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家信,探春走出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外頭寶玉等原是已跟進去看過一回熱鬧的,見她出來,皆問道:“老太太可又說了旁的話?”


    探春笑道:“自然說了。老太太囑我們:日後林姑娘過來,定要好生陪著她,替她分解煩心,不許惹她生氣。”


    聽罷,旁人猶可,寶玉早不住點頭,道:“應該的,便是老祖宗不囑咐,我也自當小心著。林表妹一個小女孩兒,姑媽偏生又早早沒了,委實可憐。旁人是該小心體貼著的。”


    湘雲聽了,刮著麵皮羞他:“人還沒來,你就遙想了這麽一篇,巴巴兒思量著要如何如何了。若這位林姑娘果真來了,卻不領你情,你怎麽辦?”


    寶玉奇道:“你怎知她不領情的?”


    湘雲說道:“你隻道人人沒了至親,皆該愁眉苦臉,等著人來安慰麽?若她性子疏闊,為人豁達,並不為此就傷心得肝腸寸斷,從此看著百般事物都了無意趣。那愛哥哥你一番精心措辭,豈不全無用武之地了?”


    惜春年紀小,聽了不及多想便接口道:“又不是人人都像雲姐姐這般心胸寬宏,凡事皆看得開。”


    不等她說完,寶玉連忙岔開:“各人性情各人有,天下人原不是一樣的。”說著向惜春打個眼色。惜春這才悟到自己一時失語,口快點破湘雲身世,不由赫然。訕訕的擺弄一回辮梢,終是過去挽起湘雲的胳膊,小聲兒說道:“原是我一時說錯了,雲姐姐莫要生氣。”


    湘雲先頭聽她說話時,因想到近來家中嬸娘的嘴臉,心中不由也有幾分黯然,但也隻是一會兒便過去了。此時見惜春如此低聲下氣的陪小心,忙笑道:“你剛才是誇我英宏闊朗呢,我方悄悄得著意應承下了,難道身還沒轉,就自打嘴巴不成?”


    說著眾人都笑起來。因曉得她素日確是這般性子,此事便也算了了,仍舊說回原話來。寶玉喜孜孜說從此家裏又要添位妹妹,迎春卻道表妹未必願離了親父;惜春因先前不妨頭說了那些話,便要幫著湘雲,遂道:“聽說林姑父是前科探花,最有學問的人,不定林姑娘受他薰陶,很曉得世事無常的道理呢?”


    湘雲聽得笑起來,忍不住一伸指頭戳戳她的臉頰,道:“越發混攪了,竟然扯到什麽世事上去。愛哥哥方才說的其實也不差,百樣米養百樣性兒,況林姑娘又是蘇州人,林姑媽的人品也是老太太直念到今天的。依我想著,該是多半不像我這般粗野,合著應是個冰雪剔透的人呢。”


    探春正默默聽著他們猜測,聽到此處,不由一笑:湘雲這話,還真個恰好說中了。


    既定下此事,賈母便張羅著親自擇定去接外孫女兒的人。因榮府男丁本少,賈珠早逝,寶玉尚幼。看來看去,合式的隻得一個賈璉,便欲待派他去。不料還未說出,便聽報說鳳姐有了身子。


    嫡孫輩有後,且承孕的還是素來最喜愛的一個媳婦,賈母自是歡喜到十二分去。撐著剛好的身子親往鳳姐處坐了半日,細細囑咐許多養生之道。又命人下帖子與專診喜脈的一位大夫,著他每十日一次過來診脈。另又拔了兩個經驗老到的老媽媽過來,幫鳳姐料理著每日該吃些甚麽飲食、並有甚麽注意事項。


    不到半日的功夫,寧、榮二府並其餘族人,皆知鳳姐有了身子,紛紛著人過來道喜。親近些的,更先派人去鳳姐處細細打聽,約定改日過來親探。


    這邊探春等知道後,遂約了寶玉與湘雲,也一同過來道喜。因剛才看醫診脈的很折騰了一番,鳳姐早亂不得。故旁的人皆打發了,或是著平兒等過去應付。唯有他們五個,是特特迎進房來的。因念著鳳姐不能勞累,各自道了喜後,略坐了一坐,便告辭出來。


    湘雲因笑道:“都說有了身子的人脾氣重,我瞧鳳姐姐反而溫柔起來了。眼睛亮亮的,比往常軟款許多呢。”


    探春道:“任她性子如何,既當了娘總是要不同些的。”


    惜春對這些話兒不感興趣,卻在想旁的事:“明兒那邊蓉哥兒媳婦定是要過來的,我今日便不過去,等她明天過來罷。”說著忽想到一事,又道,“鳳姐姐定是要靜靜將養著,好生小心保重的。隻是如此一來,府裏事務又該指望誰去呢?”


    迎春猜道:“大約仍是太太重新管起罷?”


    寶玉擺著手,說道:“管他是誰呢,橫豎總有人管的。與其說這些,不如仍往老太太那裏去,大家頑笑一會子罷。”


    探春因勸道:“我聽老爺說,老太太既好了,仍著二哥哥你重新到先生那裏去呢。二哥哥,你是單獨請了業師的,不比人家在學裏,學生多先生看顧不過來,一時問不到上頭。我勸你還是先將這十幾日落下的功課補一補,否則到時單個同先生大眼瞪小眼的,很好玩麽?”


    聞言,湘雲撲哧一笑,拍了一下探春的手,道:“怪道我聽她們說,你們的老先生最喜歡你,原來是喜歡這些夫子說教的脾氣!”又向寶玉說道,“三姑娘說得大有道理,你還不速速依計行事!”


    賈母病中這些時日,寶玉原是告了假,時常守在他祖母麵前的。現下賈母既已大好,賈政便著人過來傳話,命他仍去讀書。寶玉雖總不喜讀書,然亦知道,若回去第一日便不能令先生滿意,定要到父親麵前告上一狀,到時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說不得趕緊臨時抱個佛腳,溫習一番,搪塞過去才好。見湘雲打趣他,笑了一聲,重又愁眉苦臉起來。同三春與湘雲道了別,自去他的綺霰齋溫書不提。


    既然鳳姐有喜,往揚州接林姑娘的事便不好再委派賈璉。賈母隻得另擇了幾個可靠的家養仆婦,親自叮囑一番,才著備好船隻,打發往揚州去。


    王夫人親往鳳姐處來,說了此事後,又道:“如今你是兩個人的身子,正該好好保養著。這些日子我看著,府裏的事情你理抹得不差。底下幾個人我雖麵生,卻也都是能幹的。料想你若偷個懶兒,也不至出甚大錯。你便先擱著手罷,待生產後坐完月子再說。這一陣子,竟請你大嫂子過來,替你看顧著些。想來平常小事她們是料理得開的,若遇大事,再稟上來不遲。”


    鳳姐雖得賈母優待看重,麵上有光,然心中總記掛著孕中不能打理家事,未免生出弊端來。正待設法兒想個兩全之策時,忽聽王夫人說了這番話。因知道李紈素來是最省事的,並無同自己爭逐之心。心上壓著的一塊大石這才落了地,謙遜了幾句,謝過王夫人設想周全。


    但送走王夫人,獨處之時又不免細思:雖然李紈並沒這念頭,但王夫人手底原本得用的那一班嫂子們卻皆是早瞪大了眼兒,伸長了脖子,專等好食伸頭來啄。若是別個也就罷了,這些人卻皆因從前削了她們的權柄,彼此早積下冷來。平常尚是無礙,然自家忙著安胎,照看不到的這些時日,這些人定然要蜂擁著上來,設著法兒來使壞。因有這層顧慮,鳳姐便不得不再想個保周全的法子。


    思尋許久,因想到自搬來正府中後,隻因賈政是個不耐俗務的,偏生府中有些事又少不得爺們兒來做。雖有清客門生們幫手,到底有些事不好交由外人。因見有了賈璉,辦事還算得力,近來賈政也漸漸地交些事務與他去辦了。想到這一層上,鳳姐立時便有了主意。遂先同賈璉議定了,又找平兒來,教了一番話,令她去告訴王夫人。


    半晌回來,平兒說道:“太太說,她往日瞧著二爺也很好。既是奶奶願不辭辛苦,那再好不過。隻囑咐奶奶莫失了調養,操勞壞了身子才是。”


    鳳姐笑道:“不過是著你們二爺照看下外頭管家大爺,裏頭由你往大嫂子麵前幫襯著。若遇棘手的事情,過來問我一聲,並不累著什麽。”


    賈璉在旁坐著,因笑道:“你也莫太操心了。需知管家的嫂子們雖皆聽你的,但也聽家裏人的。隻消掌住了他們的當家人,屋裏的自然翻不起什麽浪來。你也無需太過用心了,仔細保養要緊。”


    鳳姐正為自己想到一個兩全的主意悄悄兒得意,聞言將細眉一挑,說道:“二爺這話說得很對呢。卻不知二爺這個當家人,若少了我這灰頭土麵的屋裏人,可還能光光鮮鮮站到眾人麵前去?”


    聽她如此一說,賈璉嗬嗬笑了兩聲,正不知如何接口,便聽平兒笑道:“正是二爺也愁著這一層,故才細細囑咐奶奶仔細保養著,日後才好倚靠呢。”


    鳳姐瞅了平兒一眼,方要再說,賈璉已笑著起身,向她作了一揖:“多謝璉二奶奶提攜,晚生在此謝過。另有一單謝禮要悄悄送與二奶奶曉得,還請屏退左右。”


    這原是他夫妻二人的私房話兒,鳳姐早是聽慣了的。若在往常聽到這話,平兒等皆早識趣的走了。今日鳳姐卻喝住要走的人:“回來!”又向賈璉說道,“你忘了我現在是兩個人的身子?”


    責璉“噯喲”一聲,一副猛然省起的模樣兒,遂丟開此話不提。然神情間已帶了些異樣,稍又坐了一坐,便說有事,匆匆走了。連平兒特特新沏的茶也未品上一口。


    見他走得急,鳳姐麵上也不自在起來。便說要歇個覺,命人皆去外頭看著,不許進來攪攏。自家獨個兒留在屋中,卻總不曾睡著。一個念頭在心中翻來覆去,滾了幾遭,卻總帶了幾分不甘心,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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