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過一處穿門卻見裏麵紫藤花開得正密暮色落在院子裏顯出了幾分春天的曖昧和溫暖。


    翠竹叢中有一處掩著門的靜室一推開門一股淡淡的線香味飄了出來昏暗中一個枯澀蒼老的聲音歎道:“阿彌陀佛!世上多少癡男怨女即使身為天子親王也逃不得此劫!楊白花你快隨老僧去吧你是有慧根的人不該也隨他們沉浮於欲海情天!胡綠珠你也該醒一醒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並非凡常婦人該以理天下為己任不該癡迷不悟如此!”


    這裏居然有人能叫出她的名字他是誰?


    胡綠珠震驚之下定神一看才現這竟是她熟識之人曾在永寧寺毗盧殿講經一年的天竺老僧比起一年前這位飄然世外的高人顯得更加蒼老清臒了。


    這位得道高僧怎麽又遊方到了楊白花的府上?


    “大法師!”在這絕望而痛苦的時刻碰見他胡綠珠覺得是天意她不禁哭著跪了下來合掌求道“弟子願舍身侍佛請大法師收留!”


    天竺老僧微合雙目連連搖頭道:“你不是我門中人!不得妄求!洛陽城中那麽多人隻有楊白花一個人能修成正果!白花剃度時刻已到你不能再遲延了!”


    胡綠珠趁著他說話一咬牙偷偷從靴頁裏拔出匕迅站起身來出手如電。猛地將匕插向楊白花。


    “什麽!”甫一出手她便聽見了天竺老僧的催促胡綠珠大驚失色正持匕的手登時便軟了。。。匕淺淺地插在楊白花胸前她自己向後倒退兩步。


    “綠珠你不辭千裏南下就為了送這份賀禮?”久經沙場地楊白花毫不抵擋地受了她一刀並沒有半點驚訝他隻低頭看了一眼語氣平淡地問著。


    “白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你……你要剃度出家?”胡綠珠顫聲問道在這一刻她才開始痛悔自己的暴躁易怒和多疑。


    何況自己有什麽資格要求楊白花守身如玉一輩子?她連一次婚禮都不能給他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男子都無法忍受這種偷偷摸摸、上不得台麵的私情。


    楊白花將匕拔了下來順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塞入了衣袖苦笑道:“也好綠珠。我會好好收著它。今天本是我落之日我沒有想到竟然能在心愛女人的注視下正式出家為僧。”


    他胸口地血滲了出來。胡綠珠撲上去手忙腳亂地想堵住血湧卻無法成功。


    天竺老僧又喝止道:“白花來剃再遲滯片刻老衲將拂袖而去。”


    胡綠珠望著天竺僧又望著楊白花隻覺頭腦一片混亂。


    去年冬天。她曾聽得元懌說過這位天竺怪僧曾當眾說清河王元懌沒有慧根隻能永遠淪落於紅塵輾轉於欲望之海可他為什麽就會認定楊白花是個能夠斬斷紅塵情絲的人呢?難道楊白花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法師。請再容弟子片刻。”楊白花一邊乞求著。一邊推開胡綠珠自己解開衣服。抹了些金創藥止住了血。


    “不必多言!胡綠珠是紅塵中人她自有她的命數怎能悟得佛義佛理?白花老衲且問你你已是南朝名將君恩深重又被安鹿公主選為駙馬指日下嫁為何還要來老衲門下剃度出家?”


    在天竺老僧一迭聲的催促和追問中楊白花蹲身下來在地下盤膝而坐緩慢地答道:“法師我年少之時具舉鼎之力、家傳武藝曾被視為項羽重生本可以象先父楊大眼一樣成為北朝第一名將、開公封府可我沒料到和胡太後的一份癡情纏綿會令我在洛陽、在北朝抬不起頭來……去年投奔到蕭衍皇帝手下剛剛憑武幹搏得軍民上下尊信安鹿公主卻又要指名下嫁招我為駙馬我上表辭婚三次都未被準許。(.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我無法抗拒皇命隻有選擇出家。”


    原來是這樣胡綠珠心中狂悔如潮從長樂公主、春柳郡主到安鹿公主這些既美麗又高貴的公主們從來都沒有打動過楊白花的心而她卻懷疑了一次又一次她的懷疑她地猜測是對他們倆十年戀情的最大否定。


    她連楊白花的感情都不敢相信還憑什麽認定自己是個專情之人?


    但是今天她也真的聽到了楊白花的心聲他雖然是個散淡之人和洛陽城的那些紈絝子弟截然不同但也決非是個甘於平庸的男子他一樣有誌向有抱負想活得堂堂正正。


    而在相守的那十年中她卻始終忽略了楊白花心底的這份自卑自慚是的她是北朝地執政女主而他呢?由於和胡太後的戀情隻能被人非議為“麵”。


    有哪個熱血男兒又能夠忍辱負重如此。


    楊白花叛歸南朝表麵是由於荊山大營的家變由於與春柳郡主的糾葛而實質上他早就不願意在北朝過那種寄生般地人生。


    天竺僧嗬嗬笑道:“你還沒有妻室為什麽不肯娶安鹿公主?”


    他問的也是胡綠珠想問的問題。


    楊白花仍然語調緩慢:“曾經滄海我的心裏已經放不下別人……法師我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家說成是靠女人才能掙到前途天下之大為何沒有我楊白花立身揚名之地?法師一個男人的相貌生得太好了也是煩惱……我既留戀舊情又不甘如此虛度一生、任人笑罵倘若我憑著胡太後的恩寵、安鹿公主的婚事飛黃騰達那除了辱沒我父母地英名外不能給楊家帶來任何別的東西。法師北邦南朝均無我楊白花堂堂做人的機會此生既已無法在塵世建功立業我隻求能在法師名下剃度掛單從此了盡俗業、四海雲遊……請法師成全。”


    他不待天竺僧回答便回轉了頭向胡綠珠含淚笑道:“綠珠你明白嗎?”


    胡綠珠的眼前一片迷離的淚水什麽也看不清她舉袖拭了拭淚哽咽說道:“白花隨我回洛陽去!無論你做過什麽事我都有辦法平息……”


    跟我回去吧白花隻要我們倆在一起什麽流言蜚語我都可以不在乎你不是也說過你不會在乎世人的目光嗎?


    肥胖地楊白花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仍然含淚笑道:“那不可能。綠珠你知道嗎?沒有一個男人能僅僅憑著一份女人地愛而生活在洛陽城裏我覺得壓抑除了你的深情其他我什麽也看不見沒有前程也沒有未來沒有真正地朋友也沒有真正的敵人這真的讓人惆悵而寂寞。綠珠我這一生隻對你一個人用過情沒有了你我覺得空虛可守在洛陽裏被人說成靠裙帶遷升那會令我鄙視自己。我的萬般無奈你能體會得出來嗎?”


    雖然痛苦欲絕胡綠珠還是一邊拭著眼淚一邊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怎麽能不明白楊白花的心意呢?若非與胡太後不顧世俗目光相守十年武藝比父親還出眾的楊白花早就可以成為一代名將功震北邦可現在他什麽也沒有沒有戰功沒有家室妻兒沒有功名爵封沒有光宗耀祖隻留下一段段香豔故事流傳大江南北。


    身為世代將門之子叫楊白花怎麽甘心於這樣一種命運?


    “本來我已經選擇了在今晨落剃度後持著度牒往台城同泰寺掛單然後雲遊天下。可是我心中總覺得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生……果然你來了。”楊白花眨了眨眼讓最後兩顆眼淚落下一片寧靜從他的眼底浮漾出來“從今之後是為訣別。綠珠我記得當年在崇訓宮你曾為我誦讀過《楞嚴經》經中說愛河幹枯令汝解脫。我在那種種矛盾和無奈中浮沉糾纏已久最後終於為自己選擇了一種至大的寧靜落後我的法名將叫作本空。”


    楊白花說完這些話閉目片刻不再理會胡綠珠合掌向天竺老僧道:“法師弟子俗業已消別無掛念。”


    天竺老僧身後的兩名弟子立刻走了出來一個捧著半舊的陶土香爐一個拿把斷柄的剃刀從楊白花頭上取下紗帽拔出黃金長簪扔在地下打開一頭烏黑長毫不憐惜地修削起來。


    胡綠珠知道無論如何自己是永遠得不回楊白花了世上已經不再有楊白花卻多了一個“本空和尚”。


    愛河幹枯令汝解脫。白花你真的能夠毅然斬斷萬縷情絲得到解脫嗎?


    可是他的神情是這麽決絕他的決定將永不可更改。


    他沒有負她但比負她更可怕的是他徹底否認了那段少年情愫他為愛過她而感到後悔他因為愛她而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現在他寧願舍棄整個紅塵隻要一份心底的寧靜……


    胡綠珠含著眼淚半跪在地下將楊白花落在紅磚地上的黑綹一一揀拾起來用楊白花那件扔在地下的染血綢衫包裹住站起身來。


    到底還看不看他最後一眼呢?胡綠珠抗拒不了自己心底燃燒的熾情扭頭再看了一眼嗬那是她的楊白花嗎?那隻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大和尚如此平常而俗氣。


    胡綠珠不禁以手掩麵向門外一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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