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因寶玉連著挨了他父親幾頓排頭,賈母未免心中一打聽,才知是寶玉的先生往賈政麵前說了寶玉不務正業,隻往濃詩豔詞上下功夫,故將賈政氣得不得了,屢次將寶玉拉去教導責罰。


    賈母雖是心裏不痛快,但顧及老子管教兒子天經地義,便忍耐著且不去理會,隻說賈政罵上幾頓便放下了。不想這日,寶玉從外書房回來便一直窩在他房裏,總不肯出來,也不往賈母麵前去。


    因這反常之舉,賈母不免生出疑惑來。打發人找了幾次,卻總回說睡下了,遂命鴛鴦親去延請,隻說:“早上出去時還好好的,如何回來就這樣了?便是病了,也先上來給我瞧瞧。”


    寶玉拗不過,隻得來了。進來先展著袖子彎腰行了一記大禮,賈母笑道:“猴兒,今日怎的如此多禮?敢是闖了甚麽大禍,要求我替你遮掩遮掩?”正說著,見寶玉站直後仍是舉袖掩著半邊臉,不由心更盛,遂命令道:“鬧甚麽鬼?快過來讓我看看!”


    待他走近了放下高抬著遮掩的手,賈母這才看見他臉上幾道紫紅印子高高突著,因塗了藥膏,更顯晶瑩透亮,觸目驚心。賈母不看則已,一看當即大怒起來:“這是怎麽說?同哪家的孩子淘氣了不成?快說是誰動的手!”


    但任賈母如何問,寶玉總是低著頭一聲不吭,直將他祖母急得不得了。還是鴛鴦有心,悄悄遣了小丫頭往外書房去。那小丫頭子去了片刻,小跑著回來,喘著氣悄悄對她說:“跟著二爺的茗煙說,方才老爺又將二爺叫去了一回,二爺出來時,臉上就帶了幌子。”


    鴛鴦一聽知道又要生風波了。但見賈母仍在一味盤問寶玉既不肯說出他父親,又不肯用話混瞞過去,兩廂裏隻是夾雜不清。遂仍隻得回明了。


    賈母聽罷,連著的火氣不覺一並爆發出來口罵道:“小孩子家偶然一時貪玩,總是常情,哪裏就值得動手了?誰打小兒不這麽過來的?他老子小時候那淘氣樣兒我現還記著麽他自己反倒不記得,倒趕著勒逼起自己兒子來了?”愈說愈氣,拿起拐仗便要去找賈政。


    旁邊眾人皆苦勸著,寶玉也哭著道:“原是孫兒自己不懂事惹得老爺生氣。若連老太太也驚動了,那孫兒豈不是該死?再者,老太太若去了,往後再見了父親,孫兒當如何自處呢?”


    勸之再三,賈母方漸漸平息下來仍是餘怒未熄,又將火氣瀉到了他人身上:“說來也都是那先生鬧的家延請西席,皆是盡心盡力盡心血。不獨學生敬他,合家子也敬他。不承我家這個說為人師表自當作起尊範來,反學得如那些長舌婦人一般,不說好好教導學生,成日家隻管搬弄口舌是非,攪得合宅不寧!”


    說便喚家丁進來。吩咐道:“帶我地話給寶玉那先生去:你既是先生。便該拿出師範來。莫要隻管調唇弄舌地編派。自己無能。教不出好弟子。反倒派弟子地不是。”


    且不說當下安慰寶玉、又命人拿消血化瘀地藥膏來另替他敷上。單說那家仆不知就裏。果真去到寶玉業師跟前兒。將賈母之言一字不漏盡皆轉述了。直將那老先生氣了個倒仰。當下連夜打點行李。次日帶著小童。往賈政麵前**甩了句“年事已高。請辭還鄉”。便徑自去了。


    賈政留之不住。又見那老先生氣色不比尋常。隻得趕緊吩咐下人。匆匆備了車馬禮物等。送那老先生出去。自己卻回轉來著小廝們去打聽緣故。半晌。小廝們回來。細細訴說昨日之事。賈政聽得麵色鐵青。卻不好指摘母親溺愛不明。因孫辱師。又聞說賈母生氣。也不好再將寶玉喚到跟前教訓。隻得恨聲連罵他幾句。暫且罷了。


    卻說王夫人也聽說了賈母生氣之事。忙過來悄悄地詢問緣由。得知又是因寶玉之故後。不免責備他幾句:“我這邊正為你姨媽操著心。你就不能省些事?”


    寶玉亦是十分委屈:“我原也不欲驚動了老太太。後來問我時。我也一直沒說話兒。


    但這傷帶在臉上。藏也沒處藏地。”


    聽他說得可憐,又見他臉上紅痕未褪,襯著一張雪白的俊秀麵龐,十分觸目。當下王夫人見此,心疼勁兒便漸漸的上來,說不了幾句,便摟著他安慰起來。


    在他母親懷中膩了一會兒,寶玉因問道:“太太說才說為姨媽的事在擔心,是為甚麽事?”


    王夫人本不待告訴他,但禁不住他再三詢問,便說道:“還是不為你那表哥。原本說現新任的那應天府是你父親舉薦過去的,不想竟是個無用之人:你表哥醉後同人打架,又並未出人命,隻因那家人無賴,故而咬著他不


    一件小事,便夾雜不清的料理了一兩個月還不得:+耽擱,你表姐便趕不及此次報備入選侍讀之事了。你教我怎麽不焦心?”


    寶玉並未見過這兩位表親,聞言也不大在意,隻因見他母親唉聲歎氣的,便勸道:“若是表姐去不成,到時上來了,往咱們家來住著反而熱鬧呢,可不比往宮裏去又更好些?”


    王夫人正愁著,聽到這話不由笑了:“怪道你老子要捶你呢,這麽大一個人了,經濟仕途之事全不上心,說話兒還是這麽孩子氣。”


    他母子兩個正說著話,忽外間有人報說林姑娘和三姑娘來了。王夫人便止住不語,去招呼她兩個,說有新得的細巧果子,來嚐一嚐。


    略坐了一會兒,王夫人因記著賈母昨日生氣,便打發寶玉仍去他祖母麵前承歡,囑咐務必哄得老太太開心起來才好。見他去了,黛玉探春兩個便也說要過去:“稍後便是飯點兒,一齊走倒省事呢。”


    至出來後,黛玉笑問寶玉:“方才我恍惚聽見,又有哪家的姐姐要過來小住呢?”


    見她問起,寶玉也肯瞞,:將薛家之事說了。黛玉因奇道:“既隻是酒後打架,你家姨娘怎的至今還料理不清?甚而為此連大事都耽擱了。”


    薛蟠為了香鬧出人命一事,探春卻是記得的,聞言說道:“可不正是如此?隻怕還有別的緣故在裏頭呢。”


    寶玉道:“姨爹幾年前便過世了,每的姨媽有甚麽事,總差人過來問太太拿主意。若真有其他緣故,也早該來告訴了,斷無瞞著的道理。”


    說著幾人便疑惑起來,紛猜測,為何以薛家之勢尚不能抹平一樁小小的事件。探春因玩笑道:“可別是像戲本子裏說的,招惹到甚麽微服出訪的大人物了罷?那確是不好辦的。”


    寶;道:“又或是惹上了一位肯愛行俠仗義,又頗有智計的俠士,正被人家設法兒作弄呢。原是人家智計高,身手好,又立意要報複,故而總也無法開脫。”


    黛玉卻起臉,道:“你們兩個,正經人家有事,卻拿來磨牙。”說著自己繃不住先笑了,問道,“說得這般活靈活現的,難道二爺連那俠士的名兒也知道了不成?”


    見寶玉笑而不答,又道:“定然是你看了幾本野史傳奇,便拿來混說了。我卻不信,真個有那種書裏寫的俠士。”


    寶玉聽了因分爭道:“你又不得往外頭去,如何知道沒有呢?我如此說,自是有根據的。”見黛玉仍是不信,遂向探春說道,“說來三妹妹也認得這人呢。”


    聞言,探春一愣,奇道:“我認得誰?”


    寶玉笑道:“三妹妹忘了兩年前說的話兒?你說曾在古人筆記上看到個柳姓的名字,我聽後因愛這名字風雅,便記下了。再不承想近來果然遇見個同名之人,雖隻是同音,並不同字,但他那名字,寫來卻比原先這個更加風流別致呢。”


    聽他說起個柳字,探春方記起,應是柳湘蓮。也不甚在意,隻說道:“難道你單為人家名字好聽,便同人來往不成?朋友來往,終究還看內裏才好。”


    寶玉道:“我也正如此想呢,果真他不單名字好,為人品性更好。我方才說的那智計過人、身手了得的俠士,便是他了。”


    他方欲待再誇耀,一旁黛玉已有些不耐:“你愛同那些人交往,便隻在外頭好。將外人名姓帶來我們行裏,算甚麽呢?”寶玉聽了,連忙說自己莽撞了。


    探春因見黛玉淡淡的,不免有些奇怪:若是別的養在深閨、大門不得出,二門不得邁的女孩兒聽見這些話兒,早連聲追問起來,黛玉卻並不以為意。便悄悄問她為何。


    黛玉道:“早些年我同父親母親一道,從蘇州去揚州時,年歲雖小,卻也還記得些路上的事。


    彼時聽船家和往來船隻上的客人說話兒,便聽他們說過許多千奇百怪的事情。其中便有一種人,自詡為俠義之士,實則不過打著這名頭行騙罷了。”


    旁邊寶玉聽著,剛辯白一句:“柳兄並不是那樣人。”見黛玉瞪他,趕忙堆起笑轉了口風,道:“原來妹妹還有這些見識,怎的以前未聽你說過?”一語未畢,自己便先悟到:黛玉遠離父親,隻身在此,平日偶然看見與家鄉相關的風物土儀,尚不免感慨悲傷。如何再禁得自家說起這惹人憂思的話來?遂趕忙岔過不提,引著黛玉說起別的事來。


    旁邊探春見他二人一個小心陪笑,一個故作冷淡實則高興,不免好笑起來,因說道:“你們慢慢說話兒,我往鳳姐姐那裏去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春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杉白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杉白水並收藏紅樓春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