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時代最不缺少的就是娛樂難以尋見的卻是鄭重。塵世冗雜男女不少見互相謾罵。男子怪女子虛榮物質女子怨男子怯懦風流。我談過的戀愛裏總是充滿懷疑和逃避。記得和鄭敏浩分手的那些日子我去了蜀中有天晚上在一間充滿油辣氣味的小飯館裏和一位老人拚一桌坐吃熱氣騰騰的堿麵條喝黃酒。我和他吃著慢慢聊起天來了解到他是當地的一位中醫。陌生人容易吐露心事我說了我旅行的緣由他當時問我:“女娃兒到底想找一個什麽樣的男人呢?”我一邊使勁用麵巾紙擦著辣出的鼻涕直到鼻子都疼了一邊紅著眼眶擲地有聲地說:“頂天立地正直端良不離不棄!”


    而今日此刻我坐在窗邊清新明透的朝陽下想起那一幕仍不由微笑拿起梳妝台上的常州梳篦慢慢開始從上往下梳這一頭已經接近腰際的長。不知是水土還是洗浴用品的差異到了這裏以後頭似乎也沒以前掉得厲害了漸漸地也有了一大把握在手中光盈柔韌。


    文禾昨晚被我搖醒回去休息紅珊方才告訴我他在我起床之前就已經去宮城麵聖了。


    紅珊今天對我說話的時候常常不肯直麵可我仍然看到她眼睛微微腫著。文禾的態度一直是拒絕解釋要我別多管閑事而這芥蒂也就愈明顯使人別扭了。大約是因為我光明正大坐著準夫人的位子但腦子卻裝著一種二十一世紀的偽善我不願意表現出我的心情所以我對紅珊仍然隻字不提。平心而論她是一個很好的丫鬟不管是職責所在還是品行表現但是其他我無法評論。


    梳完頭我換了衣裳見昨晚換下的那身弄濕的中衣還在衣架上搭著已經幹了。心頭一緊眼前浮現文禾燭火之下專注又歡喜的表情。


    他太累了千裏飛奔回來。而我卻告訴他那樣一個消息。他帶著如何的心情去見皇帝皇帝又會再弄什麽古怪都令我心惴惴。


    我從妝奩取出那對玉鐲戴上讓自己的體溫慢慢暖它。


    午飯時分文禾回來了。他派了貼身小廝炳珂來告訴我他同文老爺子吃飯議事然後再來看我。於是我自己吃飯。


    可是我還沒吃完他就跑到我房裏來了。進門臉色陰沉一屁股坐下。


    紅珊見狀輕聲問:“大公子你用過飯了麽?”


    他冷冷道:“出去。”


    她便欠身麵無表情地退了出去帶上房門。


    我把碗筷都放下起身給他倒茶。他接過去喝淨杯子往桌上一叩。我坐下看著他不說話。


    外麵的樹影落在房內牆上濃淡不一和著窗外的微微風聲搖擺。他盯著那些樹影雙眉緊鎖像在沉思什麽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我抬手理一理他壓皺著的袖口他轉來的目光看著我的動作最後落在我手腕的玉鐲上。


    “你不要再見胡黽勉了。”他突然開口。


    大哥你不會真那麽小器吧?我裝作漫不經心:“我隻和他見過三次。”


    “皇上在懷疑你還有我。”他又說。


    “懷疑我什麽?”我問。


    他沉默半晌扭過頭來看著我:“我想去見一個人。”


    我有點哭笑不得:“文大公子你是跳躍型思維的人才我今日才知道。”


    他沒有笑臉部線條僵硬。我意識到了某些嚴重性問:“你想見哪個?”


    “第六人。”他說。


    我頭一下子大了說:“今天?”


    “對今天我等不及了。”他說“我要一個答案而父親不希望我去。”


    “你執意要去麽?”


    他雙瞳閃過一絲隱晦哀傷太快乃至我差點沒捕捉到。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神色。我說:“我陪你去。”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指指我的碗:“還吃嗎?”


    “不想吃了。”哪裏還想吃飯腦子脹如鼓胃口縮三成。


    他卻長手一伸拿了我的飯碗去夾了些菜進去吃了起來。我愕然道:“文禾我叫紅珊再給你盛――”


    “不用這夠了。”他看也不看我利索地消滅著碗盤中殘羹。


    我呆呆地看著他。然後再次給他斟上一杯茶。


    按照文禾的要求換了一件他拿來的男子深衣穿雖然肥大可那男人個頭估計比我高不多少所以還是穿得倘若換作文禾的衣服估計走路就要把一寸衣裾磨爛了。我對著鏡把頭綰起插一根玉簪看起來雖仍不很像翩翩少年郎卻也多了英氣利落。


    文禾在院子裏等著我。他把仆婢統統支開院門鎖上然後開始對著凸月調整透光魔鏡。今晚雲流密集月亮時隱時現他看著鏡麵上的刻度紋路就著屋裏透出的燈光和不甚明朗的月色計算格數仔細轉動。


    我走到他對麵他方才抬眼看看我說:“冷不冷?”


    “還好這衣服很厚實。”我回答。


    他點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珞兒握住。”


    我第二次握住這透光魔鏡的邊緣這回他直接就握住我的手緊緊地。我們同時抬頭看向那正穿過雲層的玉兔。它光色涼清無聲流淌。魔鏡中央又開始了乳色霧氣結散慢慢擴大範圍。


    在耀眼的金光再次籠罩我們周遭的時刻我望向文禾的眼睛。他也正看著我眼裏有無數道金黃紋路旋轉我的影子就在那旋轉的中心。我想在我眼中他也是一樣。


    周圍依舊是月色。待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我辨認出這是一間宅院但建築風格與大明很是不同。院內僅有的兩棵樹葉片都已凋落寒氣陣陣像是秋天。


    “跟我來。”文禾拉起我朝麵前透著燈光的木房門走去抬手在門上輕叩了六下然後不待回音推門便入。


    這味道好熟悉我抽抽鼻子。是清光院文禾房裏類似的味道書本紙張和鬆脂香一般的混合。我往前走突然腳下碰到一堆綿軟之物差點絆倒。文禾手疾扶住我手上加力卻把我按下在那堆綿軟之上然後自己也跪坐下去對著燈光搖曳的那廂拜道:“文禾見過淮陰侯深夜叨擾還請見諒。”


    油燈被挪了位置在它原本的位置之後一個男人向我們展示出了一張疲憊而帶著些許笑意的臉。那臉上劍眉濃和英挺烏目正而有神鼻直有肉唇線性感合宜。整體輪廓分明剛弧如雕肌膚質感出色。我見到這等陽剛美男不由地一刻呆了。


    “這呆的美人又是誰?”他含笑看著我。


    文禾不卑不亢地回答:“宋瓔珞是內子從更晚時候到往大明的。”


    “我倒沒有想到你會娶了未來的女子。本以為你會終身不婚的。”他對我一頷算是有禮。


    我知道韓信曾經是帳下儀仗人員可是我忘記了搞儀仗隊的都是百裏挑一的帥哥。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竟然是這麽驚為天人的大帥哥啊。我逼著自己收回瀕臨不敬的目光心裏的震撼許久都無法平複。


    “文禾有事求教。”文禾語氣平和但裏麵有刻意流露的尊敬。


    “還是上次那事情麽?”韓信微微一笑“嗬你身邊的女子已經是答案我多此一問了。”


    文禾臉色凝重望著他不說話。


    韓信對身側帷帳外喊了一聲:“瑞娘。”一位素色曲裾的女子聞聲進來她看起來比我年紀稍長麵容祥和進來看見我們施禮。


    “帶宋家女子去歇息我與客有事商議。”韓信對她道。


    要把我排除在外?我趕緊看文禾的臉。他沒有看我隻是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我隻好慢慢起身隨著那瑞娘的引路往裏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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