞洞的。“通過海商聯合會讓勃固國割讓大光一事估計不成了,本爵原本想把奴軍都從速古泰抽回來,投入到勃固一線的,既然你們這麽說,那就聽你們的建議吧。”張宸洮的眼睛中重新出現了神采。“封老大人,你立刻去安排把這批奴軍整編為兩個萬夫長隊,開赴速古泰,靜齋,你跟胡敬仲商議一下,安排一次武力巡航,威懾勃固。”張宸洮飛快的命令著。“再把杜新宇給我找來,勃固不知趣,本朝還有其他的選擇,讓他們跟小盤盤(注:應該就是阿拉幹)聯絡一下,大光不開埠,實兌開埠。”


    兩個人領命而去,張宸洮站了起來,推開窗看著書房後麵的總督府花園愣愣的站著,這個時候兩個銀鈴一樣的笑聲傳了過來,張宸洮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在宮中嬉戲的時空,不由有些癡了。


    “爹爹。”一大一小兩個奔跑的女孩子,忽然看到張宸洮正在注視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叫著。


    “沒事,你們玩你們的。”張宸洮揮揮手,讓封氏的兩個女兒退下,往昔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再也找不到這種無憂無慮的感覺了,這就是長大的代價,接下來隻能一路斬荊披棘的向自己的目標繼續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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