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元宵時匆匆,不覺又是一年。賈府省親院子已然建成。隻餘細處粉刷裱糊、陳設器具等事宜,便可功畢。


    若依舊例,辦妥了這樣一件大事,府內少不得要大擺宴席,慶賀一番。


    但這番因時緊迫,眼見得翻過年去,便是接駕的子,掃尾收工尚趕不及,自然無暇再顧他事。


    賈母因恐委屈了鳳姐,雖不得大大辦,到底也擇設了家常小宴,特特請她過來,拉著手說了許多衷腸話兒。


    鳳姐方於七月七誕下一女,一則因不是男嬰;二則因生產子不足,那女嬰十分孱弱,未免心中有些嘀咕。


    她又是最要強的人,見家中有事,如何肯偷閑靜養?甚而連月子也未坐滿,便急急的掙紮起來繼續做事。


    任平兒、賈璉等勸之再三,隻是不聽。這些子雖裏外稱讚不絕,到底無人之時。


    鳳姐也曾暗想:為著府中之事,賠上自家本就不甚強健的子,究竟值不值當。


    正遊移間,這得了賈母褒揚,先讚她精幹,裏麵的事料理得一點兒不錯;又向她道了辛苦,雲道往後一兩月間,依然要她多費心著。


    得了這番話兒,鳳姐自覺麵上有光,也不枉這大半年來辛苦一場。嘴上雖說著謙辭,心中早是歡喜無限。


    因之,原本尚存的一點不自在,也就此消湮無蹤。自此一心咬牙苦捱,務求色色事務料理妥貼,不提。


    準備的子雖長,娘娘鳳駕歸省卻不過一。元宵省親之夜後,連無事如探等,也因接連一夜不曾得歇息,覺著乏體累。


    足又歇了兩三,方才回轉過來。且說該下仍是節中,學裏放年學,閨閣中忌針,寶玉等比之先前,竟又閑了好些。


    這迎自覺疲乏已消,便過來探處,意思遠處雖去不得,薛姨媽家倒可走動走動。


    見她進來。探擲筆揉著手腕,說道:“我今兒可不得閑,娘娘傳話出來,命我眷寫前兒夜裏大家所寫的詩。究竟這也罷了,娘娘自家又以另補了兩篇《大觀園記》和《省親頌》,也命我好生眷抄出來。眼見我一篇快寫完了,不妨頭甩了滴墨在上麵,又得重新寫過。”因此前鳳姐曾發作了迎母一頓,又喝令她盡心侍奉著姑娘:“若聽見半點兒不好,新帳舊帳一並同你清算”,把個玉柱兒之母嚇住了。


    自此雖不說待迎十二分上心著意,卻也不敢再如從前一般,肆意渾灑,貪昧嘴碎。


    迎由是省心許多,邢夫人那邊雖仍舊冷淡,到底每隻過去一次,依舊回這邊來,眼耳清淨。


    故而先時那一種怯懦模樣兒,已慢慢好了許多。即便依舊有幾分靦腆,也不若以前那般一昧忍讓。


    同姊妹之間,也漸漸談笑無忌起來。當下聽見探不依。迎便上前取過鎮紙替她將鬆花箋壓好,說道:“曉得你被娘娘抬舉了,到底也不急在這一時的功夫。難道隻為誤這半,娘娘還治你的罪不成?”說著便推搡她,


    “大節下的,你且放一放那勤勉樣兒罷!”話說至此,探隻得起笑道:“好好,依你便是。”便換了衣裳,又叫上惜,三人一同往寶釵處去。


    不想這邊卻遇見賈環,因他年前染病,直到元宵後方才大愈,連省親時也未曾到場。


    探雖為他焦心,然也無可奈何。這會子打量他臉色尚有幾分蒼白,精神卻好,不由十分高興。


    當下同寶釵等匆匆寒暄幾句,便拉了賈環到一旁坐下,問道:“昨兒我打發侍書過去問,還說你在上躺了一呢,今天可是大好了?姨媽這裏挨得不近,縱有心力,你略坐一會子便家去罷。多歇息才是正經,便是要頑,也不急於一時。”絮絮說了許多,卻見賈環眼神飄忽,時常的往旁邊張望。


    探因笑道:“我曉得了,你悶了這許久,自是巴不得好好頑一頑。我也不囉嗦了,你便同寶姐姐她們趕圍棋作耍去罷。”賈環聽了這話。


    卻不見歡喜,反低垂了頭,悶聲說道:“我方才輸了錢。”探問:“輸了多少?”賈環小聲道:“一二百。寶姐姐本說還我的,但我……”說著卻又止住不語,隻管眼巴巴望著探。


    探見了他這副神,想了一想,心中便明白了,也放低了聲音,問道:“你雖未要,到底心裏舍不得,是麽?”見賈環紅著臉點了點頭,探因礙著是在別人家裏,也不好說得太過,隻草草說了幾句:“正該如此。正月間裏大夥兒高高興興的,何必為幾百錢敗了興?何況又是在親戚這邊,若行事太過鄙吝,仔細被人恥笑。”賈環湊到探耳畔,低聲說道:“鶯兒她們贏了我的錢,我也不惱,隻是愁著家去了如何同姨娘說。”回想趙姨娘平行事,並未聽她抱怨錢不夠使,或如何克扣較真的。


    探因說道:“你莫自驚自怪的,姨娘再不為一兩百錢說嘴的。”賈環說道:“以前自是不會。但姐姐你不曉得。姨娘近來變了呢。前兒小吉祥買東西多使了幾十文,都被她念了半。”探聽了這話不覺驚詫起來,方待再問仔細些,卻聽寶釵笑道:“你們姐弟有多少話家去說不得?既到我這裏,好歹總該讓我略盡一點主人誼才是。”見狀,探隻得暫收了話兒,拉著賈環過去,同她姊妹幾個坐下,閑聊一回。


    所說無非是些瑣事,或品說一回前走親戚時誰家的姑娘穿的衣裳樣子時興,衣料光鮮;或議論一回誰家的班子好。


    小生極有英氣,扮上再看不出來是女子。正說話間,寶玉也過來了。聽她們說起這些,不覺也是興致大發,跟著一道論說起來。


    吃茶的空當,探見賈環悶悶坐著,一臉不自在,因想他半未曾插嘴,想來幹坐著也無趣,遂攜了他一道向寶釵告辭:“他子才好,挨不得多坐,我先送他回去,回頭再找你們說話兒。”別了眾人出來,探因想送一程猶可,若是往東小院兒待得久了,怕又該有人生口舌是非,便有意放慢步子,拉著賈環慢慢走。


    因見他出來後仍是悒鬱不快,便問他怎的了,可是上又難過。賈環連忙說道:“不是,隻是……隻是幾位姐姐都不理我,二哥哥來了,卻同她們有說有笑的。”因想著賈環今年也近十歲了,正是小孩子家最敏感的時候,旁人看來不過一點點小事,不定在他心中便如天崩地裂一般難受。


    故探便決意,務要杜絕了他這些念頭,免得生出些自艾自怨的心思來。


    所幸借口極是好找,當下略一思忖,便有了計較,遂彎腰悄聲向賈環說道:“方才我同寶姐姐她們幾個,說的都是些女孩兒家的私房話兒,你自然插不進去。”說著又問他:“你知道如今香包時興甚麽花色?裙子人多裁幾幅的?簪子點翠的好看還是鑲珠子的好看?”這麽一問,賈環果然答不出來,但也明白了探的意思:“二哥哥懂這些,所以姐姐們才同他說話兒?”橫豎這也是大實話,探自是答應得痛快:“自然。若你也懂這些。她們也同你說話呢。”不過是句虛應的話,賈環卻認真想了想,方鄭重說道:“我是男孩,這些東西知之無益。下回姐姐們說學問時,我再來好了。”這番老氣橫秋的話,聽得探又是好笑又是歡喜,到底忍不住掩口笑了幾聲,見賈環一臉懵懂,又多笑了兩回。


    姐弟兩個說笑著走回東院,因見著隔壁朱門半掩,探不覺有些疑惑:趙姨娘平隻有來人時才會開正院子門,這時辰賈政當不會過來,卻是誰來她這裏走動?


    再想到先前賈環那番語焉不詳的話兒,探略一躊躇,瞅著夾牆前頭王夫人院前兒靜悄悄的,終是閃進了趙姨娘的院子。


    因知道她素的規矩,見她進來,丫頭們也不大聲說話兒,問聲好兒,便殷殷帶著她要往正屋裏去。


    探今卻不忙,隻先問道:“姨娘房裏可是來人了?”小吉祥笑道:“不相幹,姑娘也見得——是馬道姑來了。姑娘認得她罷?原是寶二爺的寄名幹娘,聽說法術極是高明,尋常小病,請她老人家作一回法便好了。”乍聽到


    “道姑”二字,探眉心不覺一蹙,問道:“我自然認得她,隻是往並不見她來找姨娘的,如何今卻過來了?”小吉祥因驚異道:“敢姑娘還不曉得?”說著抿嘴一笑,放低了嗓音說道:“也沒甚好瞞姑娘的:前兒三爺上不好,姨娘急得不得了。不單官中診脈吃藥,自個兒也是到處許願供奉。聽說馬道姑處是極靈驗的,便也備了供奉香火差人送去,誰想隻這一回,三爺竟就此大好了。姨娘極是感謝她,近來還時常說呢:早知道這邊有效力,也不往別處白使冤枉錢了。”探聽罷,因問道:“既是這麽著,環兒好了,頂多再備份謝儀送她,也罷了。怎的她還隻管過來?”小吉祥笑道:“聽聞這位馬道姑不單能祛病痛,還可替人消災呢。姨娘這些子總說哥兒時運不濟,連省親這樣的好子都病得不能去,可見必是有甚麽背晦事物纏住了他,務必得找位法術高妙的道長,將這禍害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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