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是州大戶有幾支在疇仁府。這竇煦遠是竇家嫡支二房大爺族中行四那位嫁與玫州知府的竇家千金正是這位竇大爺的胞姐。”韋棣水米沒沾牙就被提溜來谘詢可惜知道的不多隻陪笑道“小的旁的便不知了。爺還想問什麽小的這就與爺打聽去。”


    年諒掐著那泥金的帖子看了兩遍問道:“你置辦冰時交代了送到玫州何處?”


    韋棣忙道:“小的豈敢擅留大姑爺名號?隻留的年壽堂說是叫年壽堂吳栓去接貨。”


    他方才進來已知竇家來人與年諒“添菜”了心裏多少有些納罕但還是覺得這是件好事。


    雖然大姑爺胡元慎官位高胡家又是玫州望族無人敢惹而年家本身在玫州也是經營多年年諒此去不需要巴結任何地方勢力但畢竟知府大人的麵子不好不買這竇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說句俗話那枕邊風也是硬的這些禮尚往來還是有必要的。


    年諒與他說不要妄動他尋思著是因著不曉得大姑爺和這知府關係如何若是有些什麽梁子年家貿然走禮自然不妥。現下竇家自己找上門來了瞧這意思還是巴結年家的這豈不是省心了許多也是年家的體麵。


    但瞧著主子爺的麵色竟是不快聽那話的意思還嗔著他露了年家的名號?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年家這六條船上可都挑著年家族徽旗號又有年字燈籠。姓年地、京裏來的、有這排場的還能有誰家?!就算他不說年壽堂竇家人就找不到了?竇家既然能在疇仁府獨一家販冰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不說旁的。且說這周遭河麵上還不知道多少竇家眼線呢。


    韋棣卻也不好辯駁瞧著年諒略顯蒼白地小臉繃繃著一臉正色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爺不是小的巧言脫罪實是……咱們這船。竇家要尋也是容易的……”


    年諒也不是偷偷摸摸南下的這一路正常行駛哪裏有不被人知道的。他本人也再清楚不過了然瞧著那帖子上龍飛鳳舞寫著拜請六爺年諒啟這連年家是誰出來了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這麽會兒的功夫又置辦出套席麵來到底是竇家勢力太大打聽得快還是自己這邊兒有人漏了風聲?


    若是船家不守那“不問客家不與外麵說道客家”的規矩。又或是另兩條船上紀家下人被問著沒當回事說了出去也就罷了。他不忌諱旁的隻自家帶出來地人是反複思量挑選的圖的是自己身邊兒清淨。不想給旁人養耳目。這會兒若是自己的人連最根本的嘴嚴規矩都不能守那卻是他瞎了眼選錯人了。這最不嚴的卻是斷容不得。


    年諒把帖子放到韋棣麵前叫他看了封上的字也不要他解釋隻沉聲道:“韋管家在外這麽多年做事最是妥當祖父祖母信得過你。方叫你來長生居撐外事我也是指著韋管家多多相幫。有些個小事不肖我說韋管家也省得這若被壞了名聲著實不美。”


    韋棣瞧著那帖子也皺著眉在琢磨。聽年諒這般說。心裏也是清明忙躬身道:“小的明白。爺放心。”


    年諒點了點頭。轉而問青櫻道:“竇家什麽人過來的?”


    青櫻道:“外麵說是個管家而他帶過來的幾個提著食盒地卻像是店家那管家本道是不敢擾了六爺用膳隻與六爺添菜請六爺笑納說罷便是要走的。外麵人不敢收才強留了下來。”


    韋棣見年諒轉過頭瞧他忙道:“爺可要小的出去打了竇家人?”話雖說了可到底覺得有些可惜便忍不住又道:“爺恕小的僭越那玫州知府到底也是一方父母官……”


    “我省得。”年諒打斷他歎了口氣道:“我隻不想同他們有甚瓜葛給姐夫添堵罷了。如今找上門來了也沒有拒之門外反倒添仇地道理。收了他的酒菜往下麵尋些京裏的東西拿他原匣裝回上等封賞來人。”他頓了頓又瞧著韋棣道:“你去代為謝過竇爺透些意思與他們咱們趕時辰明兒早……”


    韋棣心裏歎氣小爺到底是倔的難得竇家先示好這等機會錯過委實可惜。將來若在玫州有個什麽事還不是他得去跑腿疏通這會兒還是留個活口兒的好。他一邊兒應著躬身退出來一邊兒琢磨著怎麽與竇家管家回話才妥當。


    竇家人卻是極有誠意的。


    這翌日一大早人便站到了年諒的船上。


    竇煦遠三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一身鬆柏綠滾鴉青邊兒的長衫頭上罩一紺紫暗紋方巾身後還跟著兩個眉清目秀書童打扮地小廝這身行頭瞧著便頗有點兒儒士的味道隻可惜了其人濃眉大眼麵闊口方膚色微黑蓄著短須卻是橫長麵相上帶著股子匪氣。


    年諒瞧著他便是暗自皺眉這樣的人物怕是講不出什麽道理的不曉得非要來見是何意思。


    兩廂見禮問好落座上茶。


    不曉得是不是為了迎合年諒“舉人”、“翰林學士孫子”的身份這竇煦遠開口還是帶著儒士腔隻道:“六爺過境州竇某竟是不知未曾遠迎實在失禮之至還望六爺大量海涵。”


    年諒淡淡笑道:“竇四爺客氣了。諒因著時辰緊些身子也不甚便利未曾去竇府拜會竇四爺莫怪才是。”


    竇煦遠哈哈一笑道:“六爺要這般客氣竇某便無地自容了。竇某何德何能敢勞六爺移尊!隻竇某想略盡地主之誼。其實這論起來尊祖父年老大人還是家叔父恩師六爺實不肖與竇某見外。”


    攀親戚?年諒使勁回憶了一下不記得祖父收過姓竇的弟子。況且若是有此番是要路過州地祖父也會先告知他地。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上一聲雖然直接問有些失禮可實不能這麽含糊應了。


    那竇煦遠卻已先一步表白道:“家叔父是永建二十七年進士那年主考正是尊祖父恕個罪說年年老大人因此尊祖父實算得家叔父恩師。不說你我同門。他日叔父若知道六爺過境而我未禮待也定會重責於我。”


    年諒臉上的肉有點兒抽抽官場上這麽算弟子地確實不少可沒聽說這麽論同門的!且年老太爺做了四十來年翰林派往外地鄉試督考過京中會試主考過這麽論弟子卻是滿天下了這“同門”可是認不過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四爺已是厚待於諒了昨日諒愧受四爺一桌佳肴。足領盛情。疇仁府最好地酒樓慶喜樓一桌上等席麵冷熱甜鹹並幹鮮果品攏共二十八道湊四七之數。市值約二十來兩銀子。韋棣的估價向來精準。


    若是走同門也就這樣了。


    可顯然不是走同門這麽簡單竇煦遠笑著擺了擺手道:“六爺羞煞竇某了!那些個為六爺接風不值一提!昨日六爺不是從舍下訂的冰麽……”


    他說著給小廝遞了個眼色那小廝忙從懷裏掏出個檀木匣來。竇煦遠攤開那匣蓋裏麵碼著幾張銀票正是韋棣先付的冰款。他一邊兒命小廝捧了那匣子到年諒身邊兒一邊笑道:“州也沒什麽好物什隻這一個冰勉強算得一樣。竇某略表心意還請六爺不要嫌棄才好。”


    年諒倒是意外忙道:“竇四爺倒是折煞諒了一船冰少說也是百十兩銀子。諒豈敢無功受祿!”


    竇煦遠笑道:“區區兩船冰而已。何足掛齒!六爺又見外了不是!”


    年諒道:“實是無功受祿心有不安諒足領盛情。然此番置冰也非自家獨用還與朋友捎帶要竇四爺破費實有不恭還請竇四爺體諒。”


    “哪裏是無功受祿!”竇煦遠笑道:“竇某也不同六爺見外實不瞞六爺舍親亦在玫州近日竇某也要趕往玫州往後少不得要托六爺照應。”


    年諒淡然道:“竇四爺客氣了諒何德何能敢稱照應四爺?四爺既是不同諒見外也不必行這些虛禮了他日四爺若有什麽事捎個信來諒盡力而為便是。”


    竇煦遠現在不過是個秀才身份並無功名在身但因著竇家自家幾房並親戚也出了些高官如今又因領了禁中夏冰貢奉差事誰人都是高看一眼三教九流都有結交這達官顯貴也是沒少見卻是頭次碰著送禮都送不出去的。


    莫非是嫌少等著釣大魚?


    竇煦遠幹笑兩聲借著飲茶的功夫端著茶盞撩了碗蓋半遮著臉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年諒。他那雙大眼睛如銅鈴一般半眯起來也未見比旁人的小多少看得倒是清楚這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瞧著身板兒單薄麵有病容斯文客氣倒是沒有大家公子倨傲態度偏那話說得又軟又韌任你撕擄隻是不動又挑不出毛病來。


    盡力而為。說地比唱的好聽卻是一文不值。他這到底是下了套等著某往裏跳還是太滑半點兒沾手?


    誒……也罷……不過是……便權當投石問路……


    他像模像樣飲了三口茶嘿嘿一笑道:“竇某實是一片誠意然到底是恭敬不如從命六爺既執意不肯收竇某豈敢強求。”說著揮揮手叫小廝退了回來。然後笑道:“竇某這幾年常往南邊兒跑倒是有些年頭未曾進京了不知京中變化幾何……哎每每總思及那居戎東的八寶肉……”說著竟是同年諒東拉西扯聊起家常來說了京中說玫州。南南北北說了個遍。


    年諒一邊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話一邊兒在心裏揣度其用意。所謂將來照應這是笑話他一個白身照應什麽?這竇家既有女婿是玫州知府又何必舍近求遠尋旁人庇佑?若說想通過他搭上他大姐夫胡元慎。倒也說得過去然這知府大人和轉運使大人官場上來往地事哪裏用他個外人做中人?


    或者玫州官場有什麽隱情?


    他頭一次覺自己還需要一個師爺來幫他搞清楚這些人都揣著什麽心。


    換了兩盞茶竇煦遠終於起身告辭了。


    年諒扶了持葛的手站起來。接了拐要往外送送。


    竇煦遠忙道:“六爺止步六爺止步……六爺這般還是見外了不是。”說著又瞧了瞧年諒這腿來時管家隻說年諒體弱不便遠迎他進來時年諒已經站在椅子邊兒了見了禮就坐下他打量了一圈艙室擺設還真沒注意年諒身邊兒哪裏還有個拐。


    此番一見他心下有了計較送禮總要送些不尋常的雖有些可惜了。然所謂“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不是。想罷他問年諒道:“六爺這腿……”


    年諒一笑道:“先前不慎跌斷。尚未痊愈。”


    竇煦遠忙道:“六爺當多多保重!竇某家裏還有棵老參待會兒叫小子們給六爺送來。另玫州醫理透徹的大夫竇某也認得幾位待竇某修書過去叫他們為六爺請脈。另則竇某瞧著這拐卻也像是不大伏手……”


    年諒打斷他笑道:“謝過竇四爺費心諒此行也是備了藥材的且玫州到底還有個年壽堂……實不煩勞。”


    竇煦遠幹笑兩聲。道:“是竇某心急了年壽堂赫赫之名某便不獻醜了。那竇某就次告辭。哎六爺止步。千萬止步。”


    年諒笑著應了。叫韋棣送他走自家則回了內艙。問了出去地人都回來了便吩咐待瞧著竇煦遠走遠了便就開船他這一來倒耽擱了將近一個時辰。


    船開出去一刻鍾幾個心腹已經在年諒地艙室裏向他匯報完了打聽來的竇煦遠的消息。


    基本上隻是韋棣說的拓展開些而已比如竇煦遠這一房還有幾個爺竇家在疇仁府還有些什麽買賣哪個爺管哪裏實在沒有新鮮有用地。


    唯一稍微有點兒用的是竇煦遠確是近日要往玫州去竇家的船已經在碼頭停了裝了行李。


    “幾艘船?”年諒問。


    “隻一艘客船。”小廝持蘞道。“隻聽聞竇三爺要出去竇家旁人卻是未有動靜。”


    “……不相幹。”年諒搖了搖頭竇煦遠是提了一句要到玫州然要說結伴同行也實沒必要“他們什麽日子起程可知?”


    小廝持蘞搖頭道是不知。


    然而很快年諒自己就知道了。


    行至傍晚掌燈時分年諒一行在個小鎮碼頭歇了後麵趕上來一艘船燈籠上赫然印著“竇”字。


    年諒聽了回話牽了牽嘴角搖了搖頭不曉得竇家這是要做什麽看來明日要緩行一些竇家船快便讓他們先走就是。拿定主意便拋諸腦後等擺飯這會兒功夫與同樣等開飯地夏小滿同學一道逗弄六條玩。


    飯沒上到卻是外麵有人來報“回爺的話竇家船也泊在咱們一旁。竇家遣管家來請爺過船吃酒。”說著又遞過來一個拜帖匣子。


    又來這套?昨兒是送酒菜今兒過去吃酒菜?年諒接都沒接匣子直接揮了揮手道:“回了說爺腿腳不利索過船多有不便。”


    夏小滿挑了挑眉低聲笑道:“我猜肯定有下話他們不是知道你腿不方便麽怎的還會找你過去?早上恭恭敬敬來送禮晚上整這出兒?”


    年諒冷笑道:“誰知道揣的什麽心?許是明知我過不去讓道是禮也說不一定。”


    很快小丫鬟又跑來回話道:“爺竇家送來一張蓮花寶椅道是六爺得此椅便無甚不便了。”


    年諒一愣這早上送冰晚上送椅子?什麽寶貝椅子能抵兩船冰的銀子?


    夏小滿笑嘻嘻地捅了捅年諒道:“這椅子聽著真稀奇怕是轎子吧要抬你過去。佛主坐在蓮台上這是恭維你呢。”


    年諒皺眉道:“謝過他們隻說不必了退回去吧。”


    夏小滿忙笑道:“別啊瞧瞧吧瞧瞧啥樣再退。也給他們個麵子就說試著坐了不合適。”


    年諒斜了她一眼低聲道:“你便隻想著看熱鬧吧。”說是這麽說到底讓人抬了那椅子進來。


    夏小滿眯著眼抿著嘴笑而不語。


    當那椅子抬進門時夏小滿眼睛也睜大了嘴也張大了笑也笑不出來了一臉錯愕的站起身圍著那椅子繞了三圈。


    年諒也咂舌奇道:“倒是巧了……”


    那確實是一張蓮花椅椅麵是蓮花型椅背篆的蓮花經通體遍雕蓮花紋……然最特別的不是它有蓮花而是它有輪子。


    真巧這也是一張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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