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崇訓宮裏顯得格外寂靜坐在外殿做針線的絳英忽爾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絳英姐姐四王爺今天晚上回去嗎?”在外麵徘徊著的清河王府侍衛湊過來問道。


    其實這兩個侍衛都知道今晚四王爺是不會回去的。連著半個月了每天傍晚時分元懌都驅車直入崇訓宮說是奏事可直到淩晨他才會從太後的寢宮裏悄悄出來再趁沒人的時候悄悄沿城西繞上一圈裝著從清河王府趕出來到太極殿去上朝的模樣。


    這樣掩人耳目的行為在宮婢和侍衛們看來純粹是多此一舉。


    滿洛陽城的官員百姓誰不知道元懌這個小叔子和他的寡嫂胡綠珠纏綿上了?兩個人已經私通款曲還以為能瞞得了朝臣的耳目嗎?


    哼攝政王和太後這可是比當年文明馮太後與大臣李衝、李弈相好更引人注目的緋聞消息啊!會不會這兩個人從年輕時起就曾經有過私情呢?會不會小皇帝元詡實際上就是這一對有名的俊男美女的私生子呢?這些天來洛陽城內外最熱鬧的話題莫過於元懌與胡綠珠的不倫之戀了。


    四王爺居然還以為滿城人都被蒙在鼓裏?


    此刻崇訓宮側殿的小室裏室門緊緊地掩著紫色的簾幕低垂到處都是流蘇和幃幔、屏風卻看不見一絲窗外的月色和竹影;被枕狼籍橫陳讓人想得見衾枕之間的狂亂。


    午夜夢回。清醒過來地元懌在床頭獨自倚枕沉思他身邊胡綠珠散落著一枕烏黑的長睡得正沉。。。


    年輕時候。多少次暗夜裏他獨自醒來都期望著枕邊會有她如花的容顏和沉酣的睡姿十年後他終於不再獨自守住這孤寂冷清的長夜可為什麽他地心底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呢?


    元懌輕輕為自己披上衣服又將胡綠珠裸露的胳臂拾回錦被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在這暑氣盡消、寒露已生的清涼夏夜元懌卻不覺有些心事沉重。


    幾個月前所謂的“南巡”回來之後胡綠珠似乎變了一個人她既不像年輕時那些慧黠靈動、明朗可人也不像楊白花剛走時那麽落落寡歡、清瘦樸素相反她顯得有些過於張揚了在太極殿上她對群臣的垂詢顯得咄咄逼人。在清涼殿內她凝視元懌的眼神顯得充滿了欲望。


    隻過了一個月她就在一次奏事後單獨留下了元懌。


    苦戀她十年。元懌怎能抗拒住她柔媚而憂傷的眼神、似迎還拒的神情?其實清心寡欲地他需要的從來不是這樣一種身體的沉歡他多麽想她能倚在他的肩頭彼此默然不語、心意互通地相對微笑。


    然而此生是不可能了縱然此刻宮中內外早已傳遍他們“叔嫂戀”的消息。


    最縱情的時刻他都能從她的眼底看到一絲無法抹除的憂鬱。那是一種靈魂的憂鬱除死方休。


    殿外清涼池上蛙聲初起越顯出了夜的寧靜。元懌痛苦而煩躁地思考著自己到底要不要連夜出宮?他已經在崇訓宮住了快半個月了宮外群議沸騰。卻也沒人敢進隻字片言。一路看但素來為人謹慎小心地元懌卻不能將別人的非議視為無物。他沒有那麽灑脫。


    這一次爾朱王妃甚至沒有指責他一句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從爾朱王妃的眼神裏看見醋意和嫉妒他隻隱隱看見了一種憐憫還有鄙夷。


    他對胡綠珠的十年癡戀連爾朱王妃也覺得可憐嗎?可憐他得到了胡太後地人卻得不到胡太後的心可憐他隻是胡太後用來填補空虛的一個替代品。


    借著一盞微弱的油燈元懌低頭再次仔細察看熟睡中的胡綠珠她的臉畔細紋叢生在睡夢中那份蒼老和落寞暴露無遺眉心微蹙顯出一種刻骨的傲慢。這樣的女人大約再也沒有人能愛上她除了因為在十年前一見鍾情而癡魔至今地元懌。


    自己到底是得到了她還是永遠失去了她?定情之夜胡綠珠仿佛毫無半點羞縮和溫柔她是那樣恣肆而狂放而最後元懌卻在她塗滿脂粉的麵龐上吻到了淚水那又鹹又澀的淚水彌漫了人到中年的胡綠珠的眼睛。


    元懌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已故的宣武帝為什麽終生不肯再見胡綠珠一麵。


    她是這樣一個心硬如鐵地女人她地心中依然隻有楊白花一個人。


    殿門外蛙鳴如鼓別無人聲清涼殿裏現在隻有兩個因為相擁在一起而更覺寂寞的人。


    蛙聲中元懌心事重重地披衣出去沿著永寧寺下地一段圍牆漫步月亮很圓很大有些清冷的光輝灑在地下勾勒出一個瘦瘦長長的影子秋天快要來了元懌暗自決定從明天開始他就不再勾留在崇訓宮如今的胡太後總是眼神散漫似乎無心政事而且做事不加考慮前幾日她嫌六鎮耗費太高竟然大幅度削減了六鎮的兵餉和官職還揚言說宣武帝怕六鎮鬧事她不怕。%小%說%網


    元懌覺得她實在是太欠考慮了有人傳說元懌的小舅子爾朱榮曾經煽動過六鎮鬧事好從中取利雖然六鎮軍馬這兩年對朝廷的抱怨少了點但不等於說六鎮那裏已經真正受撫平靜了那些老鮮卑部落的酋長和戍兵們對京都洛陽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既羨慕又嫉妒同為大魏國的臣子憑什麽洛陽王公就可以享盡榮華富貴而剽悍的鮮卑三十六部卻隻能在平城那裏啃硬胡餅?這也太不公平了。


    六鎮之事非同小可。元懌準備召集手下謀士好好應對一番再對胡太後進言。


    元懌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獨自在寺外徘徊不到片刻。忽然間宮內一片動亂到處紛紛點起了燈籠火把銅鑼聲、擊鼓聲、人叫聲混成一片元懌大吃一驚正要趕回崇訓宮看個究竟時卻聽宮禁外遙遙傳來了無數呼喝聲:“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快敲鑼嚇走它……”


    元懌舉頭往天空一看果見朗星之間。原本如同白璧的月亮竟被慢慢蠶食了一角月亮上地陰影還在不斷擴大。


    他嚇了一跳“天狗食月”是異常天象上一次還是孝文皇帝年間月食的第二天臨朝執政達三十年的文明太後就暴病而亡。


    他心下一緊大步走入崇訓宮清涼殿卻見胡綠珠已經衣著整齊。正在倚欄看月臉容莊肅見了元懌也依然一言不。


    “陛下。宜派人去洛陽千寺禳福祝禱!”元懌焦急地勸道大魏舉朝崇佛在龍門等處開鑿了無數石窟每有災厄派人去洛陽諸寺做道場祈福也成為了常規。


    胡綠珠手攀著殿角的簾幔頭也不回沉聲道:“朕已派人去宣車騎大將軍崔光入見他對天象素有研究。當明白這月食之象應在什麽事情上!”


    沒有多久半個月亮都變黑了天狗的長吻還在貪婪地吞噬殿門外傳來一個蒼老地聲音:“老臣崔光應詔晉見陛下。不知道宣老臣入宮。可是為了月食之事?”


    “正是!”胡綠珠並不避嫌攜著元懌的手。一同到了外殿雙眉深皺問道“崔將軍這天狗食月乃非常之征。崔將軍以為這是什麽兆頭?”


    門外的人正是當年被胡太後貶官出去的權臣崔光他仍然和從前一樣有種清高儒雅的氣質一看就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


    當年因為諫請胡綠珠遠離外寵從而被貶到秘書省抄石經兩年的崔光似乎已經性格大變。他不再象當年那年敢講敢做而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善於察言觀色。


    聽了問話崔光跪伏在地下叩了一個頭說道:“陛下今夜的月食與十五年前地月食應在同一件事上。”


    “嗬!”胡綠珠倒吸一口冷氣熟悉魏宮掌故的她當然知道十五年前的月食之後正當盛年的文明太後無疾暴斃。


    崔光偷眼看了看她心知胡綠珠也在為這種猜測而驚疑不定趕緊接著說道:“月主陰主貴應為我朝女主天狗食月乃以下犯上有小人逼近宮掖必見血災。如今的魏宮中以陛下為貴婦之最此兆將應在陛下身上!陛下當慎重!”


    “什麽!”胡綠珠情急之下身體搖晃了幾晃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問道“崔將軍你學問淵博一定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禳解。”


    “這個……”崔光沉吟著低下了頭。


    “若能逃得此災崔光朕當升你為大司徒儀同三公!”胡太後趕緊許諾實際上沒了崔光當輔佐她有時候也覺得不方便元懌雖然能幹但卻沒有崔光那麽善於揣摸人意如今的崔光既然已經服軟她還是很想把這位淵博而聰明的大臣調到自己身旁重用。


    “陛下聖明老臣清心已久實無紅塵之念。”崔光依然有些拿捏元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這個當年的“北朝文宗”現在成了個十足的勢利之徒聽說他在抄石經時曾向著司馬遷碑拜了三拜哭道千古同命我當不學你!


    “崔光朕必不會辜負你!讓你抄經兩年朕隻為了磨一磨你心高氣傲的脾性。你地三個兒子朕都用了作侍郎、尚書滿門公侯貴盛洛陽你說朕有沒有虧待你?朕有沒有忘記你當年的擁立之功?”胡綠珠急切中竟然向一個臣下表起功來。


    “是!”崔光臉色忽然變得莊重他挺直了身體說道“陛下老臣隻能向陛下一個人回奏!”


    胡綠珠毫不猶豫地向元懌看了一眼道:“元懌你回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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